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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胡子老道打了个喷嚏,摇身变成个容貌寻常的中年男人,轻车熟路地进了翠红阁,点了雨浓姑娘,丢给老鸨一锭赤足金,无视老鸨笑烂了的一张脸,径直进了雨浓的房门。
琴声骤停。
雨浓转身看着金主,莞尔一笑:“我以为你真会一走了之,至少暂时避避风头。”
“有你这个美人,我怎么舍得走?”
雨浓娇俏地依偎在金主怀里:“你徒弟余岩被要债的报仇的追上白虹桥,跳了雁影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有心来我这里?”
“他死不了,何况徒弟可以再捡,我心里的美人可只有你一个。”
雨浓笑道:“被你这样的师父捡了,他还真是三生无幸。”
“亲亲,你真是枉我了,要知道我还是教了他不少保命法术的,而且为了让他有练习机会,我不惜自毁名声,到处结怨,为他找陪练,我这师父当得也不轻松。”
“……”
趴在屋顶晒月亮的余岩很想一拳把屋顶给砸个窟窿,然后用千里传音术昭告盛京众仇家,死老道回来了!如果仇家们同意他加入,他不介意欺师灭祖!
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这边,余岩心想,是哪个仇家这么快就听到他内心的呼唤了?起身拍拍衣摆,运足目力望去,却看到香粉湖心一艘画舫上,那位救过他的“妖孽”正定神望着这边,依旧是那副玉树临风不染红尘的样子。
余岩又看到了幻象。
翠红阁对面生意清淡的倚翠楼忽然变了模样,三层楼阁平地而起,雕梁画栋,红灯迎风,进出皆是穿金戴银的商贾和锦衣佩玉的权贵。
喧哗声渐止,他看到两名衣着华贵的少年被围在一群蛮夷外族人中,满脸愤怒,又带着几分窘迫。外族人戏谑地看着他们,仿佛是逗弄着野兔的老虎。
蓝衣少年强作镇定高声道:“谁敢无礼!”
外族人头领仰头大笑:“你且让我们看看,何谓丧家犬对新主人的礼!”
蓝衣少年怒不可遏,身边的紫袍少年却仍是面无表情地任人奚落。
“还真是沉得住气啊,我倒要看看你哭着嚷着求饶是什么模样,”外族人头领一把抓住紫袍少年,嬉笑着扯开外襟,“让我亲自来验验你到底是男是女。”
蓝衣少年从怀中取出一枚柳叶刀,扬手飞出,却因为怕误伤紫袍少年而失了准头,堪堪划破外族人的脸
周围侍卫一拥而上,一阵刀关剑影后,制住了蓝衣少年,卸了他的肩骨,正要请示主子如何处置,却惊愕地看到那紫袍少年指缝中带着利器的寒光,正贴在他们主子的脖子上。
紫袍少年淡然道:“你的命比我尊贵,除了换我和我随从的命,还值停战五年。”
“五年?”外族人头领冷哼一声。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要求。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你费尽千辛万苦得到今日的地位和财富,死在此处未免太不值得。现在拟定停战书,签章为证。”
“你以为真能威胁我?”
紫袍少年冷笑:“你可以试试,我除了一个头衔,其余一无所有。”
外族人头领沉默片刻:“你的勇气我佩服,我放了你。但是你的行为让我很不高兴,所以不能随便放走你们所有人,如果你要停战五年,就把那个用暗器偷袭我的小子留下来,如果你要带他走,停战时间就只能是两年。这是底线,没得商量,如果你不选,那么今天你带来的所有人都要给我陪葬,明天,我的军队就会全力攻破宛城。”
紫袍少年只是略作思索,便干脆地说道:“停战两年,我带他走。”
外族人头领大声笑道:“两年后,我必亲手夺你!”
……
余岩迷迷糊糊地看着幻象,楼阁的牌匾浮出三个字来——醉梦阁。他喃喃念出这三个字,突然浑身刺疼,满头冷汗。
幻象消失,眼前还是那生意冷清的倚翠楼。
余岩怔怔地看着湖心画舫,他看到了一间陈设着各式兵器的屋子,耳室有张供休息的软榻,此前的蓝衣少年裸着上身趴在榻上,露出后背尚未愈合的刀伤,涨得满脸通红,紫袍少年把瓷瓶里的伤药倒在掌心,用体温揉热,然后仔细地抹在那些伤口上。
蓝衣少年咬了咬牙,说了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太子陛下,朝臣都在议论,说你用三年的停战换了我一条命,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值得。”
“严尚,都说多少次了,私底下叫我恭渠。”
“恭渠!你是冒险出使,回来却任人非议,我实在替你不平!”
“怕好别乱动!”恭渠往严尚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漫不经心地说道:“出使议和的是我,带回合议文书的是我,说值不值得的也是我。他们谁不服,自己议和去。”
“恭渠,你是太子,怎么能这样说?”严尚的神情忽然黯淡下去:“都是我一时气不过,贸然出手,才惹出后来的是非。你若是把我留在那里,任他们处置,我绝不会有怨言。”
恭渠手上加了劲,听着严尚倒吸冷气的声音,磨着牙说道:“你看不出北夷王好男色?你以为他会杀了你就算完事?你跟我说士可杀不可辱,要是把你留给他,你恐怕求死不得。”
“他好男色?”严尚差点跳起来,突然想到什么,翻身一把握住恭渠的手腕:“那他说两年后,必亲手夺你是什么意思!”
恭渠清了清嗓子,抬头看着彩绘的藻井:“意思是他忽然发现我比你更好!真是好笑,第一个觉得我比你好的人,竟然是北夷王。”
严尚抓着恭渠的手腕剧烈地颤抖起来,却半天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恭渠一脚踹开严尚:“捏断太子的手腕可是死罪!趴好!继续抹药!”
