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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日两夜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到了这上夜时分,楚笑寒只觉得浑身上下酸软无力,一沾到铺炕便昏昏睡去,连后来庆儿素然进来放下药瓶子都朦朦胧胧,如在梦里,只记得自己含含混混地应了声,便让那两个退了出去。
半夜里,月光太过耀目,偏这屋子临南的窗子极大极大,同那养心殿的暖阁一般,足有整个铺炕长度宽,又是从铺炕上炕桌的高度开始一直升到顶上。有点像家里飘窗的大玻璃。
虽然没有到上元节,月未圆,却光亮十足,直上中天,皎洁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子直接照射楚笑寒的脸上,竟是刺目得让她醒了过来。楚笑寒哀叹着,人若倒霉,喝水都能塞牙缝。大概是累过头了,所以……所以,居然会物极必反地睡不踏实安宁,这叫什么事啊。明明累得腿抽筋,却无法睡得很香甜,人间惨事莫过于此吧。
话虽如此,可投目看向窗外,月光如水般流泻在天井中央的石板地上,照得这原本平整光滑的地面如汉白玉一样,对面屋子那红柱、穿堂隔扇门都充满了月夜安静的诗意,大约是屋顶金色琉璃瓦的折射,这映入窗子里的月光居然比院内的光亮更甚,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会让楚笑寒虽闭眼睡着,却觉得晃眼得厉害,结果就惊醒了过来。
楚笑寒正徜徉在月色中苦中作乐地瞎想八想,忽听得炕桌上“哐当”一声,把她惊得差点就腾地跳蹲起来,回转身一看,却是胤禩,吓得她捂住嘴巴低声道:“这个时辰八爷怎会在宫内?”
胤禩提了一坛子酒砸在了铺炕上放着的四角精美鎏金包边小方桌上,所幸这炕桌以结实紫檀为材,高浮雕团云纹,下有三弯腿接团云纹足,做工极为仔细用料亦是十足,故此足可撑住这结结实实一大坛酒的分量。
对于楚笑寒的问话,胤禩不答,他穿着团蟒贝勒朝服,锦绣披领,明明十分正式得体的样子,却一身酒气,显是喝了不少,只不知醉了否。自那去年胤禩装醉之事后,加之见过胤禛喝酒的样儿,对于这几位爷的酒量,楚笑寒只觉深不可测,不敢妄加揣度。
胤禩单手复又举起紫檀炕桌上的酒坛子,拿嘴对了那坛口,喝了一口,放下那硕大的坛子,这才说道:“今日皇阿玛特地留我宿在宫中,本应在别的殿阁尽间安寝,我记挂额娘,便偷偷过来了。”
原来是皇帝留他,大抵是刚见过康熙,所以穿得这般正式。只是不知……不知,他知不知道……良妃产子的事。楚笑寒偷偷拿眼瞟向胤禩,心中七上八下地不自在。
胤禩说完原委,便劈开了腿斜斜坐下竟慢慢躺倒在铺炕的另外一边,眸瞳定定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伸过来右边那手抓过酒坛子,倾倒了倒入口中,浑不管太半酒水都洒在了脖颈上,顺着流到炕上湿了大半。
像他这样狂饮,只一刻工夫,估摸那坛子里的酒尽皆倒入了喉咙,自然也有三分之一流洒在外头。但便是喝个一半或者三、四分之一,这量也亦是太过了吧?胤禩抖了抖酒坛,大约见里面再无滴酒落下,懒懒扔了空坛在炕头左边,由得它滚在一边,堪堪没有落下地去。
楚笑寒傻掉了,这坛子酒,怕有三五十斤吧?他喝这样多,没事吗?会不会酒精中毒死掉哇?忽而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看样子,他是知道的。
“还没满月呢,皇阿玛就赐名了,”胤禩直直躺在楚笑寒的左首,隔着炕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语气还是淡淡然的,“看来皇阿玛早就想好了。听说,是兰欣你接生的。我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你居然会接生呢?”
