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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只有一个宫人伺候他爹。
他爹是个很能知足的人,只要自己和儿子有饭吃有衣穿,其他也没什么追求,那时候,只有已经封到采人的周荣轩会经常去看他们父子俩,只要他有的,穆琛都能有。
对于穆琛来说,周荣轩是他第二个爹爹。
一直到穆琛六岁,才终于从清心所里出来,跟着他父侍升迁到水玉宫,周荣轩也住在这里。
水玉宫的主位从一品周侍人,当时是宫里最受宠的宫侍,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位,穆琛六岁的时候,他只有十八岁。
景泰元年,就是这位周太侍人,杀废帝琰于朱泰殿。
在穆琛看来,无论柳华然怎样控制他的生活,无论柳华然给他塞多少个宫侍,他都觉得无所谓,
但对于已经失去亲生爹爹的穆琛来说,周荣轩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当天夜里,当其他人都沉浸在梦想之中时,年轻的皇帝反复想着太帝君白天里的那些话,辗转难眠。
自沈奚靖随着周荣轩去了一次慈寿宫后,柳华然又招他们三位太侍去了几次,不过,后来沈奚靖学精明了,每当来人,绝对不往跟前凑,因此一连二十多日,他都乐得在朝辞阁自在。
八月之后,天更炎热了一些,朝辞阁没有冰室,虽然院里有池塘,但还是挡不住金乌炽热的火力。
每到下午,沈奚靖就只喜欢躲在厨房,跟着王青学习厨艺。
王青会的大多都是精致的茶点与小食,沈奚靖很喜欢吃,并且琢磨着,将来出宫了,可以开家点心铺子,维持生计。
他把这想法给云秀山说了,云秀山笑他:“就喜欢鼓捣吃的。”
鼓捣吃的,没什么不好,如果连吃的都没有,那才是真的不好。
沈奚靖这话咽了回去,没讲出来惹云秀山难过。
他们不出院门,但也防不住麻烦自上门来。
八月中旬前的时候,冯太侍君冯栏找了一个大阴天,来找周荣轩串门子。
在几个太侍里,他们两个关系一直还可以,闲暇时也能凑一起打打牌逗逗鱼,南宫祈完全不与他们几个来往,柳华然则是高攀不上。
冯栏来的时候,带了一盒子点心。
他宫里也有个宫人擅厨艺,但对咸味点心颇有心得,与王青不是同路。
因为有客人在,沈奚靖和云秀山也不好在屋里躺着,只能站在正殿门口,没精打采地数着池塘里的荷花瓣数。
冯栏跟周荣轩关系亲些,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一来就显摆起那一盒点心。
沈奚靖偷偷瞅了瞅,见那盒点心一共有两样,每样有四块,一白一绿精致可爱。
周荣轩笑笑,拿起一块白色印梅花的咬了口,说:“真是不错,改天叫王青也学学这咸味的,肉糜里有些花瓣甜味,还放了花生碎吧?”
冯栏得意说:“可不止花生,是五仁碎,那肉可用梅花水腌过,自然带着香气。”
“你啊,惯喜欢鼓捣吃的,有那功夫,还不如给自己做两个荷包玩玩。”周荣轩吃掉那块被冯栏命名为梅上香的糕点,喝了口热茶。
冯栏听他讲说做荷包,就觉厌烦:“你可真行,成天拿个小针穿来绣去,也不嫌烦,我可玩不了你那个,太费眼睛。”
周荣轩笑笑,换了话题。
他们镇日没什么事干,串门子聊天也无非那些话,聊了些自己宫里发生的小事,话题又引到皇帝身上。
“我听说,皇上把那两位都发到清心所了?”冯栏突然凑到周荣轩跟前,小声说。
周荣轩有些诧异,最近一阵皇帝一直都没来看他,他估摸着他可能课业忙些,便也没着人打听,原来已经开始有宫侍了吗?
