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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麒一动不动地冷睇着凉亭外的荷花池。
他不懂云龙。
几日不见,他夜里会因为想念她而难以成眠,在阿玛的病榻前,他仍忍不住会想起她,猜想她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是否也和他一样发着呆,想着他?
没想到他猜错了,原来这几日云龙正忙着要离开他!
离开他,她难道不痛苦吗?分隔南北两地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就能化为云烟了吗?他们是如此强烈地被对方吸引,他也努力想法子要留她在身边,但是她居然迫不及待要离开他,甚至是想不告而别!
他不敢相信,更不愿意接受。
“麒哥哥!”
凉亭外的花径上,有个宛若蝴蝶般的身影,翩翩飞奔而来。
韫麒立刻把信藏入暗袖里。
“奴才给宝日格格请安。”海兰察立刻恭敬地上前行礼。
“免了。”宝日脚步轻盈地步上凉亭,在韫麒身边的石椅坐下。
“你先退下。”韫麒漠然地朝海兰察摆摆手。
“喳,奴才告退。”
“麒哥哥,我来探王爷的病,王爷今天有没有好些了?”宝日担忧地望着他。
韫麒缓缓替她斟上一杯香茶,也替自己斟满一杯。
“阿玛今天一整天都在昏睡,刚刚勉强灌下一碗汤药,神智不很清楚。”他淡淡说明怡亲王病情,努力镇定紊乱的情绪,不想让宝日看见他心中压抑的愠怒。
“御医有什么说法没有?”
“阿玛的病这一年来一直时好时坏,这几日病突然又更重了一点,目光都涣散无神了,叫他也没有多大的响应,御医说,只怕阿玛的大限将至了。”韫麒静静地望着池面上的荷花。
“麒哥哥……”宝日难受得握紧他的手,多希望他此刻能紧紧抱住自己,让她能为他分担一点心里的悲伤。
韫麒并没有如她所愿将她揽抱入怀,而是面容平静地倾头凝视着她,像在思索些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阿玛的肝病是好不了的,只能一天拖过一天,不过没有人敢明白说出来而已。”他无力地低喃,神情木然地转望天际。
“你别太难过了,老福晋不是主张冲喜吗?冲冲喜也许会让老王爷的病好转起来的。”宝日试图安慰他。
韫麒的目光调回到她脸上,唇角扬起淡淡的冷笑。
宝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头,他的目光凝重得很陌生,隐隐令她不安。
“冲冲喜就能救回我阿玛?妳怎么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韫麒冷呿。“冲喜真要这么有用,也不需要大夫治病了。”
“麒哥哥……”韫麒话中的涵义令宝日心惊,聪明的她立即有所顿悟。“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成亲?”
韫麒静静望着她不发一语,不否认也就等于承认了。
“为什么……”宝日的脸色渐渐刷白,她从不曾想过韫麒会不愿与她成亲,而且,她的新嫁衣都已经绣制好了。
“宝日,我一直把妳当成妹妹,从来没有动过娶妳的念头。”韫麒看着她的目光为难而且坚定。“我知道我这么说一定会让妳难以承受,但是与其将来面对长远的痛苦,倒不如现在短痛来得好。”
“你讨厌我,所以不想娶我?”她努力保持平稳的语调,但骤然迸碎的心让她失去了镇定,颤抖地拚命想抹去方才听进去的每一句话。
“不能这么说,我没有讨厌过妳,也一直都很喜欢妳,但是我对妳的喜欢真的就仅止于兄妹之情。”韫麒不忍看见她被刺伤之后的反应,闭眸捏紧眉心。“宝日,请妳原谅我,感情的事情实在勉强不来。”
宝日的双眸盈满了痛楚的泪光,她难堪得无言以对,极力忍住情绪,避免自己在韫麒面前痛哭失声。
“我懂了。”她竭尽所能地挤出这句话,泪水顷刻间决堤。
“宝日,别这样。”韫麒懊恼地将她轻拥入怀,除了给她安慰,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宝日埋首在他胸前放声哭泣,她一直期盼韫麒能抱一抱她,让她享受一下倚偎在他怀中的幸福感,只是万没想到愿望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
“宝日,我本来想慢慢告诉妳,并不想让妳如此伤心的。”他蹙眉低叹。“只是两府长辈近日以冲喜为由不断催促我跟妳这门亲事,让我倍觉困扰,我这边的长辈妳也知道,他们都喜欢妳,所以不管我怎么说都说不通,我不想害妳莫名其妙陷入这个乱局里,所以只好向妳坦承我对妳的心情,为了避免我们两人都受伤害,妳最好也向家人说明清楚这件事比较妥当。”
“告诉我……”宝日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含泪望着他。“你既然说喜欢我,为什么如此肯定对我的那份喜欢不是男女之情?”
