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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光晕是从她头顶帘帐中央悬挂的一片金色佛牌内散发出,佛牌的正面是一尊菩萨的画像,背面则是秘宗的六字真言。
屋子里没有风,佛牌却用保持不变的匀速悠悠转动,把光晕洒落四周。
头好疼,她无力地抬起手按在额头上,回想昏迷前的情形,却只记得她最后是在潭中看见了一面五光十色的绮丽镜光,然后便坠入一个可怕的梦境。
梦里,她坠入黑洞洞的云渊便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梦始之山,唐纳古喇用一种奇妙的方式实现了她两年来屡屡梦见的幻景,却又给了她一个新的梦,新的谜。只是后来的梦中,云渊之后还站立着一个男子!
容若蝶慵懒疲惫的心弦情不自禁地颤动了一下,手指缓缓下滑握住她胸前的那枚玉玦,喃喃低语道:“为什么?”
是的,这只是一个梦。可前一个梦已然成为现实,那新的这个噩梦呢?会否在某个不可知的未来,她真的会站在云渊之旁,向着渊底纵身跃下?
她的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一缕莫名的寒意,似乎头顶佛牌照射出的柔和金芒,也不能给予她丝毫的暖意,面色也显得更加的苍白可怕。
过了许久,容若蝶才听到筝姐一次次在焦急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请别哲法王来。”
容若蝶软弱疲倦地摇摇头,轻轻阻止道:“不必了,筝姐。我睡了有多久?”
筝姐见她的神色渐渐恢复常态,稍稍把悬着的心放下些许回答道:“你昏倒在高坛上,被别哲法王接入无相宫休养已经有两天了。今早喇巴次仁已举行过开灵仪式,可惜小姐未能见着。”
“两天啊?”容若蝶轻吐一口芳息道:“还好,不算太久。”
是的,的确不算太久。比起她以往动辄昏迷十数日的遭遇,两天已是短的了。然而只有她知道,同样的昏迷,之间却隐藏着天差地远的不同。
筝姐安慰道:“没事就好,再休息几日,等身子好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吧。花小姐和邓宫主这两日也住进了无相宫里,他们担心着小姐的病情,所以将寻找水母石莲的行程一延再延。”
正说着这两人,就听花纤盈在门外问道:“筝姐,容姐姐醒了没有?”
声比人先到,是花纤盈的一贯作风。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最让熟悉她的人喜爱的地方,就在于她那充满青春亮丽的嗓音,总会带给人生命的活力。
容若蝶不禁淡淡一笑,心底的寒意也逐渐地减弱退去。她招呼道:“两位快进来吧。”
她猜的没错,花纤盈身边果然时时刻刻都跟着邓宣。有时候容若蝶甚至觉得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能够成立。
花纤盈兴高采烈地走入屋内,说道:“太好了!容姐姐,这下咱们可以一块儿前往唐纳古喇深山里找寻水母石莲了,你说好不好?”
邓宣微笑道:“容姑娘有所不知,你昏睡的这两天里,咱们的花大小姐也没闲着。她整日缠着无相宫里几位精通中土官话的僧侣,查找水母石莲的线索,把人家逼得一见她就躲,简直就像见着了母老虎。”
花纤盈呸道:“你才是母老虎呢!”
邓宣笑笑,回答道:“对不起,就算我是老虎,也只能是公的那头。”
容若蝶不觉樱唇边逸出笑意,脱口而出打趣道:“那两位岂不是刚好般配?”
花纤盈脸一红,立刻娇哼道:“才不要呢!哥们儿就是哥们儿,对不对邓宣?”
