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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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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到晚上,邕京内外火树银花,人声鼎沸。他们所住的金刚桥附近历来就是庙会集中的地方,就连不爱看热闹的孙叔业也被吸引了出来。这个时代达官贵人有达官贵人消遣娱乐的方式,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苦中作乐的方式,只为一年的辛勤劳作略微点缀。
白雁声与孟子莺在金刚桥头站住,一齐往下看,一水逶迤,拖着金粉的裙摆向东流去。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白雁声不禁感叹道:“好快,两年过去了。”他还是崇明十三年春天到邕京来的,如今已是崇明十五年的正月了。
孟子莺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白日蒙头大睡,现下脸上总算找回几分血色来了,道:“想当初某人上京,受人白眼,差点冻死街头,如今总算衣锦而归。”
白雁声想起当年在金刚桥下两人邂逅相逢,也是莞尔:“那是,多谢孟公子一褥之暖,一粥之恩,雁声没齿难忘还不行么。”
两人相视一笑,江上烟花灿烂,笙歌间作,一条条游船画舫披红挂彩从桥下走马灯般划过,香风阵阵。孟子莺眉心一皱,忽然道:“哪里来的琵琶声?”
白雁声往江上画舫瞧了瞧,道:“船上来的吗?你想听,我们也去租条船来游湖。”
孟子莺眼角微微抽搐,心里忽然说不出的烦闷,勉强点头道:“好。”
两人冲开人群,往桥下码头走去。本来携手并进,几条大船正好在桥下停住,船客上岸,人流一挤,不过眨眼功夫,白雁声回头一看,已不知孟子莺的去向了。
月上中天,人流似潮,却有一人倒峡逆波般穿行。他穿天青色的锦缎长袍,面无表情,踉跄走到玉音胡同里种着一颗大榆树的人家门口,但见白灯笼换了贴着东闺集艳图的五彩宫灯。门户大开,琵琶声声韵凄婉,追魂摄魄,从深闺之中传来。孟子莺拔步而进,门内一改往日幽静之氛,流光溢彩,廊下一路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细巧花灯,院中花木春梅绽雪,秋兰披霜,银缸高悬,灿若明霞。老宅焕然一新,却半个人影也不见。孟子莺随乐音而行,不久便来到当日沈怀秀见他的那个小院,四面出廊,朱楼画栋,屋中灯火通明,琵琶声如泣如诉。
孟子莺立在门口,屋里陈设已和当日所见两样,四壁都重新布置过,摆着岁寒三友之类的新鲜花草,温香拂面,堂上设着流水席,一人正自斟自饮,下手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妙龄女子,手里一把紫檀琵琶,轻拢慢捻。饮馔精美,家伶出色。那人一抬头,声音飞珠溅玉般好听,是孟子莺沥血滴髓一生也忘不了的。
那人拍手笑道:“红莲,我没有说错吧,贵客来了。”
孟子莺钉在门口,眼直直看着他,唤了一声“哥哥”,话刚出口已是泪流满面。
那人轻叹了一口气,转而向弹琵琶的女子道:“红莲,你下去吧。”
那女子行事简便俏丽,捻子当心一拨收了琵琶,并无二话径直往后房去了。
琵琶声余音绕梁,孟子莺慢慢委顿在地,手脚渐渐恢复知觉。他却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一任泪水横流。
席上那人站起身来,他看上去三旬多的年纪,五官和孟子莺有几分肖似,亦是俊美非凡,身上穿着玉色斗纹锦的袍子,披白狐皮斗篷,行动间带出袍角一朵小小的白莲花,因是同色暗纹秀,寻常人轻易看不出来,富贵风雅,世人难得相兼,此人却占全了。
孟子莺见那朵莲花慢慢朝自己过来,眼泪流得更凶了,轻声喃喃道:“哥哥,娘亲。”
孟子攸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在圈椅上,从袖里摸出一块锦帕,替他擦面上的泪水,帕子带着他身上的冷香,孟子莺只听他道:“阿宝,原来你还记得叫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白石为栏,环抱池沼,一塘的芙蓉花亭亭净植,含苞怒放。花爱水清明,水怜花色鲜。花开水上香,花落水流红。
塘中一个小小水榭,一个少年人倚着阑干,头顶盖一片青绿荷叶,安然沉睡。恍惚中有人在扯他的裤腿,他倦眼初睁,低头一看,但见一个三四岁的童子正抱着他的腿往上爬,嘴里含混喊着“哥哥”,娇憨可爱。
他喜笑颜开一手捞起小童,抱在怀里,那小童活鱼一般不住扭捏身子,稚气道:“哥哥身上好香,比娘娘还香。”
少年弯着眉眼,逗他道:“哥哥身上有冷香丸,小九也要吗?”
