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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他也再无选择,除非回了七杀楼自此隐姓埋名。
不,七杀楼也再不是安稳之地,如若不想从此禁锢于皇城宫墙,他该走得更远,让那个独断帝王穷尽余生之力也找寻不到。
却终究舍不下那人,且一旦想到日后可以离他更近,竟有些感激起那个独断的帝王来。一时恨不得立时飞身相国寺,告知了尘这一天大喜讯。
他知道自己矛盾了。
明明多番告诫自己要从此保持距离,却总也忍不住想要接近那人,陪伴那人的渴望。在这彷徨无助,忧喜掺杂的时刻,便越发想念那人无言而又深切的关怀。
偏偏天不遂人愿,从初一一直到大典后的第四日,顾惜缘忙得连飞鸽传书的闲暇都没有,更不消说还能夜夜与了尘促膝长谈。
早在常明传旨前,越昭衍便在上朝时与满朝文武讲明了此事,并且诏告天下,欲普天同庆,同时命工部在西子湖畔为上代琴圣顾朝歌立碑刻传。之后才将拟好的圣旨传阅百官,竟群臣并无异议,一下朝便命常明前去集韵殿宣旨,急切谨慎的神色就像怕顾惜缘会凭空消失似的。
果断地做完这些,越昭衍却忐忑了,心虚了,犹疑了,害怕了,就连当年朝歌一剑逼喉也未曾有过如此之多的负面情绪,竟无丝毫帝王该有的沉稳与自信。
只因这些日子的接触让他知道,他那十八年未曾得见的皇儿,并不像他娘一样容易亲近打动,表面亲和实则内心拒人千里,且比他娘还要固执决绝,一时竟不知此番的决定是对是错,只盼他的良苦用心终能被理解。
如此这般不安了三日,眼看大典在即,他才强鼓起勇气去了集韵殿。
见了面,好半晌,竟是父子相望不相亲。只是各自沉默着,尴尬的气氛甚至有凝固了空气,让人不能呼吸的错觉。最后,还是越昭衍先开了口,却颇有些语无伦次。
“朕趁你不在,去了一趟撷橘园。你外公说你确确实实是朕的亲骨肉……也知道你娘当年是逼不得已,才做得那般绝情,是朕负她……朕还去了西子湖,向她保证要好好对你……所以就颁下了那道旨。”
越昭衍说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回应,不由扭头去看顾惜缘,却只能看到夕阳的余晖中泛着一缕嫣红的白纱,见不着他的神色。
看了片刻,越昭衍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渴望,毕竟是无上君王,再开口已无之前的唯唯诺诺,却仍是不敢舍了那份小心翼翼。
“你可不可以叫朕一声?”
察觉到顾惜缘的身躯微微一震,越昭衍以为他还是不愿理会自己,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到一句不情不愿的“父皇” ,一时喜出望外,便提出更加得寸进尺的要求。
“那,你可以叫朕一声‘爹’吗?”
这回,顾惜缘却再没开口,越昭衍情急之下竟问道:“你是不是在怪朕,怪朕不经你的同意就自作主张?”
闻言,顾惜缘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敢。”
心头一跳,越昭衍才省及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赶忙换过话题,“去看了你的王府没有?喜不喜欢?”
“没有。”
“朕知道你与国师私交甚笃,也知道他是你唯一的朋友,才这样
12、第十一章 不胜高寒(上) 。。。
安排,还满意吗?”
“谢父皇体谅。”
“你可不可以摘下斗笠让朕看一看?”