邓宣大力一拍花纤盈的肩,点头道:“不错,咱们是最铁的哥们儿。”
容若蝶含笑不语,筝姐搬过两张金锦蒲团请了他们落坐。
门开处,别哲法王率着两位身着灰褐色袈裟的老僧走了进来。他满面慈和望着容若蝶道:“容小姐醒了,我也可放下心来。
你是圣城的救星,万万不可再出意外。“
花纤盈与邓宣的屁股还没坐稳当,又得站起来相迎。
花纤盈偷眼打量别哲法王身后的那两名灰袍老僧,他们既没有佩戴法冠,身上袈裟的质地,更是连无相宫普通的僧侣都不如,枯黄削瘦的老脸就像两具干尸般地晦涩。
容若蝶由筝姐搀扶着坐起,谢道:“别哲法王过奖,晚辈愧不敢当。”
别哲法王微笑道:“容小姐何必自谦?而今你的神迹已随风传送到西域四方,圣城子民更是将你当作万家生佛一般的供奉祭拜。每日在无相宫外广场上为小姐燃香转经祈福的人,络绎不绝,连我这个做了那么多年的白衣法王,都觉得羡慕。”
容若蝶道:“法王说笑了,晚辈不过适逢其会,岂敢贪天之功?”
别哲法王摇了摇头道:“适逢其会?莫如说容小姐乃是有缘之人。只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又如何知道那日祈雨大典所求并非天上之水?”
第九章借魂
“一个梦。”
容若蝶对视着别哲法王徐徐回答道:“两年前,我曾身遭巨大变故,丧失了以前所有的记忆。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奇异的梦境。梦中的景象,与两天前法王主持祈雨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第一次在人前说出了这个神秘的梦境,心中充满期冀与紧张。这位执掌秘宗佛教的白衣法王,曾经以东来为名,横扫中土的睿智老僧,能否替自己揭开心锁呢?
别哲法王与身后的两名老僧,默默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明白的眼神,盘膝坐下。
容若蝶的解释,在常人看来简直荒谬绝伦,可他们却没有半点讥诮的表情。相反,别哲法王的面容变得肃穆凝重,问道:“所以容小姐才会依照梦境的指示登上高坛,将手伸入潭水中,释出祈雨神龟?”
“是。”说到玲珑龟,容若蝶才发觉那小东西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自己的袖口里,似正在酣然大睡。
她莞尔微笑继续说道:“晚辈深知高坛乃贵教无上禁地,寻常人根本难以接近。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法王见谅。”
别哲法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略显憔悴委顿的娇颜,叹了口气道:“这是天意。”
花纤盈困惑道:“你们两位又在打什么哑谜?容姐姐的梦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哲法王道:“难怪纤盈小姐不明白,此事涉及秘宗千古之谜,说来话长。不如请两位秘师替诸位解说一二,或可令大家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
容若蝶一惊,原来只在秘宗传说中出现的“秘师”,竟真有其人,而且现在就站在别哲法王的身后,与自己共处一室。
所谓“秘师”,其实便是法王之师。在秘宗佛教里,他们是一种充满传奇与诡异的存在。他们从不在众人之前露面,甚至在秘宗的典籍里都查不到他们的任何资料。
他们超脱了寻常意义上的肉体生灭,千百年间,魂魄时常像沉睡了一般,进入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寂灭秘境。不论多久,他们的肉体也不会腐化,甚而不会增加苍老,便如假死之人,即使天塌地陷也难以惊动分毫。
然而,他们对其间尘世中的沧海桑田,竟又是了若指掌,更能将过去种种信手拈来,从头说起。
只有历代白衣法王掌握着这项特殊的心灵沟通之法,能将他们从寂灭秘境中唤醒。当他们睁开眼时,却又如同常人一样有了心跳,又开始衰老,直到再进入下一次寂灭之期。
这样的人,他们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且绝难用常理去解释,就如同容若蝶所遭遇的梦境一样,超乎自然。
左首的无断秘师微微颔首,苍老低哑的声音道:“莫说诸位是来自遥远的东方,纵是无相宫的僧侣,亦极少听说过这段秘辛。
“千年之前,圣域之水悉数来自唐纳古喇的冰川融水,浇灌着方圆千里的沃野之地,但突有一日冰川不再溶化,河水由此断流。数月之后河床干枯湖泊见底,人与牲畜皆面临生死劫难。”
花纤盈讶异道:“奇怪了,难道是天气异常冰川封冻么?可夏天时也该溶化啊。”
右首的无灭秘师道:“整个夏日滴水不融,烈日炎炎草原干枯,唐纳古喇的冰川却坚凝如故。直到夏去秋来,当所有牧民迫不得已向四方迁徙后的某日,从遥远的东方来了位美丽少女。
“她在圣域附近游历十余日,终于选定一处,用手中神器从干涸坚硬的大地上打出一道流光异彩的圣泉。那神器亦随之化作一头巨大的石龟,匍匐在圣泉泉眼上方,四肢探出,陷入地中,划出四条纵横交错的河流,正可连接上圣域周围最主要的几大水系。”
邓宣禁不住惊咦道:“大师,那石龟可就是无相宫的高坛?”