小童偏头道:“在哪里,我要。”
少年一手在他面前一挥,掌心里滚出一颗五彩糖丸来:“小九吃了也会香香的。”
小童便伸手来抓。
忽然凭空传来一声娇叱:“不许拿”。
小孩子便缩回手去。
少年往水上望去,一个锦衣少女沿着曲折栏杆匆匆而来,到了水榭,双手叉腰,粉面微怒,大声道:“大公子,你上月回来偷塞云片糕给小九,小九吃了闹了几天肚子,脸都瘦黄了,这才补回来。夫人说,你再混塞东西给小九,仔细你的皮要紧。”
那少年嘻嘻笑着,一点也不生气,抱着小童迎向她,一手却偷偷把糖丸塞在小童的荷包里,道:“碧鸳姐姐说的是,子攸知道了。”
碧鸳面有得色,要伸手来抱小九,小九却扭着身子紧紧抱着少年的脖子,不愿意过去。
碧鸳眼睛圆睁,正要发火,远远地塘边传来妇人的声音:“阿宝,回家吧。”
那小童清脆应了一声,碧鸳这才顺利接了手。少年往塘边高阁望去,红杏青帘,绿窗油壁,不见佳人影。
寒夜梦回,肠断肝摧。
孟子莺含泪看他,兄长眼角边多了几条细纹,脸颊也是消减,然而目中深邃之色一如往昔。
孟子攸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指凌空虚点数下,封了子莺穴道,一手捏着他的脉门,一手掀开领口。他的手指细长,带着薄茧,是长年练琴练剑留下的,体温似乎比少时更低,冰冷的触感让子莺不禁打了个寒战,只有袖里带着的熟悉冷香令人稍觉怀念。
孟子攸淡淡道:“是伤在白术的回风舞雪下吧?怀秀太多事了。”
子莺噙着眼泪傻傻点头。
孟子攸将他领口重新覆好,一手捏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狭长凤目一弯,笑道:“你翅膀硬了。”
子莺默了一默,半晌却道:“昨夜子莺见过嫂嫂……”
孟子攸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道:“她不知道我来。我要带你回荆州。”
子莺拼命摇头道:“我不回去。你们怎么能,怎么能,”他才说几个字,眼泪又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我娘断气,还要我再回去?”
一室冰冷的空气简直让人窒息。孟子攸面白无语,只听子莺哽咽道:“我练功走火入魔,打伤了娘亲。你和爹爹明明有办法救她一命,却都袖手旁观,我那么求你们,你们全都不应。我怎么还能回去?我恨死你们了!”
孟子攸沉音半晌,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小九,父母之恩,昊天罔及,你不要再和爹爹做对了。你斗不过他的。”
子莺哭得快要断气,忿恨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娘到底是谁害死的,你以为我一点不知道吗?”