楚笑寒大惊,一下子爬了起来,趴在炕桌上颤抖着俯身问道:“难道,难道……难道那个接生的稳婆嫲嫲……迟迟不来,是……是……是八爷……”
胤禩并不看她,星亮睛目望着窗外的月亮,依然平平淡淡地说:“虽不是我安排的,我却是知道她被人阻了的,而且顺水推舟……我心里确是盼着他不能生下来的。”
楚笑寒双唇颤抖,拿手指住胤禩道:“你……你……怎能这样狠心?那个,孩子可是你的弟弟。”
话一出口,猛然想起不妥,只是再收不回来。
果然胤禩低声嗤笑起来,虽然并不大声,却在这安静的夜里分外刺耳,半晌他止住笑声,讥道:“弟弟?你可知皇阿玛将我唤来是何等紧要事情?”
“……。”
楚笑寒低头不语,自己确实说错了话,只是挂心那个亲手接生的孩子,竟然脱口说出这样的话,必是刺痛了胤禩了。
“皇阿玛说,赐名弘旺,入皇家玉牒胤禩名下子嗣,庶母张氏。”胤禩一字一句地说道,咬词切语间蕴极大忿恨。
什么?
这是什么糊涂账?楚笑寒一下子觉得很是迷茫,理不清楚思路。这么说,这么说,仪儿抱着宝宝去了康熙皇帝那儿?仪儿是康熙皇帝的人?嗯,她一向冷静低调,做事周到,看着也确像是皇帝的人……只是,胤禩说什么来着?康熙为什么要把胤礽跟良妃的孩子过继给胤禩呢?
嗯,我明白了!皇帝自己不能认了这糊涂账。孩子给了胤礽,怕他乱来,什么传位之类的,只怕胤礽真做得出来,他早疯了。所以就给了胤禩,但是,不知康熙皇帝有没有想过胤禩会怎么想这件事……
“我恨他。”胤禩缓慢地一字一字地说出三个字,“我恨不得他立刻死掉。因为他,从我出生,就不被期望。人人都巴不得我,快些夭折了才好。你知道我有多艰难困苦才熬过那段时日吗?可是就算我站稳了脚跟,他依然当我污泥一堆,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肆意觊觎额娘,随意玩弄染指。整整十年,每时每日,我都随身藏毒,刻刻期待能有机会杀了他……只要他死了,我便是一块儿陪着死去,也心甘情愿!我同他,就是‘是日何时丧,我与汝俱亡!’的关系!”
楚笑寒听得少魂失魄,知道胤禩可能了解这桩公案,但不知道他竟清清楚楚;知道他定然厌恶胤礽,但不知道他竟恨之入骨……,可是,可是……胤礽和良妃,以二十一世纪的观点来瞧,也没太大的错,只是天意弄人,她失语良久,终是自觉无甚说服力地劝道:“八……八爷,奴婢对您的愤怒确实理解,只是……只是太子爷,他瞧着倒是真心对良主子的……”
胤禩听了勃然大怒,呼地从床上立刻跳了起来,蹿到那紫檀炕桌前,迅捷蹲下,凑过去一把握住楚笑寒的肩膀喝问道:“真心?真心?真心能这样害她?私通庶母是什么罪,嗯,他是太子,皇阿玛又宠他,最后怎么样都不会有事!可是我额娘呢?眼下满汉一家,皇阿玛做事老想着那些汉臣的看法,所以□宫闱这是杀头的大罪!若不是皇阿玛开恩,三尺白绫立时就能赐来这钟粹宫!这叫做真心对她?兰欣,我本看你倒也是个极聪明伶俐的,怎么就能说出这样鬼迷心窍的话来?难怪,难怪,便是四哥怎样害你,你还能如此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你道这是怎样的真心来着?!”
