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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房内,屏退下人,将胡装交与孟瑶,一面看她换装,一面暗自心疼,这套衣物,可整整花去他二十五两纹银,再加上贺济义的那身,足有三十五两出头。
孟瑶忽地一句,打断他思绪:“怎么只买一套,让我如何换洗?”
还想买一套?!贺济礼死命压制住抽动的嘴角,盯着她看了许久,道:“天气热,晚上洗了,早上就能干。”
孟瑶为着胭脂和贺济礼身上的新衣,余怒尚未消退,一听这话,眉头一挑,便要生气,但突然不知想起了甚么,不仅吵架的话未出口,还把嘴角朝上勾了勾。这情形若被知梅看见,一定会暗暗替贺济礼叫苦——先恼后笑,孟瑶又开始算计人了。
孟瑶未答话,贺济礼就当她是默认了自己的看法,笑赞一句“娘子穿胡服甚美”,走到外间补吃晚饭去了。
夜里二人歇下,临睡前,他迷糊问了一句:“胡服可曾洗净晾好?”孟瑶装作已入梦乡,未曾作答,到了第二日早上,才慌里慌张地攀住贺济礼的胳膊,哭丧着脸道:“昨晚混忘了,不曾叫她们连夜洗胡服。”
贺府的脏衣物,一般都是清晨清洗,若有例外,得提前通知浆洗婆子。贺济礼使人去一问,果然,那套胡服才刚上晾衣绳,还沥沥地滴着水。
孟瑶可怜兮兮地挨在贺济礼旁边,看他。贺济礼叹一口气,怎办,总不能叫她不穿衣,只好将出几块银子,让知梅派个跑得最快的婆子,上脂粉街再买一套胡服来。
贺济礼还要去州学教书,不能久留,交待过知梅,便去吃早饭。孟瑶自帘缝朝外看,见他一张俊脸皱着,想必是在心疼那几十两银子。她的心情,立时就变好了,昨日争吵的不快,也渐渐消散。
贺济礼吃罢早饭,进里间讲了一声,到州学去了。约摸两刻钟后,胡服买回,孟瑶换上,出来坐下,就着一碟子腐乳,一碟子酱菜,吃了半碗粥。
早饭后不久,门上来报,齐家夫人到访。孟瑶稍显诧异,齐家虽为贺家北边的邻居,但齐夫人出自名门,不大瞧得起人,向来不与邻居们来往的,今日怎想起来串门子?
她指了个小丫头,命其去接客,又让人备茶备果子,预备招待客人。
过了一时,门外环佩叮咚,小丫头一声“齐夫人来了”,打起斑竹帘。一行人鱼贯而入,为首一位贵夫人,容长脸儿,柳叶眉,高梳鹅胆心髻,旁插金玉梅花,上穿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正是久未谋面的齐夫人。
不愧是当朝四大姓乔家的女儿,真真是通身的气派,孟瑶暗赞一声,起身相迎。
齐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人,穿了不太合身的绿绢衣裙,挽着个一窝丝,低眉顺眼,孟瑶瞧着极为眼熟,再定睛一看,吃了一惊,这不是才卖出门去的王姨娘?齐夫人突然领了她上门,是要作甚么?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上)
齐夫人见孟瑶留意王姨娘,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命其上前,与孟瑶行礼。孟瑶眼尖,瞧见了那抹笑容,立时敛神静气,再不敢露出半分情绪。
二人分宾主坐下,丫头们捧上清凉饮子和点心,两盏鹿梨浆,一碟子生津乌梅,两小碗消暑水晶皂儿。
孟瑶让了一让,道:“寻常小吃,齐夫人将就用些。”
齐夫人端了鹿梨浆,笑道:“贺夫人太客气。”
齐夫人借着喝凉饮,不动声色地朝对面打量,只见孟瑶头上银丝髻,面上未贴花钿,一副家常扮相,但身上却穿着一套不合时宜的胡装,大热天的捂得严严实实。
齐夫人心中生出怜悯,又有几分赌对了的喜悦,看来昨晚的传闻,是真的了——据说因孟瑶卖了贺济礼的妾,贺济礼大发雷霆,将其伤至不敢见神医。
她放下盏子,扫了一眼站在丫鬟堆里的王姨娘,略为思忖,决定先从此行目的讲起,免得白做了好事:“都怪我家中事多,不然实该常来拜访贺夫人的,我家的第二个儿子修之,正在州学读算术科,师从贺先生呢。”
当朝科举共两科,进士科与算术科,其中进士科是通向高官之路,最为人们推崇;而算术科,由于是专门学科,无法担任高级官员,所学者甚少。但新皇登基四十余年来,推行廉政,陆续斩杀了许多贪污官员,引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除俸禄之外,不敢多拿一根针。
全靠俸禄,官员人人都穷,无法过富足生活,于是在官宦之家,流行起一种新模式,即嫡子出仕,庶子从商,两者相互依存,互惠互利,也算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一种做法。
齐夫人口中的第二个儿子齐修之,大概便是妾生的庶子了;她开口就提这个,想必正是为其而来,孟瑶猜想着,与齐夫人客套了几句。
齐夫人见孟瑶不怎么接话头,暗服其谨慎,问道:“贺夫人可曾去过乔家金印胭脂行?”