孟子攸瞳孔遽然收缩,周身都冷了下来,肃然道:“小九,你听了什么混话?你娘是伤重而逝,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孟子莺红着眼睛看他,道:“我偷练寒江孤影,剑谱是沈一舟拿给我的。娘亲知道我都在紫竹林练剑,从来不曾打扰,那日为何孤身一人到竹林里来?碧鸳说,当日绿萼姐姐曾来和我娘说过几句话,她走了后我娘也跟着出来了。我娘死后,绿萼也赎出了。我出了孟家曾去绿萼的夫家和娘家寻找,两家人全都不知所踪。”他嘴里的沈一舟、绿萼都是孟子攸身边的人。
孟子攸叹气道:“你既然怀疑,为何不与我明说?剑谱没有问题,出事后爹爹亲自查验过,是你自己火候未到。绿萼年纪大了,看惯人情冷暖,自动求去嫁人,大夫人还陪了一份孙女的嫁妆。那日她来找你娘,也不过是来送送茶叶的。我倒不知你出去后还寻过她。”
他轻描淡写就将子莺多年的怀疑一一击破,子莺气苦难当,鼓着腮帮再也不看他了。
孟子攸继续道:“你知道我一向敬重你娘,绝不会做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事情。当日我也是无从下手,遂成终生悔恨。但是你娘的遗言我一定要做到,她要我照顾好你。”
孟子莺此时百味杂陈,五内如焚,哪里还说得出什么。
孟子攸待要开口,忽然屋外遥遥传来一声红莲的声音:“大公子,可以走了,再晚,城门要关了”。
孟子攸翩然起身,毫不费力打横抱起子莺,往屋外走。子莺急道:“我不要走,哥哥。”无奈周身穴道被点,一个手指头也不能动。
孟子攸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将他兜头罩住,外人咋一看,还以为是哪里的豪族携眷带宠,出门游玩。
大榆树门口静静停了一辆朱轮华盖八宝车。拉车的两匹白马通身雪白,一丝杂毛也无。红莲坐在车架上,手里挽着缰绳,看见孟子攸出来了,掀起青锻棉帘,车里铺着厚厚的皮毛,温暖舒适,一室春风。
孟子攸上了车,才将子莺身上的斗篷揭开,见他一双肿肿的哭包眼,不由好笑道:“不错,哭功倒也没落下。你到底是不是投错了胎,投到我妹妹身上来了?”
孟子莺含恨盯着他,目中淬火,大有将他生吞活剥之势。
空中传来鞭子沉闷的响声,乘肥衣暖,孟子攸像小时候一样稳稳把他抱在怀里,子莺闻着鼻端的冷香,哭着哭着便觉得昏昏欲睡起来。他与这个兄长年纪上相差了十几岁,其名分虽系兄弟,其情状有如父子。他小时候得兄长手把手教养,学了一身一摸一样的讲究洁癖。孟子攸待他也与别个不同,惯能小心伏低,陪身下气,见他渐渐合目睡去,半颗心放下,到底是十拿九稳,屡试不爽。
车轻马快,展眼出了邕京城,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长啸,两马前蹄高扬,人立而起,马车晃荡,子莺本来心神摇曳,混沌中被这一声长啸惊醒,脱口而出道:“雁声,救我……”后半句被孟子攸点中哑穴,吞在肚里。
红莲安抚马匹,在车外轻声道:“大公子,有人。”
孟子攸看了子莺一眼,他目中清溪泄雪,清亮无比,瞬间恢复了神智。于是掀开车帘走下马车,但见前方空地上有单人一骑,马上之人年约弱冠,手里提一把宝剑,胯,下三鬃照夜白精神矍铄。
孟子攸道:“阁下有何事?”
白雁声目光炯炯,指着马车道:“请子莺下车再说。”
孟子攸笑道:“车里是内眷,不便见人。”
白雁声道:“孟将军,子莺视你如父,你为何这样待他?”
孟子攸面色转冷,冷然道:“白雁声,便是你,在临溪与子莺情款?”
元夕灯节,向来金吾不禁。但去岁邕京经历围城之劫,守备未敢松懈,是以城门早闭,但城内喧嚣仍然声动方圆十里。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举朝皆知,益州刺史、巴蜀王孟烨的大公子孟子攸乃是当今不世出的枭雄,美风仪,端然若神,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披甲,有“斯文主将”之称。如今镇守荆襄,军中盛传“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孟荆州”。到底是出自锦绣繁华之地,世代簪缨之家,温柔富贵之乡,白雁声想起初见孟子莺之时,他虽然对身世颇多隐晦,但通身的气派,举止言行岂能是寒门贫士所为。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
白雁声看着这一身华裾的西蜀名士,他语意叵测,白雁声难以忖度,遂点头道:“这两年子莺一直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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