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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族长先和禹阳寒暄了几句,又和蓐收客套了两句。馨悦和丰隆一起来给西陵族长行礼,西陵族长和他们就亲近了许多,把这个长辈、那个长辈的身体问候了一遍,说起来好似没完没了。西陵族长看到璟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坐在席位上,带着几个晚辈走过去,故作发怒地说:“璟,你架子倒是打了!”
淳和璟也相熟,活泼地说:“璟哥哥,上次我见你,你还是很和蔼可亲的,怎么才一年不见,就变得冷冰冰了?”
璟站了起来,微笑着和西陵族长见礼,西陵族长和淳都愣了,璟的两鬓竟已有了几丝白发,淳还是少年心性,失声问道:“璟哥哥,你怎么了?”
西陵族长扫了他一眼,淳立即噤声。西陵族长笑呵呵地问着太夫人的身体,璟一一回答。
小夭已一年多没见过璟,看到他这样子,小夭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站在西陵族长身后。还记得归墟海中,他扯落发冠时,她的心悸情动,也记得耳鬓厮磨时,她指间绕着他的发,一头青丝、满心情思。一切就好似昨日,却已是青丝染霜,情思断裂。
小夭只觉心如被一只大手撕扯着,痛得好似就要碎裂,她却依旧笑意盈盈。突然,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小夭再维持不住微笑,这就好像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忍受刀剑刺入的疼痛,却无法在剧烈运动之后,控制自己的脸色和呼吸。小夭不禁抚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几口气。
馨悦忙扶住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小夭强笑着摇摇头,西陵族长看她面色发红,忙说:“我忘记你身体不好了,赶紧坐下休息一会儿。”
馨悦扶着小夭坐在了璟的坐席上。
璟焦灼地一手握住小夭的手腕,一手握着酒杯,化酒为雾。众人都知道涂山氏的障术可惑人五感,用来止疼最是便捷,所以都没觉得奇怪。
心依旧在剧烈地跳着,跳得她全身的血都好似往头部涌,小夭忍不住喃喃说:“相柳,你有完没完?”
其他人只隐约听到完没完,璟离得最近,又十分熟悉小夭的语声,将一句话听了个十分清楚。
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小夭轻轻挣脱了璟的手:“谢谢,我好了。”
璟的手缩回去,握成了拳头,强自压抑着心内的一切。
小夭站起,客气地对他行了一礼,缩到了淳和西陵族长的身后,西陵族长说道:“我们过去坐吧!”
西陵族长带着小夭和淳去了对面,和赤水氏的坐席相对,旁边是高辛和鬼方的坐席。
璟问馨悦:“你不是说她的病全好了吗?”
馨悦怨怒地说:“颛顼亲口对我和哥哥说小夭病全好了,你若不信我,以后就别问我小夭的事!”
丰隆对璟打了个眼色:“你今天最好别惹她!”
颛顼身着吉服进来敬酒,众人纷纷向他道贺:“恭喜、恭喜!”
馨悦微笑着说:“恭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念今日一直板着脸,看到馨悦竟然还能笑,她也强逼自己挤出了笑,给颛顼敬了一杯酒:“恭喜!”
小夭只是沉默地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颛顼笑着谢过众人的道贺,去外面给其他宾客敬酒。
小夭低声问淳:“淳弟,可能喝酒?”
淳不好意思地说道:“古蜀好烈酒,我是古蜀男儿,自然能喝。”
小夭说:“今日宾客多,你去跟着表哥,伴着挡挡酒,照应着表哥一点。”
这是把他当兄弟,丝毫不见外,淳痛快地应道:“好。”悄悄起身,溜出去找颛顼了。
西陵族长笑眯眯地对小夭说:“来之前,害怕你们没见过面,一时间亲近不起来,没想到你和颛顼这么认亲,淳也和你们投缘,这就好,这就好啊!”