无灭秘师道:“不错!后来有人直接从坛上修下四条引水渠,又用红石将泉水围住,才有了今日之象。说来也怪,区区的一柱泉水,日后居然成为哺育圣域大小三百六十余条溪流,三千多座湖泊的唯一泉源。此后离乡背井的牧民又纷纷回迁,繁盛之景尤胜往昔。”
花纤盈关心的却是另外一桩事情,她迫不及待追问道:“后来那位少女呢?”
“不知道,没有人晓得她最后去了哪里。”无断秘师回答道:“但在她消失之前,曾与秘宗的第七代白衣法王巴仁次圣有过三日夜的秘密会晤。
“在她离去后,巴仁次圣法王便在神龟高坛前破土兴建起无相宫,随后历经几代经营便有了圣城、圣域。而秘宗佛教真正的兴起,也是由那时开始。”
容若蝶道:“两位秘师对这段秘辛如数家珍,莫非也是亲历之人?”
无灭秘师颔首道:“当日陪同巴仁次圣法王前去拜会那位少女的,就是我们两个。可惜,他们谈话的内容我们一无所知。
许多秘密,还是从后来巴仁次圣法王所着的《末世书》里得来。“
花纤盈笑道:“那位神秘少女劈地开泉令圣域重得生机,怎也该编撰个《创世书》才对,为何要弄个《末世书》?这名字晦气。”
无断秘师顾左右而言他道:“如是有匆匆千年,直到五个月前圣泉突然断流。别哲法王察觉情形不对,便请出了我们两人商议对策。我们醒转后立刻查阅那卷《末世书》,才惊骇的发现断流的日期与象征,巴仁次圣法王在千年之前早有预示。
“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得依照《末世书》中所说,由别哲法王于两日前亲自主持祈雨大典。但其后发生的事情,竟又验证了《末世书》中的一句原话。”
容若蝶心弦绷紧,缓缓问道:“原文是如何记载的?”
无灭秘师别具深意地望了容若蝶一眼,低头道:“神女言道:”千年后,我当再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述说下去,因为再后面还有一句话,赫然就是:“你的后人,必当杀我!”
但这已足够了,容若蝶的呼吸沉重而压抑,手指深深陷入软被内。屋里许久没有动静,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整个故事离奇得近乎荒诞,却由秘宗的两大秘师亲口说出,除更增一层诡秘色彩外,又令人不得不信。每个人都在回味着那句末世预言:“千年后,我当再来!”
花纤盈迷惘地呆呆看着容若蝶呐呐道:“容姐姐?”
容若蝶低声道:“筝姐,将窗户全部打开,我有些感觉透不过气来。”
筝姐赶紧转身开窗,午后的风拂入屋内,却没了清新,感觉变得滞涩。
容若蝶眺望窗外,意外地竟能瞧见唐纳古喇的洁白雪峰。梦始之山,冥冥中将她召唤归来,其后等待自己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
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起昏迷前的幻景,她依稀看见自己行走在烈日炎炎的唐纳古喇山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