父子俩的对话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进行着,虽然疏离淡漠如若初见,却从未间断。问及此处,顾惜缘却忽地没了声息,越昭衍只得叹道:“你要是不愿意,朕也不勉强。”
许久仍是没有回音,越昭衍这才再度向身侧看去,这一看,便是瞠目结舌,如二十年前般再也挪不开眼,心却跟着无端地疼起来。
就在他回首的瞬间,顾惜缘蓦地揭去了头上斗笠,俊逸脱俗的面容刹那显露在昏昏暮色中,微微泛着七彩光华,清冽之气便如春风一般乍暖还寒。
细看,唇颌阴柔似江南闺秀,但不见半丝女态,眉眼却阳刚胜旷世奇侠,但不是蛮族汉子的那种粗犷,两种气质自然调和,称得整张脸越发俊美清逸,叫人百看不厌却又不敢多看,怕俗世之眼污了这人的清皎姿容。
“我是不是长得像我娘?”待越昭衍收起满目的惊异与追怀,露出些许为人之父的怜爱神色,顾惜缘方才一边把玩着斗笠一边问道,提及逝去的娘亲,语气云淡风轻,不带一丝哀伤。
“是。”
“有多像?”
“七分像。”
“还有三分,是不是像你?父皇可还欣慰?”见越昭衍脸色一沉,并不回答,顾惜缘这才问道:“我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可是朕——”
“父皇可不可以给我讲讲当年的事?”
越昭衍一怔,抬头看见顾惜缘眼里深深的希冀,便如沉沉夜幕一般,其间繁星点点,闪着清莹的光华,叫人无法拒绝。又想及这实是难得拉近距离的机会,说了声“好”,便再度陷入回忆的漩涡,又是一场情思旖旎的春梦,只是少了怨恨,多了追悔。
待得大梦初醒,已是一更时分,便嘱咐了顾惜缘一些明日大典该注意的问题,叫他不必苛求自己,这才匆匆离开。
顾惜缘仍旧独坐庭中,在皎皎月华下如仙如画,却是形容凄怆。适才竭力保持的镇静已消散殆尽,手中斗笠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捏个粉碎,犹不能缓解心头抑郁。
长叹一声,便起身练起功来,形如鬼魅地在庭中来来回回,招招凌厉强横,劲风四扫,强自克制才忍住没出手毁坏一草一木。待到浑身大汗淋漓,觉得略微放松了些,才自去洗漱就寝。
作者有话要说:
13
13、第十二章 不胜高寒(下) 。。。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越武帝昭和八年十二月初四,祭祖大典。
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晴天,昏黄的日光虽不甚温暖,却不减明亮,十二月的天气里甚至不见一丝寒风。在观礼的众人看来,这便是大大的吉兆,就连老天爷也在等着琴圣认祖归宗,于是不可遏止地越发高兴起来。
三日前听闻此事,人人莫不心头雀跃,一直盼着此刻,得望一睹琴圣天颜,也算不枉此生。
顾惜缘自是没让翘首以盼的众人失望,终以真面目示人。
身份接二连三地暴露,他也极不喜欢藏头露尾,自越昭衍面前摘下斗笠的那刻起,他就决定再不隐藏。
当然,也再难隐藏——他不想落个对祖先不敬的罪名。
雍和殿坐落于宫城正中,是为国庙,乃供奉越朝历代君王的牌位及画像和其他有功德的皇室成员的地方,越昭衍专为顾惜缘准备的祭祖大典就在这里举行。
作为皇家宗庙,雍和殿自然建得极尽恢宏堂皇,只是色调凝重,才能显得庄严肃穆。
推开殿门,可见整个殿阁一气连通,一方长逾十丈的供桌就在眼前伸展开去。黄帛覆盖的桌面上摆满了或旧或新的牌位,一排排森森伫立,散发着无声的威严与高贵之气。供桌靠墙,抬眼便可看见七位先帝的画像,神情锐利,气度慑人,一双双鹰隼似的眼睛直直盯着殿内众人,似要评判出个高下优劣。
此时,供桌前的空地上跪满了皇室成员及品级较高的官员,居中的是越昭衍,而他身旁的空位,则是留给今日的主角顾惜缘的。
金黄的龙纹礼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就像从万丈光芒里走出,踏着端谨的步子一步步走上殿来,所到之处,尽皆怔愣。
在列祖列宗面前,就连当朝天子也要屏息噤声,遑论殿下群臣。但在顾惜缘出现的那一刻,本就鸦雀无声的雍和殿瞬时变得更加安静,好似千百人同时失却呼吸,只剩一双眼睛想看却又不敢在这人身上停留太久,只能躲躲闪闪地跟随,又似空气也倏忽凝滞,一丝一丝被渐渐抽空,最后只剩一道微弱的气息尚在流动,传达着一阵盖过一阵的抽气声与惊艳声。