“因为……”韫麒疼惜地轻抚她的发,唇边漾起迷离缥缈的笑意。“因为我知道爱上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你爱上了谁?”宝日宛遭雷击,心碎地大喊。
“现在还不方便说。”他淡然垂眼。
“为什么?你信不过我吗?”
“不是信不过妳。”韫麒苦笑。“我想等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再让她现身,免得惹出难以收拾的风波。”
“会有什么风波?反正都是要冲喜的嘛,你不想娶我,可以把握机会和她成亲呀!”她努力撑开轻松的笑容。“我这就回去跟阿玛、额娘说我不嫁你了,然后你……你就可以跟她成亲啦!”
“可惜她没有想嫁给我的意思。”韫麒的双眸忽而冷峻起来。
“什么!”宝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韫麒贝勒耶!她是疯了吗?居然会不想嫁给你?”
“我倒希望她疯了。”他无奈自嘲地一笑。“偏偏她就是太理智冷静,把我们结合之后可能的利害关系全分析得一清二楚,明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她不想错到最后才觉醒,所以,她选择离开我,远远地离开。”
“为什么不会有结果?”宝日不懂。
“因为彼此身分差距的鸿沟太大太深了,谁想试图跨越,都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的语气既深沉又疲惫。
“可是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不是应该粉身碎骨也不怕的吗?”天真单纯、心思浪漫的宝日,觉得经过淬炼的爱情会更坚贞、更美丽。
“我不知道她怕不怕,但是我确定她害怕我会粉身碎骨。”刚一听见云龙想离开他的想法,他根本不能接受,渐渐的,他才能明白云龙的心情。“我已经明白了,选择离开我是她爱我的一种方式,为了我,她做出了最大的牺牲。”
“她到底是谁?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要知道!”宝日摇着他的手固执地追问。
韫麒深知宝日的脾气,他越是不说,她就越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她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少女。”他特别强调“少女”两个字,免得等一下解释起来多费唇舌。
“别说废话了,不比我美,你能瞧得上眼吗?”宝日根本没留心他的强调,只在乎“很美很美”这几个字。
“妳当然也很美,她像天然白的冬梅,妳像嫣嫣红的桃花,各有各的美。”韫麒小心翼翼安抚脆弱的少女心。
“说吧,她是哪个王府的格格小姐?”有美得像冬梅的格格吗?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印象有谁美得像冬梅?
“她不是格格,她的身分是连娼妓都瞧不起的优伶。”韫麒神情平和地说。
宝日骇然失色,瞠眼直瞪着他,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姿清雅灵洁的影子来。
但是……
“她是染云龙。”
韫麒证实了她的猜测,她整个人惊跳起来,无法置信地狂喊--
“他是男的!”
“我保证她是女的。”他低叹。
“你保证?”宝日倒抽一口凉气。
“奶奶寿辰的五天堂会中,我跟她夜夜都在一起。”韫麒顿了一顿。“而且是裸裎相对。”
宝日震惊得无法响应,蓦然间,百猊若有深意的话语窜进她脑海里--
“宝日,妳一定会后悔。”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老天,她到底做了什么?她把染云龙重金礼聘到怡亲王府出堂会,结果竟然送到她恋慕多年的韫麒床上,还让韫麒爱上了她?
