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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施礼也不说话,更是对台下如潮的人声置若罔闻,顾惜缘欠身将琴轻轻放在石台之上,接着便盈盈落座。然后双臂打开,修长的素手自袖中探出,两指搭上透明的琴弦,状似无力地一拈,就听“叮”的一声响起。
虽只一声,却已然消融了沸腾人声,像一捧清泉兜头浇来,滚烫的沸水立时止息。于是屏息凝神,静待那传世名琴奏出无双仙乐,尽涤凡尘。
见状,顾惜缘微一颔首,口齿轻启,清拔如孤鸿的声音自纱间溢出,倨傲却不失谦恭。
“《四时西子湖》。”
语毕,顾惜缘双目微闭,几番吐纳压下心中不安,而后双手扣弦,垂首拨弄。
“琴谱虽早已烂熟于心,曲子却从未弹过,只希望不要出了什么差错,别给娘亲丢了脸才好。”
众人只见来人纤纤素手轻拢慢捻,起四徽,转十三,悠扬妍雅的琴声便如清风拂面飒飒而来,又似水面青波徐徐漾开,慢慢地开成一幅画,画卷连绵数丈,宛然就是四时西湖美景:
春莺轻啭,夜来如歌。人潮映波生涟漪,跨虹彩衣扬妖娆。绿水轻烟柳条新,白堤浅草没马蹄。
芙蕖半放,夜来香澈。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妖童媛女,荡舟心许。娇笑敛裾,眉目含情。
秋水清绝,夜来生凉。平湖皎月散成绮,山色空濛细雨绵。金风习习,浅唱低吟相思曲。雷峰夕照,残阳如血盼良人。
初雪娟净,夜来煮酿。断桥残雪,青松傲梅。乱云低薄暮,楚天疏斜晖。碧湖澄如练,尘嚣静无声。
如痴如醉,如临其境。执棋的忘了落子,写书的迟了下笔,作画的少了留白,百千来人都沉浸在清幽绮美的琴音中,物我两忘,自觉已在西子湖畔徜徉了几生几世,看惯秋月春风夏荷冬雪,阅尽人来人往浮世繁华,最后沉淀了一颗纷乱芜杂的心。
曲终收拨,鸣羽作尾。顾惜缘再一颔首,微一弯腰算作致谢,便抱着琴退到了下席。
众人却还没回神,仍细细品着适才一曲的绵绵情思。即便不通音律,也不难听出曲中的情深意切:这曲,哪只尘世变幻世事无常,分明还写了一个女子于西子湖畔遇着了挚爱的男子,二人甜如春蜜,热似夏火,却在秋时隔了两地,尝尽相思,但终归又在冬雪中澄了情,静了心,痴语尽在无言中。
良久,台上的评客们才摇头晃脑地拉回思绪,聚在一处论起各人的品格高低。
另外三处的比赛已堪堪结束,早评出前三甲,便只剩下琴台胜负未定。焦灼的目光齐齐投向琴台,扫过悄声商讨的评客,掠过神色愤愤的苏玉卿,而后定在一袭素白。
浑不觉已成众目焦点,顾惜缘横琴膝上,兀自闲适地呷着新煸的洞庭碧螺。忽而头顶日光一暗,知是有人来了,透过薄纱斜睇一眼,遂又低下头,手持着青瓷茶杯,静等来人开口。
茶尽,来人也终抵不住坐下少年清冽的逼人之气,清了清嗓子,道:“公子真的姓顾?”
“不错。”顾惜缘转首放下茶杯,不抬眼地答,声音倒是一味的恭顺。
眼见少年明显拒人千里的姿态,隔着白纱又看不出他脸色是否不悦,来人正自踌躇,犹豫着要不要接着询问,却见少年将琴放置桌上起身而立,拱手作揖道:
“阁下有什么问题还请直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那我就不客气了。”来人想也是率性坦荡之人,遂不再客套,接过顾惜缘的话头便问了下去。“敢问公子,这无弦琴是公子从哪里得来的?”
