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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琛看着这位年长的堂哥,终于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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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十年六月十七;暴雨涟涟;沙罗河沿岸沐东、平水两郡相继发生水患,一时间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广湖、平水与沐东是大梁最富庶的几个郡府,人口众多;一旦落为泽国,便有大批灾民无处安置。
天启十年六月十八;睿帝穆琛以代天降幅为名,第二次下发圣旨;定六月末亲自南下督导赈灾之事。
这一道圣旨,震惊朝野。
左右相与六部尚书相继上书,言沙罗沿岸暴雨;河水暴涨;河堤冲塌无数,今上应保重龙体,切莫亲到赈灾。
帝以心意已决四字回绝劝拒奏折。
六月十九,早朝时柳太帝君震怒,言皇帝应以大局为重,以保重龙体为要,并不得亲赴灾区。
帝言百姓皆是子民,如今十万子民颠沛流离,上心难安,夜不能寐,百姓无家可归,上也食不下咽。
朝臣皆感帝之言,柳太帝君念皇帝仁德,允其南下。
睿帝穆琛这一段佳话,被详细写入《大梁志中宗卷》,代代相传。
这是睿帝穆琛登基以来,首次离开帝京,但此次以赈灾为要务,帝令经行各省勿兴师动众,只先行安排休息之所即可。
六月二十,左右相令禁军统领曹易泽率一百禁卫军随帝南下,同日,令太医院四名太医正随侍左右,六月二十一,令康亲王世子穆珏暂代禁卫军统领之职,镇守帝京。
在翰林院弹劾事件还未平息下去之前,穆琛便做了这一连番的动作,这也让朝臣看到了少年天子雷厉风行的一面。
柳华然也只在六月十九出面反对过一次,自此之后,再无声息。
上意难测,朝臣人心惶惶,都不敢在做其他动作。
以往皇帝出巡,定要提前半年降下旨意,沿途各道都要早作准备,所住离宫,也必要翻修一番。
可这次穆琛出行因时间紧迫,各部只来得及调配人员与随行物品,其余一律没有准备。
穆琛不以为意,圈定六月三十为出行之日。
大梁天启十年六月二十八,睿帝穆琛南行之事已万事俱备。
当日,穆琛下发登基以来第三道圣旨,升从六品淑人沈奚靖为从二品侍人,亲侍左右,随上南行。
此举一出,再度震惊朝野。
在沈奚靖从宫人做到宫侍的时候,除了颜至清,谁都没有关心这个身份卑微的少年,他们大多看重苏容清、谢燕其或者宋瑞这等朝臣子弟。
可是,随着谢燕其的降位,苏容清的去世,朝臣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甚至,在沙罗水患之前,还有朝臣上书请求皇上再开采选。
一般采选三年到五年一次,如今距离上次采选不过一年有余,大臣们之所以这样着急,也是无奈之举,穆琛不喜如今的内宫是众所周知的,如果再不多加些宫侍,那皇嗣要什么时候才能降生?
但是,在皇帝南巡之前,突然给唯一的宫人出身的淑人连跳七级,直接位列从二品主位,并且,在遥遥无期的南行之旅中,也只有他一人随侍左右,这得有多大的恩宠?
想到这里,所有朝臣都开始回忆这位突然窜出来的侍君到底长什么样子。
沈奚靖做宫侍时间不长,只在端午节宫宴时短暂露了一下面,那时候大臣们的目光更多集中在位份最高的苏容清与谢燕其身上,谁都没有注意那个躲在角落的淑人。
在他们模糊的记忆里,也只能想到那是个样貌清秀的高瘦少年郎,再多的,一概不知了。
越是想不起来,朝臣们就越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是,他们手里的探子却什么都问不出来,打听不到他的家世出身,脾性样貌,甚至,他们也只知道他是天启元年入宫,曾经在柳华然宫里做过大宫人,被柳华然看中,提拔为宫侍的。
打听到这一层,朝臣们心里便悟了,原来,这也是太帝君留的手段吗?真是打的好主意啊!