这么蠢的事居然是她干的?她居然亲手挖了一个坑让自己跳进去!
她又哭又笑了起来,转身踉跄了一下,碰翻了桌上茶水。
“宝日!”韫麒急忙伸手扶她。
“恕我打扰了,告辞!”她挥开他的手,愤然奔离凉亭,不顾身后韫麒错愕地叫喊,迫不及待逃开这个恶梦。
韫麒瘫靠入椅背,仰头闭目,深深吐息,他的心情犹如困在隆冬里,又彷佛在大雪纷飞的竹林中迷了路。
晨曦,天色将明未明时,一匹快马从前门大街疾驰而过。
打磨厂街胡同口慢悠悠地抬出一顶绿呢小轿来。
隐约听见快疾的马蹄声从街道尽头飞也似的传来,抬轿的轿夫虽然急急煞住,但是奔驰中的马来势太快,吓得轿夫惊慌失措,差点闪避不及,幸而驾马的男人机警地拉转马头,才没有直接对撞上,但是受了惊的马儿不断扬蹄狂嘶,男人极力控制安抚,这才没有从马上摔跌下来。
“是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撞翻二爷的轿子,非剥了你的皮不可!”饱受惊吓的轿夫和随行的小厮全指向马上的男人狂骂不休。
“喔,是哪个府里的二爷,还请报上名来,容我日后到府致歉。”男人控御着身下的马儿,冷笑道。
轿帘蓦地掀开来,露出一张错愕不已的脸。
“韫麒!”
“原来是额琭贝勒。”韫麒挑眉淡笑。“害二爷受了惊,实在罪过。”
轿夫和随行小厮一听见来人是韫麒贝勒,吓得有如惊弓之鸟。
“谁让你们狗仗人势了,马上的那位才是二爷,我看不长眼的是你们这些个蠢东西!”额琭气急败坏地教训一旁呆若木鸡的轿夫,就怕韫麒把这笔帐记到他的头上来。
“额琭,这么早要上哪儿去?”韫麒坐在骏马上,居高临下睥睨着轿中形容猥琐的人物。
“我才刚要回家呢。”额琭暧昧地一笑。“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么早要上哪儿去?”
“有要事,告辞了。”韫麒面无表情地丢下话,倏地扬鞭策马,风驰电掣地奔离额琭的视线。
“居然在这儿遇见他,真倒霉。”额琭朝韫麒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咦!二爷,这儿掉了一封信!”随行小厮好奇地拾起来。
“上头有写给谁的吗?”额琭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没,封信上头没写名字。”小厮翻来覆去的瞧半天。
额琭疑心顿起,从小厮手里拿过信来,抽出信封里的信纸,细读上头清俊的笔墨--
“妳选择与我离别的憾恨和痛苦我都了解,然而近日阿玛重病垂危,无法立即给妳任何承诺,但我心里一直都在筹划着如何让妳回复女儿身,并摆脱戏子身分的办法,这封信和凤玉镯便是我给妳的订礼,我已订下妳的终身,今后不管妳人到了多远的地方,永远都是我的人,虽然会有好长一阵子妳我将饱受思念的煎熬,但是终有一日,我会正大光明将妳迎娶进门,嫡福晋之位只留给妳一人,这封信里有我给妳的承诺和对妳深切的情意,如若怕我变心不认,只管妥善保存好这封信和那只凤玉镯,我随时会等妳来要求我实现这些承诺。”
额琭念到此,身旁的轿夫们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原来是封情书啊!”
“这可不是一封普通的情书。”额琭微微一笑,两眼闪出像是发现猎物般的捕杀光芒。
“情书还有分普通与不普通的吗?”轿夫疑惑地对视着。
“当然。”额琭愈笑愈狰狞。
他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有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