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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便与老太太讲了几个福寿双全的故事,果然哄得她笑到见牙不见眼。
贺老太太这一圈逛下来,也不是没有意见的,比如池子里的鱼,养得那般肥,也不见捞起来卖;比如那些花儿,既已开了,怎么还不采摘?但她此刻脸上笑着,心里乐着,又想到小儿子贺济义从此住在这里,上头有个厉害哥哥,靠这个嫂子照顾的时候多着呢,于是就将责怪的言语收起,待孟瑶格外和颜悦色了些。
过了一时,小丫头来报,称午饭已拾掇好,问孟瑶摆在哪里。
孟瑶先问贺老太太:“娘走了这一会子,想必也累了,不如就摆在归田居?”
贺老太太却身手利落地从椅子上爬起来,道:“在乡下,哪日不到田里走几趟,来回好几里路,都不曾累着我,这几步算甚么。咱们饭厅里吃去,那里敞亮。”
孟瑶听甄济礼讲过,前些年时,贺家没有地,贺老太太为了供贺济礼读书,就带着贺济义,四处打听,看哪个庄上有地,便租了来种,有时运气不好,租到的地,离家老远,一个来回,能走上个把时辰,累得人心里发慌。
想想都累人的事,贺老太太却讲得轻松,这让孟瑶心生佩服,将以往轻视的心,收起了几分,甚至盘算着,是不是真把院子里的那些花,拿出去换些钱回来,好让老人家开心开心。
第五章 前世冤家
孟瑶扶着贺老太太,由一群下人簇拥着,来到饭厅。贺家房屋的风格,除了孟瑶那间,都是极大而简朴,这饭厅也不例外。门口挂的竹帘子,是贺济礼用归田居屋后的毛竹,自己划了篾片做的;进得门去,当中一张八仙桌,墙边搁着圆桌面,预备人多时用;全厅的装饰,就只有墙角一只高几,搁着一株不开花的草。
孟瑶请贺老太太坐了首座,贺济礼与贺济义打横,她自己则照着当朝大户人家的规矩,到贺老太太后面站定,准备服侍她吃饭,做些布菜的活儿。
贺老太太头一回见孟瑶,只是受了她几个头,不曾吃饭;第二回来,送了两个妾,气得孟瑶根本没进饭厅;因此这是她头一回享受儿媳布菜的待遇,又是欢喜,又是得意,笑道:“没想到我这乡下老太婆,也能如富贵人家的夫人们一般。”
孟瑶此时已经牢记了“哄字诀”,忙道:“娘本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只是你儿子贺济礼小气,生生将个富贵生活,过成了贫困。孟瑶这后半截话没敢当面讲,只故意看了贺济礼一眼,后者却不但没领会她话里的含义,还抬头冲她笑了一下,似是对她哄贺老太太的事很满意,呕得孟瑶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贺老太太没留意到儿子儿媳的小动作,自顾自举了筷子,朝离她最近的一碗肉线条子伸去,不料还没碰到肉,就听得孟瑶一声:“娘,放着我来。”紧接着一双筷子斜插过来,夹了几根肉条子,搁到她碗里。
原来所谓布菜,就是你想吃的菜,全由别个帮你夹,贺老太太很有些不习惯,但为了体验一把富贵人家夫人的生活,还是忍了下来,夹起碗里寥寥数根的肉条子,一口塞进了嘴里。
她吃完肉线条子,开口吩咐孟瑶:“媳妇,舀两个圆子与我吃。”
孟瑶愣住了,她未嫁时,是温夫人请了颇有名望的教引妈妈,专门训练了布菜的绝活的,当时教引妈妈就告诉她,婆母的眼睛看哪道菜,她就得赶紧夹过来,可哪有自己开口讲出来的?