当穆琛从颜至清嘴里听到这些大臣们不靠谱的猜测时,笑得都要趴到桌子上了。
这是在穆琛的锦梁宫东书房,沈奚靖也在的。
因为要远行,穆琛怕沈奚靖旅途无聊,便带他过来挑些他喜欢看的书本,用以解闷。
不得不说,今日颜至清来的,还真是时候。
穆琛这锦梁宫,只有左右相与太傅通报后可以进来,所以当颜至清进来的时候,穆琛正帮着沈奚靖把书房里的书抱出来,沈奚靖手里什么都没拿,正低头走在穆琛的身后。
自打那年柳华然千秋宴,颜至清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沈奚靖了,如今他穿着精致反复,也刚刚坐上主位,这么远远看去,跟他父亲沈明泽年轻时一模一样。
颜至清不由自主道:“明泽……”
很多年了,沈奚靖还是首次听见有人叫自己父亲的名字,抬起头一看,见是颜至清,按捺下心里的难过,笑道:“颜相,许久不见。”
颜至清有些激动,但当他看清沈奚靖紫色的外衫时,又冷静下来,他真的没有想到,穆琛对沈奚靖,到底有些不一般的心思。
当年沈奚靖不过是个宫人,穿着灰扑扑的衣服,瘦瘦小小,站在穆琛的身后,一点存在感都无。
如今,他高了许多,人看着也健健康康,紫色的外衫很衬他的肤色,显得他身长玉立。
颜至清恍惚之间,仿佛看到颜至清与他一同在书院读书时候的样子,那些陈年旧事仿佛泛黄的书页,一日一日吞噬着时光,只留下黑色的故事。
“臣给皇上、嘉侍君请安。”颜至清回过神来,赶紧给他们二人请安。
穆琛把书交给苍年,又催着沈奚靖坐到书桌旁加放的软椅上,才坐到书桌后面,笑道:“颜相来的真凑巧,你也许久未见过奚靖了。”
颜至清是个感情比较充沛的人,说话也直,朝堂上比林子谦人缘好多了,穆琛这一句话,倒把他闹得感慨起来。
“可不是,嘉侍君如今气色可比那时候好,也长大了。”颜至清说着,不由看了一眼沈奚靖。
沈奚靖脸上挂着笑,正煮着茶。
茶香扑鼻而来,颜至清闻了闻,是银叶,银叶性温,但略甜,颜至清作为近臣,是知道穆琛并不喜这茶的。
既然他不喜欢,那就应该是沈奚靖喜欢了,颜至清这样一想,便更放心一些。
他做了十年的辅政宰相,别人不熟悉穆琛的脾气,他是熟悉的。
别看穆琛这么多年在柳华然身旁委曲求全,但其实他的性格很霸道,说一不二,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谁也奈何不了。
今日颜至清来的凑巧,碰到穆琛别样的一面,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最起码,他知道沈奚靖将来在宫里,日子不会难过。
穆琛见他盯着沈奚靖发呆,有些不悦,冷声道:“颜相,今日来有何事?朕南行在即,这几日劳烦颜相多费心。”
颜至清赶紧错开眼睛,道:“皇上,老臣今日就为南行事来,广湖、平水与沐东都遭了灾,您直接去并不安全,臣与林相已经提早安排,这次南行,定在岭南,岭南离三郡都很近,且是怀荣伯的辖地,更安全些。”
穆琛此次南巡之行,兹事体大,一直到今日,都没有明说到底最后到哪一个郡落驾,颜至清与林子谦忙碌十天,才最终选定岭南郡。
因为怀荣伯苏劲成的四安总督府,或者说是怀荣伯府,就坐落于此。
这里,对于穆琛而言,是最安全的。
穆琛点点头,他心里的目的地也是这里,但还是假装沉吟片刻,稍后才说:“也罢,便只去岭南,颜相,朕走之后,一切事宜,皆可与康亲王世子相谈,九月之前,朕便会回来。”
颜至清心头一震,瞬间便明白穆琛这话是何意。
九月,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沈奚靖就安静地煮着茶,他满上三杯,一杯递给穆琛,一杯推给颜至清,剩下一杯他自己捧在手里,浅浅喝了起来。
