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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翩翩,独立船头,孤峭的背影微微显出些许气闷。少顷,一袭黑衣逆风走近,与之并肩而立,黑与白的参差匹配仿若浩瀚的夜空与璀璨的星光般永恒。
伸手撩开斗笠上的纱缦,了尘轻言问道:“怎么了?可是还在生气?”
“不至于。”
自然不至于。昨夜之事若还气到现下,倒不是他的性子。只是——
“那便是担心了。”
心里想着知我者莫若大师,顾惜缘不无担忧地点点头,“怎能不担心。即便近几年在江湖上名声大盛,威望和口碑都不错,但七杀楼终究是黑道。如今冥火已逝,黑道之中便只余我七杀楼一支,怕是过不了几年,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语毕,顾惜缘不由仰首望天,生生扼住一声长叹。而后便觉手背一热,原是了尘握住他搭在船舷上的手,轻轻拍了两拍,柔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顾楼主既然如此安排,想来定是有所打算。若你终究放心不下,等突厥事了,我便陪你回一趟雁荡山。”
低沉的嗓音透着浓浓的呵护与宠溺,听得顾惜缘心头骤然一暖,不禁抽出一只手覆上了尘的手背,刹那绽放的笑颜宛若昙花盛开,清远淡雅,“好。”
看着眼前清皎如仙人下凡的少年和因他的话语而展露的灿烂笑容,了尘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会与这样一个绝世无双的人相知相爱。珍视疼惜的愿望霎时如洪水袭来,了尘顺势搭上顾惜缘的脉,关切道:“伤口可好些了?可还疼得厉害?”
昨日清晨才从昏迷中醒来,胸口的剑伤还有血迹在渗出,本不该如此匆忙启程。奈何那突厥公主却是一刻都不肯多等,甚至搬出婚制礼法与之争辩,迫得他们不得不按时离京。
“自然疼得厉害,轻尘剑可不是浪得虚名!”
听顾惜缘如是说,又见他脉象时强时弱,紊乱不堪,了尘一时心痛得口不能言。焦急之下只得微微施力将人拉进怀里,紧紧扣住顾惜缘的腰,恨恨道:“我知道是我不好,害你受了许多苦,又受了如此重的伤……我沐寒今日便以轻尘剑立誓,此生只爱你一人,若违此誓,必当横剑——”
略显苍白的唇贴过来,是比肌肤还要温润的触感,柔柔地包裹住张扬锐利的誓言,渐渐同化,荡漾成一江春水。
同样紧紧环住了尘的腰,顾惜缘半倚在了尘肩头,微红着脸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适才的话只是诓你的,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疼了。七杀楼的药,可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药。”
“那便好。晚上用过药,我再给你运次功,便早些休息。早日伤好,也免得到了突厥力不从心。”
清修多年,一时间还不能习惯太过亲昵的举止,了尘如是说着,鼻尖在顾惜缘唇上轻轻擦过,心下不禁又是一阵激荡。相较之下,顾惜缘却要放松许多,苍白的唇再次贴过去,唇齿相依间低低吐出一个“好”字,而后便辗转唇瓣,痴缠厮磨起来。
足下碧波荡漾,两岸青山映衬,船头迎风相拥的两人,绝代遗世。
此番西行,顾惜缘一行人走的却是水路,从渭河顺流而下,到了风陵渡口再沿黄河直上,拐过几字形的大弯,在河套平原处弃船上岸。这之后,再穿过茫茫戈壁沙漠,便可到达突厥。
如此安排,原因有三。其一便是此次的事态远不如行军打仗那般紧急,自是水路方便。其二便是此次西行既然美其名曰“回门”,奇珍异宝自是带了不少,走水路却要安全、轻松许多。其三便是顾惜缘重伤未愈,陆路颠簸,不宜修养。
出发的第三日,因河道繁忙,由七艘两层大船组成的船队始才转入黄河水道。此后的水程,若无阻碍,只要船速快捷,日夜兼程,不出十日便可上岸。
这日晚间,用过晚膳,等该睡的全都睡下,换过一批船工,船队继续沿河北上。
是夜,一向不甚平静的黄河却出奇的温顺,甚至在河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霭,衬着疏星朗月,说不出的迷蒙幽美。
然而,若是透过河雾去看船上星点的灯火,便会发现,那点点随风摇曳的昏黄竟然像极了闪烁不定的鬼火,淡淡的光圈晕染出一片模糊而浓稠的诡异,空气中远远飘来莫名的杀伐之气。
在沉沉夜幕和层层迷雾的掩护下,几艘船身狭长的快舰紧紧尾随在船队之后,越来越接近。堪堪就要赶上,快舰却在三丈开外的水面倏然停下,一批批穿着紧身水靠、腰佩刀剑的蒙面人无声下水,游鱼似的往前方潜去。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了尘。
顾惜缘剑伤未愈,恐他夜半有何不适,了尘这两日睡得比平日更浅。感到船身微弱的晃动,第一件事便是点了顾惜缘的睡穴,而后才起身穿衣。
打落几个背后突袭的蒙面人,赶来禀报的东氐还未抬手,门便开了,眼前是一身劲装、腰别软剑的了尘。
“可是有人夜袭?”