孟瑶不知她怎么忽然转了话题,照实答道:“才刚去那里买过胭脂。”
齐夫人笑道:“那是我娘家的本钱。”
乔家果然家大业大,不仅朝中有势力,生意也遍布全国,孟瑶忙赞了几声。
齐夫人却叹了一口气,道:“我父亲早有意送我一家金印店,只可惜齐家没资格经营,奈何?”
孟瑶先父官至国子监博士,乃是标准的书香门第,她对于生意场上的事,茫然一无所知,只得赧然一笑。
齐夫人不厌其烦,解释了一番,原来经营学印店的资格,取决于两项,一是算术科科考名次,二是学习成绩,若想经营金印店,除了科考得进前三名,学习成绩也必须是前三等,这两项条件,缺一不可。
齐夫人讲完,又絮叨了一阵,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齐修之来年秋闱,名次不成问题,只是这州学里的成绩,还需贺济礼帮帮忙。
平时的成绩都无法进入前三等,科考怎会没问题?想必是齐夫人已托娘家通好了路子。孟瑶虽然不懂学印的事,但在闺中时,曾听先父提过篡改成绩的利害关系,自然不肯答应,遂端了盏子喝凉饮,当作没听清。
齐夫人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便许诺了一句:“等我家开了金印店,还望贺二少爷能屈尊来做个掌柜的。”
她连贺济义寻差事的事都知道,看来是真下了功夫,孟瑶望着手中的盏子,微微一笑:“我那小叔子顽皮,婆母想让他哥哥把他带在身边看管,方才放心呢。”
原来是一心想进州学,看不上店铺掌柜一职,齐夫人垂了垂眼,却并未灰心,她讲贺济义,本来就是顺路一提,此行备的大礼,乃是——她招手命王姨娘近前,将她朝孟瑶那边推了推,道:“都是隔壁邻居,你的苦,我看在眼里,着实心疼。我仗着虚长你几岁,大胆讲一句,其实夫妻相处之道也不难,不过是他想要甚么,你就给罢了……”
话未完,门外小丫头的声音响起:“少夫人,有客求见。”
孟瑶懒得为个鲜有来往的人费脑筋,不愿去揣摩齐夫人唤王姨娘的用意,正默默编造赶她走的理由,忽然听说来了客,仿佛见到了救星,忙问:“是哪家的客人?”
小丫头掀帘进来,犹豫了一下,才禀道:“回少夫人,是后街杀猪李家的闺女,李小凤。”
后街李家,那不是先前被遣返的李姨娘家?孟瑶隐约记起,李姨娘仿佛是有个闺名唤作小凤,只是她同贺家已没有任何关联,突然上门作甚么?
