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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晏殊哑然失笑,“你倒是不愧是他的知己。文思泉涌,思维敏捷,这八个字说他倒也算贴切。不过就算一个人再怎么满腹经纶,自己不思进取也是没有用的,这世上有学问的聪明人多了,不见得每个人都能出人头地!”说着说着,晏殊就正色严辞起来,看来小晏的放荡不羁确实是他很久的心病了。
“说的太对了!”明鸿大有遇到知己的感觉,扬起手就想拍拍桌子,扬到半空才发现晏殊像看怪物一般的眼神,一下子醒悟过来,尴尬的笑笑,“这个,相爷高见,明鸿一时激动情不自禁……”
“看不出,你倒是有几分男儿风范,”晏殊吃惊的表情终于褪去,“我想过许久,能让我家叔原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
“相爷怕是大失所望吧。”明鸿不好意思的脸红了,自己刚刚真是太失态了,受过的训练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其实我也挺注意自己的言行的,刚刚只是相爷说的太好,大有知己之感……”
“呵呵,这么说还是怪我了?”晏殊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
“是明鸿修养不到家,哪敢怪相爷呢?”
“其实你长的很像一个人,一个我不是很喜欢的人。”
“明鸿可不可以问一下是谁呢?因为别人也说过看我像一个故人之类的话。”是柳永吧,这个明鸿当然知道,并且知道的很清楚。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柳永从来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文人,是他们嘲讽取笑的对象。晏殊提携了那么多的后辈文人,却惟独对名满天下的柳永不屑一顾。
“不提也罢,他也不在这个世上了。”
那一瞬间,晏殊眼中闪烁的光芒明鸿永远都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是呀,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天下扬名,互相之间没有太多的欣赏,互相的道路也没有任何的交集,现在,柳永已逝,晏殊想起这个曾经一面之缘的人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面对着晏殊这一霎那的迟疑,明鸿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一点点的欣慰么?她不知道,如果那个人活着的话会不会为这一霎那感到欣慰。现在,他已经不在,完完全全的不在了,继承了他的一切的自己却不由自主的迷茫了。
“我曾经以为你是为了小晏的身份才和他在一起,今早的时候我知道我想错了,刚刚的时候我又知道,我彻底想错了。”
明鸿擦一把冷汗,相爷您想得没错,最初就是为了那个目的,不过是后来才动了真情而已。
“相爷谬赞,明鸿担当不起。”
“我知道你是真心关心他的。刚刚你对我说话的反应就看得出来,”晏殊终于指指旁边的椅子,“你先坐。这样的想法你有了挺长时间了吧?”
“唉,可惜小晏对我的话也听不大进去,”明鸿想起愁事,忍不住叹气道,“我劝过他好多次,可是……”
“你不用介意,他能让你把话说出来就不错了,”晏殊无奈的摇着头,“这么多年,自从他懂事以来,我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也不知道他这样的性格是怎么来的?说什么官场污浊,说什么明哲保身……”
晏殊以童稚之身就积极进取从而得到皇帝赏识,他这样的人当然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小晏那种孤高傲世的想法。这些年他也没少想办法,可是每每逼得急了,小晏就是一场大醉来应对,总不能把他锁在家里吧。
“有相爷这样好的榜样在前面,小晏觉得压力很大也是有的。”明鸿倒是知道事情的根源,既然怎么做都不可能超越,那干脆放弃算了,小晏就是这样吧,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会这么做吧。
晏殊这么多年几乎是一帆风顺,当然体会不到下面人甚至他子侄们的难处。明鸿忽然体会到他高高在上的悲哀和无奈,看得出他为了儿子费尽心力,可惜却成效甚微,之所以郑重其事的把自己请进府来也是无奈之举吧。
“明鸿,你想不想嫁进我晏府门来?”晏殊一直在认真的听着明鸿说话,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出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32、花自落
愿意,我当然愿意了!
明鸿只想高声的呼喊出来这样的回答。
不过,还是先弄明白晏殊的真正心意再说比较好,免得弄巧成拙,自掘坟墓。
“愿意。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愿意只是和小晏在一起。”答案差不多,但是意【‘文’】思却大不【‘人’】相同。明鸿【‘书’】想表达两层【‘屋’】意思,一是自己看重的是小晏这个人,二是自己并不愿意进入相府面对种种繁杂的不知名的内容,她相信,不用解释,晏殊自然能听出话中的含义。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晏殊会心一笑,“果然是真正的聪明人。世人只知道晏府的风光,哪里看得见背后的艰辛呢。”
“有相爷在,什么事都不在话下的。”机会合适,明鸿连忙不轻不重的恭维一下,好听的话任谁都爱听,这个道理她早就知道。
“这话倒也没错。”晏殊怡然自得的受了明鸿的恭维,几十年风风雨雨确实都在他的努力周旋之下安然度过了,虽然眼下皇帝陛下对他不似先帝那么看重,不过朝中关系纠结复杂,无论是谁都不敢轻易的对他下手,然而,有个问题却如骨鲠在喉般的让他觉得难受,“不过,如果我不在了呢?”
“那怎么可能?”明鸿下意识的接口道。
“怎么不可能呢?人谁无死,何况我已经六十多岁了,一生富贵荣华,儿女满堂,也算是值得了。”
“不会的。相爷身体康健,活到一百岁也不成问题。”明鸿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在小晏能够独当一面之前,如果晏殊先倒下了,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人走茶凉,如果晏殊不在,现在的这些人有多少还肯认识小晏呢?