…
“你小子怎么回事?”正在和雨浓姑娘卿卿我我的老道被屋顶上骤然大盛的杀气刺激得兴致全无,怒气冲冲地跳出去,却看到捡来的徒弟双眼发红,罗刹鬼似地盯着远处。
老道顺着那目光看去,香粉湖上画舫穿梭往来,并无异样。
余岩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杀了他!杀了他!”
老道看见徒弟身上的符篆已经发红,不得不封了他的灵窍,施展障眼术带他离开,一路骂骂咧咧,却不敢稍作停顿。
第四折《魔障》
残月西斜,厚重的云层渐渐遮盖了夜空,转眼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一晚的雨冷得出奇,落到皮肤上不像水滴,倒更像是冰针。
余岩虽被封了灵窍,暂无意识,也不能动弹,但身上的符篆却已红得发亮,所过之处升腾起浓浓的水雾,仿佛是在云中仙境。
涵浪江边的峭壁山崖顶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老道拖着余岩飞上去,张开灵力结界,刷刷几把剥了他的衣服,赤条条地扔进雪里,接着一掌按在他的天灵盖上。
方圆十丈的雪瞬间变成了水汽,弥漫在灵力结界中,远看宛如一颗乳白的球体。
老道用另一只手在水汽中凭空画了一道的符篆,符篆如有实质般落到余岩背上,融入皮肤后迅速地由红变蓝,接着缓慢地转为青白,结界中的热度总算是渐渐降了下来,然而不等老道一口气喘匀,余岩的身体开始出现叶脉般细小的裂纹。
盛君站在涵浪江石桥上,捕捉着山顶结界泄漏出来的些许灵力变化,本想以这些蛛丝马迹推测山顶的情形,却发现这样做是徒劳无功。
小蟠见盛君有些沮丧,捻了法决,朝江中招了招,片刻后,一个红发赤髯身材壮硕的男人分开江水,踏波而来,向小蟠施礼道:“我乃涵浪江水神,不知西海龙女有何指教?”
“我只是和朋友路过,”小蟠笑着回了礼,“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水神看了看一旁的盛君,心里嘀咕起来,他身上有很强烈的龙气,却并不是龙族,不是仙也不是妖,不像随从又不像侍卫,一时竟猜不到身份来历。
小蟠指了指旁边的山崖道:“我想知道那上面的老道和他徒弟的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吧。
水神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那老道和他徒弟都是麻烦种子,无论是谁,都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龙女若只是好奇,可以当做从不知道有这两位存在。”
小蟠看见盛君转过身来听她和水神聊天,立即摆出一副追根究底的气势道:“就是因为好奇才想知道嘛!我们救过那个叫余岩的小子,还没讨到报答,怎么能算了呢!”
水神右眼皮直跳,无奈地摇摇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那老道像是修仙的,但吃喝嫖赌什么都喜欢,在盛京到处欠债踢馆,仇家无数。他徒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虽说有点人气,但失控时的煞气简直能赶上旱魃。”
小蟠道:“可是我们救他的时候,他被一群凡人追得可惨了,还差点跳湖身亡。”
“据那老道说,为了让徒弟控制煞气,所以让他在对上凡人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施展任何法术,要么逃,要么忍。”
小蟠想起余岩落水的狼狈样,同情地摇摇头——拜师有风险,入行需谨慎,一朝跟错,终生倒霉。
山顶的结界不再泄漏灵气,盛君问水神:“可否告知在下,那老道在山上住了多久,那个余岩又是什么来历?”
水神捻了捻下巴上稀稀拉拉的红胡子,仔细回忆道:“老道没住在这山上,只是隔三差五会来逛逛,我第一次发现他是在宁朝定都盛京那年。这么几百年了,也就十年前才头一次看见他带别人上山,那时候余岩还是十来岁的样子,乍看跟具尸体似的。”
“就这些?”小蟠听得正起劲,却没了下文。
“就这些。我不过是水神,只要他们不把山轰塌了阻断涵浪江,我都不用理会。”
小蟠噘着嘴哼道:“真没意思。”
水神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道:“余岩常乘一只金雕出去,那只金雕喜欢在皇家猎苑捕食,虽然还没有开灵,但应该能用灵念交谈。龙女,小神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如果你和你的朋友执意不改初衷,小神也只能劝你们一句多加小心。”
“多谢。”盛君点点头,目送水神重回涵浪江中。
小蟠笑眯眯地望着盛君:“你又欠我一次,怎么还?”
“你想要怎么还?”
“暂时想不到,老规矩,先存着,以后再说。金雕晚上要睡觉,我们现在去山上看看?”
盛君犹豫片刻道:“水神的话自有道理,还是明天先去找到那只金雕再说。”
夜雨越下越大,却没有最初的寒冷,渐渐回复到了这时节本该有的温度。
盛君和小蟠回到城中,找了一家名为“聚云”的客栈歇下。
玩累了的小蟠沾床就睡着,盛君却毫无睡意,在自己的房间里品茗听雨,看似闲适自在,心里却纷乱无绪
盛君卷起袖子,露出双臂,看着那些不加控制就会出现的鳞片,眼底流露出从不让人看见的迷茫。他没能变成龙,但也不再是人,没有化出仙骨,却又不算妖。那个水神无法分辨种属的余岩,是不是也同样的迷茫?
望向窗外,雨幕重重,掩不住敲灯巷的灯火,那一盏盏避风灯飘摇在风雨中,晃得人心恍惚。盛京像是一面镜子,照着如今的繁华,映着往昔的风景。站在这面镜子里,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清晰起来,一些本来看不见的片段也零零散散地浮现出来,只不过背景都是小盛京,那个宁朝偏安时的西隅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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