“家中所传。”
顾惜缘神色淡淡,并不为家有至宝而沾沾自喜。反是来人闻此一怔,不自禁向前一步,急急追问:“朝歌琴圣是公子什么人?”
“正是先妣。”提到素未谋面的娘亲,顾惜缘心神散了须臾,复又凝住,神色却始终清淡如风。
“先妣?”来人忽如脚踩刀尖一般,几个踉跄,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颤着嗓子问:“你是说,朝歌琴圣先故了?”
顾惜缘没再说话,颔首回是。众人本还静静看着他,他和来人的问答声音虽不大,也够前排和耳力好的人听个清楚明白,无一例外地也是一个怔愣。而听不见的人,则把越发焦灼的目光射向戴笠少年。
瞥一眼台下或惊愕或痛惜或疑惑的人群,顾惜缘越过来人上前几步,站至台沿直面众人,朗声道:
“多谢各位赏光。《四时西子湖》是家母的遗作,在下这次前来,不过是想将其传之天下,期望家父日后有机会听到能品出曲中真意。至于‘四绝大会’,在下本来无心参与,就此别过。”
语毕,顾惜缘抱拳为礼,而后就像来时一样踏水乘风而去。众人目光追寻不及,正自黯然,清拔之声复又传来。
“无弦琴既然是琴圣象征,那就留下了,还望早日遇见有缘人。”
翌日辰时,顾惜缘刚打坐完毕,外面便响起了七声叩门声。知道是酒楼掌柜,也不开门,只问:“有事?”
这风淮楼乃是七杀楼在江南道的据点,他所带钱财不多,且一路早已用尽,因而一进楼就表明了身份。之后便告诫掌柜勿得惊动,尤其清晨卯时至辰时更是不得扰了他打坐练功,有事容后禀报。看今天这样子,怕是在门外一直候到他收功。
“少主,‘四绝大会’四位主评带着无弦琴前来拜访。”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顾惜缘奇道。
“想必是少主前日在厅中用膳,刚巧被几位评客看见了。”
“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原来如此!顾惜缘从地上起身,掬一捧清水洗了面,淡淡问道。
“隐约说是要物归原主。”
“人在哪里?”顾惜缘一讶,想起众人昨日痴醉的神态方才了然,戴上斗笠向门口走去。
“二楼雅间。”
“吱呀”一声门开,门口站的正是掌柜蓝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俨然一六旬老者。顾惜缘却知这并非此人真面目,一来七杀楼从无年过五旬的杀手,二来听名字便知此人出自善易容乔装的蓝楼。
“带我去。”
风淮楼也分七层,外观与七杀楼同出一辙,只是少了几分肃杀森然,多了几分世俗人味。因是酒楼,内里布局则不同。一楼是一气连通的宽敞饭厅,二楼是一圈格开的十二套雅间,三四五楼是下中上三等客房,七楼则是用以登高望远的一处顶阁。
跟着蓝苍下到二楼碧涛阁,顾惜缘还未及开口,那所谓的四大主评便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自报家门。不想与他们多有交集,顾惜缘只简单辨别了一下四人,知蓝袍鹰钩鼻的是棋评卫景,面目清朗的是琴评介子川,神情和蔼的是书评南怀之,紫衣长髯的是画评商颢。
见四人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顾惜缘垂手行了一个晚辈礼,恭谨道:“不知道各位找在下有什么事?”