“人老了,难免话就多了些。我怎么和你说起这些来了,呵呵。”晏殊有些疲倦的靠到椅背上,“我此生也别无所求,只想能为儿孙们留下一条路就满足了。”他经营一生,临到老来却受了几次挫折,以他的修养不至于经受不起,不过也难免有些心寒了。
明鸿想不到晏殊会这么真诚的对待自己,这和她事先想象的完全不同,本以为以他的身份一定高傲无比,连话都不愿意和自己多说才对,现在发现完全不是这样,心底不禁有些感动。不知不觉间,眼前的晏殊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在为后辈担心的老人,眼眶就忍不住有点湿润:“相爷放心,小晏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其实,我对身份门第倒没那么多讲究。”晏殊忽然道,“不过别人可不一定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你暂时不能进我府内,如此,你可愿意?”
什么?晏殊居然是在和自己商量吗?明鸿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幸福来的居然这么快!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幸福啊,晏殊不但没反对自己和小晏在一起,居然还用这样商量的语气询问,真是虽死无憾了!
“至死无悔!”简简单单的回答,明鸿说的无比坚定。
“好。我听说你在城郊有所院子,我已经派人去帮你们稍作布置,目前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明鸿发现自己从进门以来仿佛始终在顺着晏殊的安排,甚至每句话都是随着他的意思说出,姜是老的辣,这话说得果然没错。不过,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当下满面笑容的致谢:“明鸿谢过相爷,让您费心了。”
晏殊依然是疲倦的靠在椅上,摆摆手道:“这没什么。我也是为了叔原。你可知道我这个孩子是让我操心最多的一个。”
“不会吧?”小晏看上去挺懂事的嘛,除了不肯按照晏殊的安排潜心官场发展之外。
“叔原他周岁那年,”晏殊陷入了回忆之中,“呵呵,当然那时候还不能叫他叔原。那年,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别人随便鼓动几句,我就帮他办了一场周岁宴会,也是为了联络一下同僚……”
明鸿并不吭声,她知道此时需要的只是聆听。
晏殊继续说着往事,十几年过去了,对他来说却仿佛刚刚发生的一般历历在目:“那时叔原虽然只有一岁,不过见过的人无不夸赞他聪明伶俐,大有我幼时风采。于是我也是一时糊涂,学起俗人所为,就在那场宴会上让他抓周。结果你猜,满屋的东西他最后选了什么?”
明鸿摇头表示不知,她又不是神仙,这种事情哪里猜得出来?
“他放着书本,刀剑,金银,甚至我的官印等等东西如同视而不见,就那么一直爬,爬到屋角,抓起了当时正燃着的一盘心字香!”
心字香!明鸿知道这种东西,是盘成心字形状的熏香,平时她用的也不多,只是见过几次而已。她知道,世人为婴儿举办抓周,大多也是图个乐子,也当不得真的。可是,抓到的事物多有说法,小晏抓的这个可就太诡异了!
“那,后来呢?”明鸿小心翼翼的问道。
“后来?”晏殊感慨万千,“熏香系一燃成灰之物,香做心形,预示我儿一生孤苦,心血成灰,心事成灰,心愿成灰……”
“这不可能!是谁妖言惑众,如此对相爷解说?”心爱的小晏原来早在周岁时就被人如此评判一生,明鸿忍不住勃然大怒,也顾不得尊卑,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打断晏殊的话反问道,“此人真是其心可诛!”
晏殊再次被明鸿震慑,看得出她是真的为小晏着急,不由得一阵欣慰,也不去怪她的失礼之处,反而笑道:“你别一惊一乍的,我可经不起吓了。”
明鸿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太过于激动,连忙老老实实的坐回凳子上,尴尬的笑道:“让惊吓了相爷,明鸿真是罪该万死。”还是忍不住继续问出来,“那个,那个究竟是谁?”
“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晏殊被她弄的无奈,“若是别人说的,我自然当他是耳旁风,不过这人却是城外大相国寺有名的禅师,也不由我不信了。果然,这些年也看得出,叔原他过得并不快乐。我也不知道他伤春悲秋的性子是怎么来的,无论对什么事都充满感伤,想让他真正开心一次真是太难了。你可知,我们文人大多容易触景生情,可是万物春华秋实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唯独叔原,他是真真正正的伤心伤到深处……”
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晏殊才在小晏开口说起自己事情的时候不加反对的吗?明鸿不禁深深的为晏殊对小晏的父爱所感动,看来自己以前是错想了人家,没想到他肯为了儿子做那么多。大相国寺么,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见识一番,看看究竟是哪个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为小晏下了评语?
“相爷放心。”明鸿发现自己再次做出保证,“有我在,一定会想办法让他真正高兴起来的,我保证。”
“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同意他和你在一起啊。”晏殊终于露出笑容正面承认,“我也看开了,叔原如果实在无心为官,那么让他做个开心的富家公子也行。这个就全靠你了,王家那位是不行的,我知道,他们合不来。”
你知道还让他们结亲?明鸿腹诽着,看来高高在上人的想法自己真的不明白,明知不好还要去做,这不是自讨苦吃?
“我见过她一面,”既然晏殊这边有点火苗,明鸿觉得自己应该送点风,“王家姑娘,嗯,比较有性格。”
“呵呵呵,若论性格,谁能比得过你呢?我许久没见过敢在我面前大喊大叫的人了。”晏殊越说越是随和,渐渐的也开起玩笑来。
明鸿被他说的很不好意思,红着脸硬着头皮道:“我也是一时情急嘛,下次可绝对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