对于昔日的天下第一,自负自傲如东氐之流也是敬畏有加。见了了尘,东氐先是抱拳为礼,这才回道:“正是。北虚几人已经前去迎敌,我特来禀报少主,少主他?”
“他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休息,我已经点了他的睡穴。”提到顾惜缘,了尘冷肃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甚至挂上不自觉的笑意,“还要劳烦东护法带几个人保护他,我出去看看。”
“这倒不必,大师留下来照顾少主便好。那些宵小,我们应付得来,无需大师出手。”
不再与了尘多言,东氐转身便往甲板处行去。一路皆是此起彼伏的兵戈相交的声响,重物落水的哗啦声,剑器破空的锐响,以及突厥侍女尖利的惊叫,听得东氐不胜其烦,一纵身掠到桅杆之上,对着脚下大声喝道:“少主有令,半个时辰之内解决此事,迟者重罚。”
接到命令的人虽无一人应声,手下的招式却顷刻变得凌厉狠毒,劈胸断掌,暗器毒药……刀光剑影中,不到半个时辰便让蒙面人伤亡惨重,余下的也无心恋战,匆匆逃遁。
此番偷袭的目标,是顾惜缘乘坐的船。一百个蒙面人俱都武功不弱,无疑经过极为严格的训练。然而,对上七杀楼的两百杀手和四大护法,终究不敌。
“仔细检查,活的留下盘问,死的都丢到河里喂鱼。”手里拈着一枚寒光闪闪的梅花针从桅杆飘身而下,向走过来的北虚等人微微颔首,东氐的声音温和却极富威慑力,“郁青,你去安抚一下突厥公主。”
“是。”
郁青领命离去,四大护法则一起往舱内行去。事关少主安危,那些俘虏,必得亲自审问方可放心。
五人走后,盏茶功夫,甲板上便被收拾一净,浓浓的血腥味也在悠悠晚风的吹拂下渐渐消散,清早起床几乎不见任何前夜恶斗的痕迹。即便如此,早膳过后,东氐仍是尽责地将此事上报。
“沐寒都与我说了,做得很好。”起身站到窗前,猛然的动作牵动伤口,钻心的疼痛让顾惜缘霎时唇色惨白,只是神态依旧清远淡雅,锐利的眉峰也透出一股温润的柔和——幸好,那人没有看见,不然又是好一阵心疼。
“结果如何?”
“我方伤九人,俘虏敌方二十七人。”
“可盘问过了?都是什么人?”
“没有,俘虏全都服毒自尽了。”东氐顿了顿,思忖着继续汇报,“敢肯定不是突厥人。看他们的行动,倒像是家养的死士。”
家养的死士?是谁,竟要如此费尽心思来对付他?七杀楼的对头还是别的什么人?会不会是……那个人?