贺老太太见她没动作,急了,自己取了个调羹,一口气舀了三、四个圆子。孟瑶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道歉。
贺济礼放下筷子,奚落她道:“笨手笨脚的,尽给娘添乱,还不赶紧坐下,让娘吃顿安生饭。”
贺老太太也是觉得别人布菜,吃得不尽兴,听见贺济礼这话,就顺势朝下首的位置指了指,叫孟瑶坐下吃饭。
孟瑶依言坐了,想到不用饿肚子,就没和贺济礼计较,而是将贺老太太给归田居取名的事拿出来讲,继续逗老太太开心。她讲述间,把功劳全推给了贺老太太,只字不提将种田改为归田是她的主意。
贺济礼在贺老太太面前,向来是口拙的,应和了两句,就词穷了。贺济义虽然没念过书,一张嘴却甜得很,几句吹捧下来,生生把贺老太太比作了天上的王母,逗她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格外多吃了半碗饭。
饭毕,吃过茶,贺老太太就想动身回家,孟瑶命人套上车,与贺济礼兄弟二人送到门口,目送她去了。
三人送完贺老太太,贺济义称要去看看他的新院子,跑了。
贺家前三进院子,都有夹道相连,而贺济礼夫妻住在第三进,为了走路快些,贺济礼命人开了小角门,走进夹道,孟瑶跟了进去,落后他半步,边走边数落他:“你这人,就晓得给我没脸,真到了该你开口讲话的时候,又成了闷嘴葫芦,真不知那些书念到哪里去了。”
贺济礼晓得孟瑶指的是他不如贺济义嘴甜的事,他自己为了这个,不知吃过多少亏,不然也不会总暗地里埋怨贺老太太偏心。但有些毛病,他心里知道,却听不得孟瑶提起,一时间觉着失了面子,转了个身,拔腿就走,从夹道侧面的门,到前院去了。
孟瑶望着那扇被贺济礼大力甩过,仍微微发颤的门,扯着手帕子恨道:“有本事再别回来。”
知梅暗叹一口气,自家这位少夫人,见了谁都是圆滑无比,连最难对付的贺老太太,都能被她哄得开开心心,但怎么她一见到少爷,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针锋相对,还是针锋相对呢,难道真是前世的一对冤家?
知梅是孟瑶的陪嫁,自小贴身服侍的人,凡事都为她着想,于是出声劝道:“少夫人,少爷爱听温柔话,你就讲几句又怎地,为何非要照着他的毛病挑?”
孟瑶瞪了她一眼,道:“怎么,只许他挖苦我,不许我奚落他?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知梅正要应答,孟瑶又笑了:“‘温柔话’三个字都被你讲出来了,莫非是你自己思嫁?”
知梅羞得不敢抬头,嗫嚅道:“我这不是为了少夫人与少爷和睦,心急了……”
“知道你忠心,爱和稀泥。”孟瑶被她这一打岔,忘了去记恨贺济礼,边笑边朝前走,回到第三进院子。
才迈过角门的门槛,孟瑶就瞧见抄手游廊下,贺济义在蹦跳着逗那笼子里的黄鹂鸟,她带着下人们走过去,笑道:“二弟,莫逗了,累死了它,你哥哥可舍不得出钱与我买新的。”
贺济义嘿嘿一笑,丢开了手,跟在她身后进房,道:“嫂子,我来取银子。”
孟瑶挥了挥手,命知梅取来柜子上搁的银子,递与贺济义,又再三叮嘱他,莫要去赌钱,小心被贺济礼责骂。
贺济义只管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孟瑶命人送他去归田居歇午觉,他却嫌院子太新,睡不着,朝前院的外书房去了。
孟瑶瞧着贺济义的背影,向知梅笑道:“二少爷算计大少爷的钱,倒是有一套。”
孟瑶这话,涉及贺家两位主子,知梅一个下人,不便于接,只好道:“少夫人,那银子我们也有十五两,我去取来入少夫人的私账?”
第六章 鲜红的草莓印
贺家有三本帐,一本是外账,在贺济礼手中,另一本是内帐,孟瑶掌管,除这两本公帐外,孟瑶还另有一本私帐,主要记录着她自己的嫁妆——当朝有律可循的规矩,女子出嫁后,嫁妆由自己支配,不计入夫家财产。
知梅口中的私帐,便是这第三本了。
孟瑶摆了摆手,不让知梅开账箱,道:“所谓悖入悖出,这十五两银子,还是赶紧花掉的好。”
知梅不解其意,开口讨教。
孟瑶告诉她,悖入悖出,即胡乱挣来的钱,最终得胡乱花掉,所以得趁早,免得迟了,生出事端来。
知梅听后,深以为然,遂不去开账箱,而是开了平日盛钱的匣子,取出那十五两细丝银子,拿来与孟瑶瞧,又问她道:“少夫人想买甚么?”