“顾公子昨天走得匆忙,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此届‘四绝大会’的琴场魁首了。”说话的是书评南怀之,慈祥的脸上缀着浓浓的弥勒笑意。
“还要多谢各位抬爱。”
顾惜缘说着还欲行礼,却被一只手阻住,商颢单手捋着胡子笑眯眯地道:“顾公子不必多礼。公子才气如清流肆溢,魁首之名只怕还是委屈了公子。”
“还有一件事,”介子川自桌上捧起无弦琴,递到顾惜缘面前,“这无弦琴,还要物归原主。”
“不行,这琴在下不能收。”顾惜缘将无弦琴轻推回介子川怀里,淡然拒绝。“无弦琴既然是琴圣象征,就要交由琴圣持有,若没有琴圣,也要留给世人瞻仰,在下怎么可以私藏。”
“不不,我们都认为,琴圣之名公子也是当之无愧。”南怀之摇头赞叹。
“公子一曲《四时西子湖》艺惊全场,可是没有人不深深迷醉叹服
3、第二章 声名鹊起 。。。
!”一直没有发话的卫景接口,眼露欣赏之色。
“前辈谬赞了。在下弹的不过是家母遗曲,实在不敢妄称琴圣。”
听顾惜缘提起朝歌琴圣,四人面色俱是一痛,但都是经历过风吹浪打的人,一息之间便已恢复如常。介子川遂问道:“冒昧问一句,顾公子可曾见过令堂?”
“没有。”虽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顾惜缘还是恭顺作答。
“那公子肯定不知道,世人都爱弹琴圣之曲,却从来没有人能得琴圣之意境。而公子昨日所弹,却已深得琴圣要旨,恐怕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了。”介子川说着又将琴往顾惜缘手里送。
“这——” 顾惜缘后退一步避开,还是不肯接琴,“在下实在受之有愧。”
“公子莫非是怕世人不认可?”南怀之说着也不等顾惜缘反驳,就开了门向外廊行去。“公子请跟我来。”
碧涛阁的外廊正对着金陵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顾惜缘随四人上了走廊,骤见三丈宽的大街早挤满了翘首以待的人,回廊、窗弦处也探出一个个黝黑的头颅,顿时吃了一惊。
众人也是等得焦急,乍见一袭熟悉的素白从二楼闪出,立刻便兴奋起来,一遍遍叫着“琴圣” ,声震四野。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情势已猜出八九分,顾惜缘还是恭声询问。
“大家已公认公子为琴圣,公子就不要再推辞了。”
知道过分的谦恭反倒显得倨傲,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想驳了四位前辈的面子,况也着实不舍娘亲遗物,顾惜缘于是微鞠一躬,而后从介子川手里接过无弦琴。只这一个动作,便惹来众人更加激昂的呼声。
“琴圣!琴圣!”
“清扬琴圣!”
后世相传,越武帝昭和六年的“四绝大会”上,一无名少年以一曲《四时西子湖》技惊四座,遂被尊为“琴圣”。少年一身雪白如中秋皎月,飘逸出尘,当世赞之为“清扬”。此后,清扬琴圣每三、六、九、十二月十五都会在金陵凤凰台抚琴,是世人争相追赏的一大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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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倾盖如故 。。。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越武帝昭和七年,九月初九,金星耀日,宜出游,登高。
出了金陵城,循着秦淮河往上游走,有一处州县叫潥(sù)水,相传是金陵城的南大门,百里秦淮的发源地。
这倒不足为奇,奇的在后头。
潥水县南有个洪蓝镇,镇内有座无想山,山中有条十丈飞瀑。要说,这镇,这山,乃至这一川吊水,都无甚声名,却偏偏迎来了名动八方的琴圣清扬,倒是奇也不奇?
要知,顾惜缘也着实无奈,只觉前人那句“人怕出名”当真对极。这一年,他不过是想畅游一番士人们交口称赞的秀丽江南,但每到一处无不是观者如堵,几乎寸步难行。嘈杂的人声更是吵得他向来静如平镜的心也开始烦躁,只得弃了斗笠易容而出,这才得了少许清静。
但眼看着日近十五,金陵城想必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既是自己许下的诺,他便不得不去兑现。却又不想过早进城,于是卸了伪装,择了僻静的山路一路走走停停,妄多得几日安逸。又想起今日便是重阳,索性选了处山岚,登高望远。
此刻,顾惜缘正站在崖顶,脚踩飞练,身向长州,心念——
每逢佳节倍思亲,倘是他,又该思谁?
娘已不在,甚至连方可供凭吊的孤墓都没有。爹,恐还耿耿于怀当年的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