自从李明不让他喝其他种类的茶之后,他就只有银叶可以喝,银叶性温,能妥帖脾胃,他这个时候喝是最合适的,穆琛自打李明这样说之后,便让人把茶都换成银叶,他自己也跟着喝。
不过,确实挺好喝的。
沈奚靖虽然沉默地喝着茶,耳朵里却吧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在帝京长大,八岁后千辛万苦去了上虞,后来回到帝京,一待就是十年,他的人生里,只有帝京的繁华,只有上虞的凄凉,却从没有岭南的梅雨、黄花、沙罗河。
当他知道他也会跟着穆琛一起南下时,他心里是非常雀跃的。
沈奚靖径自胡思乱想,颜至清又与穆琛说:“皇上,可否再加一队禁卫,一百人有些少了,如今局势不定,老臣怕……”
穆琛摇摇头打住他的话,道:“这事已定,朕自有安排,你且不用担心。”
皇上亲口这样讲,颜至清也只能闭嘴,又说了些其他政事,便起身告辞。
他走到门口,犹豫再三,终于回身给穆琛和沈奚靖都行了礼,道:“此去路途艰难,老臣祝皇上与侍君一路顺风,健康平安。”
颜至清讲的这一句,最实在不过,穆琛最近就喜欢听这样的话,脸上表情也舒缓了些,道:“那朕就借你吉言,下去吧。”
颜至清又给两人行了礼,才依依不舍走了。
他走了之后,沈奚靖才开口:“许久不见,颜相也有些老态,两鬓都白了。”
穆琛握住沈奚靖的手,道:“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许多年都不曾休息,是大梁的忠臣。”
他说完,又道:“奚靖,明日我们便要南下,你高兴吗?”
沈奚靖笑笑,答:“自然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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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三十;正是穆琛南行之日。
从寅时开始;便有宫人陆陆续续开始准备,永安宫有两道宫门;最外为翼门,次一道为星门;两道门之间,有很长一条车马道;每一日,早朝的大臣都会把马车与轿子停在这里;然后步行入宫朝见皇帝。
六月三十这一天,休早朝一日,车马道两旁;也并无一辆车马。
两扇正门之间的主宫道铺着红色的地毯;打着福幡的宫人已经在宫道两侧站好,再旁边,则站满了文武百官,他们都穿着官服,肃杀的深色整齐地排列在宫道两旁,寂静无声。
巳时一到,星门正门与两旁侧门缓缓打开。
左右相与六部尚书等文官从左侧门步出,而镇国将军、禁军统领等武将则从右侧门步出。
随后,唱名宫人则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在场朝臣,全部跪下迎驾。
穆琛穿着深黑色的大礼服,慢慢从星门正门步出。
因还不到束冠年纪,所以穆琛只有上半部分的头发束在朝天冠内,冠上插着盘龙吐珠长簪,长簪两侧系着长长的礼带,礼带末端连在一起,沉沉垂在他身后。
礼带是同样是纯黑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细小的花纹,朝臣们都跪在地上,低着头盯着膝盖前那一亩三分地,谁都没有看到,穆琛回眸的一瞬间,那金色绣纹闪动的熠熠光辉。
唱名宫人又高声喊道:“嘉侍君驾到。”
迎着穆琛漆黑的眼眸,沈奚靖缓缓从左侧门走出来。
他穿着深紫色的大礼服,同穆琛一样,只用莲花白玉冠束了小半头发,檀木长簪稳稳固定住他的头发,长簪两侧系着长礼带,与穆琛不同的是,他的礼带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