孟瑶走到妆台前,翻翻拣拣看了一时,道:“买盒新胭脂罢。”说完朝知梅头上看了看,道:“再与你买支簪罢,你也十五岁了。”
自古以来的习俗,女孩儿到了十五岁,插簪,行及笄礼,便是成人了,知梅一个丫头,哪想过要这待遇,闻言十分感激,跪下磕头,谢孟瑶厚爱。
她谢过孟瑶,又问道:“是奴婢去帮少夫人买,还是少夫人亲自去挑选?”
孟瑶毫不犹豫答道:“好容易嫁了人,能自由出入,自然是要去逛逛的。”
当朝习俗,未嫁的女孩儿,不得轻易踏出二门,但已婚的女子,只要长辈夫君同意,便可头覆一块薄纱,或戴一顶垂纱帽,稍稍遮住容颜,上街去逛。
孟瑶想要出门,须得婆母与夫君同意,贺老太太回了乡下,可略过这步,但贺济礼那关,还是得过。孟瑶颦眉思索,要不要放下身段,请贺济礼回来。正犹豫,知梅走到门口,手搭凉棚望了望天,建议道:“少夫人,这会儿日头正高,坐凉轿出去也嫌热,不如明日早起,趁着清晨凉快再去罢。”
此时不去,便不用急着寻贺济礼,到了晚饭时,他自然就回来了,孟瑶欢喜起来,吩咐知梅:“叫厨房晚上多做几个好菜。”
知梅会意,抿嘴一笑,退下去安排不提。
夏天,天黑得晚,到了晚饭时,外头仍旧明晃晃,热得很,孟瑶便让人把饭摆在了院中的葡萄架下,好就些阴凉,又让人送了份饭菜到归田居,免得贺济义来回跑。
平日里都是这个点摆饭,算着时辰,贺济礼也该回来了,但孟瑶等了又等,仍不见他的踪影。
知梅见孟瑶一脸的不耐烦,忙悄悄地使小丫头去打听贺济礼的下落。没过会子,小丫头便来回报,称贺济礼其实就在外书房,却不肯回房吃饭。
知梅遣退小丫头,想了想,走到孟瑶身旁,小声道:“少夫人,少爷大概还在生闷气呢,要不你去劝一劝?”
孟瑶道:“他生气,我还生气呢。多大点子事,就不回来吃晚饭。”
知梅叹道:“少爷哪里是生气,只是希望少夫人服个软。”
孟瑶气道:“凭甚么要我服软?他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
知梅瞧她是不想去的样子,正欲再劝,却见孟瑶忽地笑起来:“你说的是,哪有晚饭得了,做妻子的却不去请的?”
知梅自小跟着孟瑶,熟知她脾性,这般先气后笑,必不是甚么好事,只怕贺济礼要倒霉。
孟瑶当真起了身,自夹道走去外书房,站在门口一瞧,只见贺济礼一身月白直裰,袖口有些磨损,正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写字。俊俏的人凝神专注做某件事时,格外迷人,孟瑶刹那间有些晃神,片刻后才记起自己是来唤他回去吃饭的,忙走到他身旁,福了福身,笑着问道:“少爷这时候还不回房,是想去青楼?”
贺济礼手一颤,雪白的纸上溅上一大团墨点。去青楼?他堂堂州学的教书先生,为人师表,会去青楼?他抬头直视孟瑶,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孟瑶毫不畏惧迎上,质问道:“既然不去青楼,为何不回房吃饭?”
贺济礼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去青楼与回房吃饭,这两者之间有联系?他待向孟瑶问个明白,孟瑶却早已趁他愣神时,去得远了,只留下淡淡的木樨味道。
大概是熏香的味道罢,或是窗前染的桂树香?贺济礼搁下笔,站起身来,回房,还是不回房?回房,不甘心,孟瑶这态度,能叫来请过他?不回,万一她四处造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