理他呢,能有借口打发走齐夫人便成,她最是讲究身份地位的,定然不肯同杀猪人家的闺女同室而处。孟瑶微笑起来,吩咐那小丫头:“快快请进来。”
果然,齐夫人一听见这话,马上起身告辞,孟瑶偷笑着虚留几句,送她出去了。
不多时,小丫头打起帘子,昔日的李姨娘,今日的李小凤,穿了一身油腻腻滑溜溜的衣裙,拎着一条约莫二两重的肥猪肉,进来了。
孟瑶叫小丫头搬了个凳子请她坐,笑道:“来就来,还客气甚么。”
李小凤与她行过礼,将肥猪肉递与小丫头,挨着凳边坐下,大概是因为穿得寒酸,有些缩头耸肩,回道:“不是甚么好东西,只怕贺夫人看不上。”她一面答,一面偷瞄,望见孟瑶不但没穿平日的华服,还一脸疲态,忍不住暗暗高兴,看来今早给贾家医馆送猪肉时听来的传言,是真的了——据说孟瑶失了贺济礼的欢心,正面临被休的危险。
李小凤强按下喜悦,不让笑容偷跑出来,东扯西拉,讲了些自认为有深意的话:“贺夫人,我听说许多富贵人家,都以纳妾来固宠,不知是真是假?”
她忍着没笑,孟瑶倒笑了,一句“我们家穷着呢,怎知富贵人家的事”,将她打发了出去。知梅赶到房门口,递与她两分银子,道:“你家杀个猪也不容易,那块肉,当我们买的。”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下)
送走李小凤,已近中午,孟瑶被扰了一上午,头昏脑胀,正准备去歇会子,门口的小丫头叫道:“温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帘子呼地一下被掀开,温夫人满面怒色地冲了进来,迅速环顾厅内,吼道:“贺济礼人呢?”
孟瑶瞧着不对,连忙挥退下人,迎上去问道:“娘,济礼惹您生气了?”
“他这般待你,你还一口一个济礼。”温夫人拉住孟瑶,上下打量,忽见她高高的领口扣着,泪就流了下来,抱住她哭道:“我儿,不该轻信了媒人的话。”
今日登门的人,怎么都怪怪的,孟瑶暗自疑惑,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温夫人不答,抹了抹泪,伸手朝她领口探去,欲解那粒包金纽扣,口称:“我儿,让为娘瞧瞧你身上的伤。”
孟瑶唬了一跳,连忙去挡,死命地不让温夫人解扣子。
温夫人见她如此,眼泪又下来了,拉了她的手道:“好,好,不看就不看,你随娘回家去,若贺家不给个说法,咱们就和离。”
孟瑶诧异莫名,几个草莓印,要闹到和离?她满腹疑问,又不好问出口,默默随温夫人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这若回到娘家,脖子上的草莓印,可就瞒不住了。她心里一慌,忙挣脱温夫人的手,吞吞吐吐道:“娘……我这……不是伤……没妨碍的,最近家中事务繁忙,我等过几天得了闲,再回去瞧你和兄弟。”
温夫人气道:“他将你打成这样,你还不肯走?你是担心才成亲就回娘家闹和离,抹不开面子?面子值几个钱?”
孟瑶哭笑不得,又不敢露出脖子让温夫人“验伤”,只好使出了老手段,躲进里间,将门拴上,咬定了不跟温夫人走。
温夫人哭也哭了,骂也骂了,横竖拿她无法,只好将几个陪嫁叫进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责怪她们无用,不知护着小姐。
陪嫁们莫名其妙,又不敢回嘴,只能默默受了。
温夫人骂累了,坐下歇着,叫过知梅,道:“回头我叫人送些冰来,你将冰盆备着。”
孟瑶在里间听见,回道:“娘,大热的天,冰送来也化了,我家又没有冰窖。还是等济礼回来,我同他商量商量,挖个冰窖再说。”
温夫人听她要同贺济礼有商有量,火气又上来了,拍着桌子骂道:“我一辈子要强,怎会生出你这么个软脚虾出来。”
“我瞧我媳妇挺好,怎么就软脚虾了?”贺老太太穿着下田的粗布衣,系着补丁裙,草鞋上沾满泥巴,大迈着步子走了进来,满脸不悦。后头还追着个小丫头,大概是赶着来通报,却没跟上贺老太太的步伐。
温夫人先是一愣,欲起身,待看清是贺老太太,反倒继续坐着了,也不上前见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