好好的,扯到我身上做什么?楚笑寒只觉得肩膀剧痛,胤禩必是醉了又是怒了,所以下力不知轻重。只是,他说什么?为什么他说胤禛害我?胤禛什么时候害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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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酒醒已见残红舞
楚笑寒稍稍理了理像煮开了锅一般雾气腾腾又纷乱糟糟的脑子,竭了力地说道:“八爷,这是前生冤孽,阴差阳错造化弄人之事。你也莫……过于执念,只怕于人于己……均无益处。”
双雄相争,必有死伤。
胤禩这次倒是没有大怒,只复又坐倒在炕床上,也不使力稳住自己身躯,歪歪斜斜地又倒了下去,仰面朝天。但他并未放手,所以被抓住肩膀和手的楚笑寒也被带得一并趴伏在他胸口。
楚笑寒正待挣扎着撑起身来,却见胤禩闭上双眸,面容惨淡,只听他说道:“我知道,额娘……额娘也……对他……,只是,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说着一拳空空砸去,正中左方床头抵住墙壁的酒坛子,空坛壁虽厚却吃不住大力外击敲,“哐啷”应声而碎,发出嘈耳难听的破声响。
楚笑寒不禁顿住一切动作,不知该如何劝慰。瞧这样子,胤禩心里不知道多清楚,只怕从幼年时候便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时时携毒怀恨。
“八……八爷,奴婢……奴婢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佛说‘感同身受’,可……可奴婢是个卑微骨贱的,又没什么见识,所以……大抵是没法儿跟八爷一般感受的。只是,小时候听过老人说一句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苦定要让自个儿不自在呢?您说可以和……和……他一起死,那,那其他人怎么办?良主子,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还有八福晋,……”
胤禩缓缓张开眼睛,只是瞳孔依然望住窗外漆黑夜空中的皎然圆月,置若罔闻,也不知他有没有在听。
“便是奴婢,八爷这活生生的人若是忽然没了,那也是会得难过的。推己及人,只怕,只怕,良主子若遇到这般情形便就要……活不下去了。……还有,皇上一定也会伤心的。”楚笑寒越说越觉得吭吧,这做思想工作的活果然不是自己的专长,若是俺们系里的那位党支书,可能就驾轻就熟了吧?
胤禩原本呆呆地听着,听到这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倒把楚笑寒吓了一跳:“嗯,我眼下可以确定兰欣你断然不是阿昭了。阿昭绝对不会在劝慰我的时候,还咒我死。”
囧。口误,好不好嘛?
楚笑寒恨不得像土拨鼠一样立刻打个洞把头埋起来,确实比较糗,但偏还要装作镇定自如的样子说:“奴婢出言冒撞,八爷看在奴婢没什么学识,粗鄙无知上,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吧,不要同奴婢一般见识。”
“兰欣,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胤禩淡淡地问道,“我若死了,你会难过?”
楚笑寒皱眉道:“那是自然的吧。奴婢又不是石头人。”
“那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死的。”胤禩说着推开楚笑寒,从床上翻身下地,走进寝屋内,似是看了看正在休憩沉眠的良妃,转眼又出来了,冲着尚呆呆坐在铺炕床上的楚笑寒笑了一笑,硕大窗子透过来无比明亮的月光直如白昼,淡金色的月光披洒在他的周身,竟是如谪仙般清雅脱俗。
胤禩定定地望着窗外月亮,抬手指天说道,“我一定会成事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便求我吧,若能允的事,定允了你。”
言毕,这人理了理朝服,竟是又匆匆地离开了。
楚笑寒怔了半晌,猛地甩甩头,凝眉思索,颇有些头疼地揉起太阳穴来,他,他好像根本没听自个儿的劝,倒像是劲头更足了一样。
囧。
只是,你再努力都没用啊。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在历史的洪流中,那么,你,胤禩,必败。
到了二月里,良妃的身子总算渐渐好起来了。只是,似乎落下了病根。不知道是不是楚笑寒那三脚猫的接生水平太烂,还是后面月子里用药不慎,照顾不够周到,所以经不起劳累,稍稍走动,便腰酸头晕,困乏不已,偏良妃还饮食停滞,脉象虚浮微缩,御医每来看脉,总说失了调养,又说太过劳费深思,长此以往则非同小可,听得楚笑寒暗暗心惊。
但是康熙巡幸甸畿,带走了胤礽,这便连个寻求依靠的人都没了。只能央了那张献,多开些益神补血之剂,却更加感觉到何谓药石无灵的状态来……
而那孩子给了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