“去查。”许久,顾惜缘才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平静的语调带着明显压抑的怒气,望着河面的目光也瞬间变得凛冽,“吩咐下去,加强防备。”
“是。”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馀。
维时正值初夏光景,树木葱茏,青草葳蕤,铺天盖地的树阴里遥遥传来高亢杳渺的蝉鸣——垂条之末,啜饮清露,疏桐枝头,悠响流溢,吟唱出一派热烈而又清灵的夏日风光。
残阳斜挂,温度正宜的日光照在身上舒适和煦,清风吹过带来阵阵馥郁的芬芳。享受着这般温柔的爱抚,顾惜缘凝视前方的目光却不似往日的淡然,而是闪动着不悦与些微冷酷的光芒。
两岸青山不断后退,最终接连消失在眼角的余光里,未曾消逝的便在眼前绵延着伸展开去。不远处的山水尽头,却不再是宽阔的河面,而是一个大弯。
拐过那道弯,船队便要折向西行驶了。
熟悉的气息自背后靠近,宽厚的手掌轻柔地抚到胸口,微微按压下去,关切的嗓音如春风入耳,“可还疼?”
紧绷的肩头瞬时放松,蹙起的眉眼舒展如水仙初绽,眉目如画的人缓缓摇头。目光从河面移到岸上,淡若夭桃的薄唇微微开启,语调却是前所未见的凌厉与愤怒,以及淡淡的嘲讽。
“又来了,两边都有。”宽大的袖口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素洁修长的手指直指拐弯处被遮住的河面,“那边也有。”
“这可是第四次了?”
“嗯。”
“是什么人,心里可有底?”
究竟是什么人,这般不肯善罢甘休,三次完败,竟还敢派人前来,当真不知好歹!
不过,这帮人也实在不好对付:总是抓不住真正的活口,身上也干净得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让黄楼的调查颇不顺利。
“还没有。”顾惜缘说着忽的转身,一手反握住抚在胸口的手,一手缓缓摘下了尘头上的斗笠,带了些期待与迷恋地转口问道,“什么时候可以长出来?我可是急着一睹轻尘剑的傲世风姿。”
了尘不答反笑,伸手抚上顾惜缘黑亮顺滑堪比上等绸缎,如水般柔韧的青丝,轻柔的动作泄露出无尽的爱慕与眷恋。情不自禁埋首发间,如墨如檀的幽香似碧波徐徐漾开,由鼻翼直抵心际,一路融入血脉,刻入骨髓,再难或忘。
震颤的胸膛逐渐靠近,同样的吐息牵引出同样的脉动。随意披散的黑瀑垂至腰间,大手顺势滑至末端,微一用力扣住白袍下精瘦的腰肢,蓦然将人向右带出两步。
与此同时,大船驶入弯道,一支泛着幽光的长箭挟着劲风自顾惜缘耳旁擦过,一声锐响后牢牢钉在墙板之上。
号角声起,杀伐伊始。
一支支箭羽流矢般从河岸两边袭来,利器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响。紧随其后的,是一条条迅疾的黑影。猛然撞上隐藏在弯道之后的伏敌,船身摇晃如遇风浪。
紧闭的门窗接连打开,七杀楼的杀手们纷纷窜出,原本空空的甲板和走廊上顿时黑影幢幢,将整条船紧紧围住。
“保护少主,尽量抓活口!”
对着众杀手下完命令,四大护法在第一时间赶到顾惜缘与了尘身边,向了尘劝说道:“还请大师陪少主进舱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们。”
“不必了。”了尘正想应好,顾惜缘却抢先开了口。只见顾惜缘看着迎面而来的箭支和蒙面人,眸中冷光一闪,透出丝不耐与不屑,“小伤而已,我和沐寒就在这里。”
东氐眼神一肃,闪出沉沉的崇敬,恭声道:“是。”
缓缓自袖中抽出量天尺,顾惜缘回首看向了尘,正见他右手探至腰间握上轻尘剑的剑柄,不由颔首一笑,整个人却忽的飞身而起,一脚踢落刚刚踏上船舷的黑衣人。
熹微的斜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