大典便在这般沉闷的气氛中进行着,倒显得异常地郑重其事。自始至终,除非必要,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甚至发出一点大的响动,怕惊走眼前这个谪仙一样神光四溢的人。
顾惜缘也不多言,只觉那一层紧似一层、一层重似一层的礼服就快要将他勒死,压垮,同样也是大气都不敢多出,怕稍一动作,就会引来更多的折磨。脑中识记多日的礼仪教化也被忘个干净,对着殿下期盼的群臣,竟连个礼节性的微笑都不愿施舍。
如是不近人情的举止,倒是越发坚定了众人心中他乃是谪仙的心念,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明,因而也越发地不敢放松。
宣读族谱家规、加封王冠、祭祖上香、接受朝贺……繁冗的大典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方才结束,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像是受过了一场极刑,却殊无怨言,反倒甘之如饴。
顾惜缘却不作此想。
量体裁衣,循规学礼,再到认祖归宗,熬过了三天密密实实的礼仪教导,又熬过了冗长繁琐的祭祖大典,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片刻,顾惜缘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空虚。
从身到心,整个人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好似被那三寸王冠压得喘不过气来,又似被冬夜里穿堂而过的朔风卷走了所有内在,一时心头空空荡荡,忽上忽下,忽轻忽重,竟不知如何自处。
其实,这件事,怎么说来也算是件好事。
王子皇孙,可是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出身,且还有如此隆重盛大的祭祖大典,是人恐怕都会雀跃万分。顾惜缘却全无喜悦欣慰之感,胸中流溢的只是满满的无力无奈与无助。
折腾到三更才回王府,无意去欣赏这还未及得见的府邸,顾惜缘一身华服,独坐院中,对孤月空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莫如说,不知该想些什么。
皇宴的喧嚣喜乐已自耳边远去,满朝官员国戚的惊叹恭贺也早不可闻,除了郁青六人府里几乎没有下人。此刻,偌大的竟陵王府万籁俱寂,让顾惜缘更觉空虚无力。
唯一的安慰,也只有在雍和殿前,于千百人中寻到的,那一双诧异失落却犹自不乏担忧理解与鼓励的黑眸,无声地传递着让他能够坚持下去的力量。
然而,如今不过一墙之隔,竟不能像往日那般立即飞身前去,却要各各永夜月同孤。只能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暗自思量,那一抹难掩的失落,却是因何而来……
当朝天子越昭衍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分别是:大皇子越明桓,为东宫太子;二皇子越明杞,为永安王;三皇子越明楠,为宣青王;大公主越明枫;二公主越明柯;四皇子越明桐,为剑南王;五皇子越明桦,为嘉和王;六皇子越明格,为容承王;及三公主越明梳。
九人当中,最长不过二十三,最幼则只五岁。顾惜缘年方十八,按年龄算,自然而然就成了五皇子,一夜之间拥有了众多兄弟姐妹。
祭祖大典的第二日,顾惜缘因了多日的忙碌忧虑而睡得极沉,竟然一觉睡到辰时。刚刚吩咐郁青侍候他用过了早膳,正想出门,便听得前门说有人来访。他还未及上前相迎,便有一群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地径自入了前厅,正是越昭衍的其他九个孩子。
“五弟,昨夜休息得还好吗?”太子越明桓一见顾惜缘就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