“我这到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宫里消息的传播速度是极快的,冯栏有些诧异周荣轩竟然不知道这事,因为这些天,小宫人们都有些心思浮动,他想不知道都难。
冯栏看了一圈朝辞阁的宫人,除了屋里伺候的几个面无表情,就连殿外站着的两个也看着没精打采的,还真是对这事不上心。
“你这宫里人真奇了,咱们那天回去,晚上皇上就招了那个圆脸的侍寝,第二日又换了那个长脸的,完了就打发苍年让他二人住到清心所去,可能因着那位的面子,皇上虽没给封位,但到底抬了品级,两个现在一个是正九品,一个是从九品,还拨了宫人侍候。”
周荣轩静静听完,突然说:“想想皇上也长大了,我总是想着他小时候,圆圆胖胖,见了谁都笑,也不认生,那时候阿文日子过得苦,成天担心他长不大,如今这样,阿文要是知道,也会高兴的。”
他是看着穆琛长大的,对于他已经长大成人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只是希望,那两个宫侍,能真心实意待穆琛,穆琛也能跟他们多亲近些,省的一个人孤孤单单。
“说来,还是你命好,”冯栏听他感叹一句,也跟着伤感起来,“你自己没孩子,但你护着皇上长大,也算是他干爹,我呢,我就那么一个儿子,可算拉扯长大,却被他兄弟砍了头,我这日日夜夜,都想他,要是还在,肯定都已经开府成婚了,逢年过节,他的王君还能进宫跟我说说话,总好过一个人这么干熬着。”
冯栏所出五皇子穆璜,于景泰元年七月初被废帝琰赐死,罪名“谋逆”。
周荣轩拍拍他的手,给了陈岁一个眼色,陈岁麻利出去,不多会儿端来王青新做的枣泥水晶月饼。
“好了小栏,都过了那么多年,璜儿是个乖孩子,现在想必已经投胎到好人家,你且宽心吧。”
他把点心推到冯栏面前,又给他续了茶:“王青新做的点心,你不是爱吃甜的,赶紧趁热尝尝。”
“但愿吧。”冯栏摆手拒绝了贺榆叶递过去的热手巾,只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便吃了起来。
一时间,他们都没说话。
这日冯栏待得时间有些长,走时已经临近晚膳,周荣轩本来要留他,但冯栏却说他的晚膳早就定好要吃刚送来的沙罗蟹,急急忙忙往回赶。
周荣轩在门口送他,一直到他走远,才回身进屋。
这会儿沈奚靖与云秀山已经去帮王青与修梅侍弄晚膳,堂屋里只有贺榆叶与李柏叶在。
周荣轩打发他们出去,叫了陈岁进偏室说话:“你明日把我新作的荷包给皇上送去,顺便问问他那两位宫人如何,要是不喜欢,也不用勉强,等以后,总能找到合意的人。”
陈岁点头称是,周荣轩又说:“宫侍也就罢了,皇上的元君,一定要定他最合意的那个,要不,我怎么有脸见他阿文。”
话题说到这上面,陈岁也不好回答。
周荣轩坐在那里,一时间哀愁至极:“可这事情,哪里轮到我来插手。”
他们两人又说了好半天话,才到正殿用膳。
今日的晚膳非常不错,有一道清蒸菊花鲈鱼,一道蜜汁羊腿,这两样都是周荣轩平素最爱吃的。
他吃饭很安静,也不喜太多人跟在一旁,一般都是楚暮冬用银筷先挑些试了,再问他想要吃哪个,然后王青会跟着夹些送他碗中。陈岁与周荣轩早年便认识,有时人少,也会陪他一起吃。对于他们这些太侍们来说,住在清冷的宁祥宫,那些规矩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小宫人,就可以躲在厨房先把晚膳用了。
这日有青菜豆腐团子,沈奚靖很爱吃,一口气吃了两个才罢手,他来这几十天,不仅胖了,还长高了,云秀山一边吃,一边高兴。
他总是这样,会为沈奚靖一点点小的成长而高兴。
吃完饭,他们等周荣轩在院中散完步,回到二层看书,这才开始打扫一层大堂与内院。除了管事与大宫人在二层伺候,剩下的人都会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弄好,他们有五个人,很快就能打扫完,然后轮流去水房沐浴,很早便能休息了。
几乎朝辞阁的每一天,都是这样按部就班地度过。
今日是沈奚靖与李柏叶值夜,二楼内室值夜的是楚暮冬。
晚上起了风,吹散了一整日的沉闷。沈奚靖与李柏叶一左一右靠在正殿大门旁,有一搭没一搭小声说着话,他们伺候的主子是太侍,晚上基本不用担心安延殿叫门。
到了午夜时分,沈奚靖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旁边李柏叶早就站着睡着了,沈奚靖迷迷糊糊看他一眼,想着是要一起睡还是叫醒他。
突然一阵叫声惊醒了昏睡中的二人,只听楚暮冬叫:“下面是谁,快去请太医!主子吐血了!”