小夭说:“我和表哥在外祖母身边待过很长时间,常听她讲起古蜀,外祖母一直很想回去。”
西陵族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来,西陵氏很不容易,颛顼更不容易,日后你们兄弟姐妹要彼此扶持。”
“小夭谨记。”
西陵族长道:“我待会儿要出去和老朋友们喝几杯,叙叙旧,你也别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自己找朋友玩去。”
小夭知道他们老头子的叙旧肯定别有内容,说不定表舅舅想帮颛顼再拉拢些人,应道:“好,舅舅有事时差遣婢女找我就行。”
小夭看着蓐收在给阿念灌酒,明白蓐收又在打鬼主意,打过有他打鬼主意,她倒乐得轻松,笑对蓐收拱手谢谢,蓐收笑着眨眨眼睛。
小夭叮咛海棠:“待会儿王姬醉了,你就带她回紫金宫去睡觉。”
海棠答应了,小夭才放心离开。
小夭贴着墙,低着头,悄悄走过众人的坐席。
走到外面,轻舒了口气。
一阵喝彩声传来,小夭随意扫了一眼,却眼角跳了跳,停下脚步,凝神看去。只看案上摆了一溜酒碗,一群年轻人正斗酒取乐,防风邶穿着一袭白色锦袍,懒洋洋地笑着。
小夭驱策体内的蛊,却没有丝毫反应,小夭气绝,这到底是她养的蛊,还是相柳养的蛊?相柳能控制她,她却完全无法控制相柳!难道蛊都懂得欺软怕硬?
防风邶看向小夭,小夭想离开,却又迟迟没有动。
防风邶提着酒壶,向小夭走来。
小夭转身,不疾不徐地走着,防风邶随在她身旁,喧闹声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
老远就闻到丁香花的香气,小夭寻香而去,看到几株丁香树,花开得正繁密,草地上落了几数紫蕊。
小夭盘腿坐到草地上,防风邶倚着丁香树而战,喝着酒。
小夭看着他,他笑看着小夭。小夭不说话,他似乎也没说话的打算。
终是小夭先开了口:“你去参加了璟和意映的婚礼?”
“我再浪荡不羁,小妹和涂山族长的婚礼总还是要去的。”
“我心里的难受,你都有感觉?”小夭脸色发红,说不清是羞是恼。心之所以被深藏在身体内,就是因为人心里的情感,不管是伤心还是欢喜,都是一种很私密的感觉。可现在,她的心在相柳面前变得赤裸裸,她觉得自己像是脱了衣服,在任凭相柳浏览。
相柳轻声笑起来:“你要是怕什么都被我感觉到,就别自己瞎折腾自己,你别心痛,我也好过一些。”
小夭听到他后半句话,立即精神一振,问道:“我身体上九分的疼痛,到你身上只有一分,可我心上的疼痛,是不是我有几分,你就有几分?”
相柳坦率地说:“是!你心有几分痛,我心就有几分痛,那又如何?难道你打算用这个对付我?”
小夭颓然,是啊!肉体的疼痛可以自己刺伤自己,但,伤心和开心却做不得假。
相柳突然说:“我有时会做杀手。”
小夭不解地看着相柳,相柳缓缓说:“只要你付钱,我可以帮你把防风意映和她的孩子都杀了。”
小夭苦笑:“你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相柳似真似假地说:“你以后别闹心痛,再给我添麻烦,说不定我就决定把你杀了!”
小夭不满:“当年又不是我强迫着你种蛊。”
“当年,我知道你很没用,肯定会时常受伤,但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心都保不住。”
小夭张了张嘴,好似想辩驳,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没精打采地低下了头,好似一株枯萎的向日葵。
一匹天马小跑着过来,相柳跃到马上:“走吗?”
小夭拾起头,看着相柳:“去哪里?”
“去海上。”
小夭犹豫,这里不是清水镇,大海距离中原很遥远。
相柳并未催促小夭,手拉缰绳,眺望着天际。天马也不敢出声,在原地轻轻地踩踏着马蹄。
小夭再无法压制自己骨血里对海阔天空的渴望,猛地站了起来:“我们去海上。”
相柳回头,凝视着小夭,伸出了手。
小夭握住他的手,攀上天马的背。
天马好似也感觉到可以出发了,激动地昂头嘶鸣。相柳抖了下缰绳,天马腾空而起。
苗莆从暗处冲了出来,焦急地叫:“王姬!”
小夭说道:“告诉哥哥,我离开几天。”
待天马飞离轵邑,相柳换了白雕。
小夭坐在白雕背上,看着相柳,觉得恍若隔世。
她问道:“你不把头发颜色变回去吗?”
相柳说:“这颜色是用药草染的,不是灵力幻化。”
“为什么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
“第一次怕出错,是染的,之后习惯了而已。”
小夭看着身边的悠悠白云,想着相柳也曾笨拙紧张过,不禁笑了出来。
相柳似知她所想,淡淡说:“在刚开始时,所有的恶人和普通少年一样。”
小夭的笑意渐渐褪去。
半夜里,他们到了海上。
小夭不禁站起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海风。
相柳抓住她,突然,就跃下了雕背。
大概知道相柳不会让她摔死,小夭只是惊了下,并不怕,反而享受着从高空坠落的感觉。
风从耳畔刮过,如利刃一般,割得脸皮有点痛。全身都被风吹得冰凉,只有两人相握着的手有一点暖意。
小夭忽而想,如果就这么掉下去,摔死了,其实也没什么。
落入海中时,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水花。
小夭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海水在他们身前分开,又在他们身后合拢,他们的速度渐渐地慢了,却依旧向着海下沉去。
过了好半晌,小夭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海水,将她温柔地浸润。
小夭一直憋着口气,这时,感觉气息将尽,指指上面,想浮上去。相柳却握住了她的双手,不许她上浮。
小夭恼怒地瞪着相柳,他难道又想比她……那个什么吗?
相柳唇畔含着笑意,拉着小夭继续往下游去,小夭憋得脸色由青转白,脑内天人交战,亲还是不亲?
当年是因为和璟的承诺,如今已事过境迁,璟都已经成婚,她又何苦来哉,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小夭终于做了决定,她拉着相柳的手,借他的力,向他凑了过去。
相柳端立在水中,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夭有些羞、有些恼,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视他。
就在她要吻到相柳时,相柳居然侧了侧头,避开了她,放声大笑起来。
小夭羞愤欲绝,只觉得死了算了!甩脱相柳的手,不单没有向上游,反而又往下游去。
相柳追在她身后,边笑边说:“你别真憋死了自己!试着呼吸一下。我不让你上去,可不是想逼你……吻我。”相柳又是一阵大笑,“而是你现在根本无需用那东西。”
小夭将信将疑,试着呼吸了一下,居然真的和含着鱼丹一样,可以像鱼儿一样在水里自如呼吸。小夭这才反应过来,相柳用本命精血给她续命,她能拥有一点他的能力并不奇怪。从此后,她就像海的女儿般,可以自由在水里翱翔。
可此时,小夭没觉得高兴,反而恨不得撞死在海水里。
小夭气得狂叫:“相柳,你……你故意的,我恨你!”叫完,才发现自己居然和相柳一样,能在海水里说话。
“我,我能说话!”小夭惊异了一瞬,立即又怒起来,“相柳,我讨厌你!你还笑?你再笑,我、我……我就……”却怎么想,都想不出对相柳强有力的威胁,他游戏红尘,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神农义军,可再给小夭十个胆子,小夭也不敢用神农义军去威胁相柳。
相柳依旧在笑,小夭真是又羞臊,又愤怒,又觉得自己没用,埋着头,用力地游水,只想再也不要看见相柳了。
相柳道:“好,我不笑了。”可他的语声里仍含着浓浓的笑意。
小夭不理他,只是用力划水,相柳也没再说哈,小夭快,他则快,小夭慢,他则慢,反正一直随在小夭身边。
海底的世界幽暗静谧,却又色彩绚烂丰富。
透明、却身姿曼妙的水母;颜色各异的海螺、海贝;色彩明媚的鱼群;晃晃悠悠的海星,在水波中一荡一荡,还真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