24、第二十四章 。。。
一阵冷风吹过,沈奚靖浑身一抖,马上就叫李柏叶:“柏叶,快去叫人!”
他说完,径直跑到陈岁门前,使劲敲门:“陈叔,快醒醒,主子出事了。”
陈岁是反应最快的,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时便一把拉开房门,径直往二楼跑去。
王青与其他几人都醒了,他们披上外衣,都想跟着上二层。
一时间朝辞阁乱成一团。
陈岁眉头一皱,站在二层骂道:“都干什么不安生,柏叶,你拿夜牌去太医所叫太医,记住要李明李太医,今日他当值。”
他说完,麻利地从从内衫腰间拽下一块玉佩,扔给沈奚靖:“安乐,你认得路,去锦梁宫通传,就说周太淑人急症,他们认得那牌子。”
陈岁吩咐完这两件事,点了王青上楼伺候,吩咐榆叶与云秀山准备热水等,在楼下候着。
沈奚靖握着那块温热的玉佩,看了云秀山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腰带,转身就往门外跑。
他的意思,是让云秀山尽可能把之前的东西都放身上。
如果周太淑人出了事,他们很可能跟着遭殃。
沈奚靖不是不关心周荣轩的身体,他也不是冷漠无情,他只是想要跟云秀山一起活下去,这并没有什么错。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周荣轩只是急症,并无大碍。
沈奚靖几乎和李柏叶一前一后跑出朝辞阁,太医所在外宫,这时候已经宵禁,柏叶需要用拿着夜牌方可通行。
而沈奚靖手里那个玉牌则所有宫所主位都有,有了这块牌子,可以惊动皇帝,帝君出面。
虽然周太淑人并不是主位,但以他与皇帝的情分,能有也不为过。
他和李柏叶在漆黑的宫后小路里拼命地跑着,他的头发散开了,那条灰色的发带遗落在黑暗中,沈奚靖来不及寻找。
他们很幸运,一路上都没碰到巡夜宫人,李柏叶与他在岔口处分开,他往外宫而去,沈奚靖则去锦梁宫。
凉风习习的夜里,当他跑到锦梁宫时已经满头大汗,他顾不上别的,直接去拍锦梁宫的宫门。
空洞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响起,惊起一阵狗吠。
这日值夜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宫人,沈奚靖不认识他,只能拿出那块冰凉的玉牌给那宫人看。
在通常情况下,无论宫里出了多大事,很少有人会用这玉牌惊动已经安置的皇帝帝君,但周荣轩情况太特殊,陈岁十分清楚他在皇帝心里的低位,如果周荣轩真出了事情,他们惊动了皇帝还好,如果没有,那他们大大小小八个人就都别想再出宫见家人。
睿帝穆琛登基不过四载余,这偌大的永安宫里,除了几位太侍哪里还有别的主子,因此,这四年来,这块玉牌子值夜的宫人是从来都没见过。
冷不丁沈奚靖拿给他看,他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半开着侧门,不让沈奚靖进去。
沈奚靖急的满头大汗,只得大声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