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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远之抖抖索索地抬起头来,楚韵如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才几天的功夫,谢远之脸上,已满是深刻得如同刀划的皱纹。整张脸的皮肉都是松弛的,脸上看不到表情,眼神里一片麻木。那种明知回天无力的绝望,让人对于生命、对于未来、对于一切,都失去了斗志和期待。
他甚至连恐惧都失去了,刚才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身体已虚弱得连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异常辛苦了。
他开口时候,声音异常干涩,简直不似活人可能会发出的声音:「家门不幸,复有何言。」
「我要杀你,你可有怨言?」
谢远之很困难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楚韵如却觉心中一阵不忍,脱口道:「不要。」
萧逸侧首看着她:「胁持国君,罪诛九族。」
楚韵如心中恻然:「他是容若,不是萧若,他只想做一花一酒逍遥行的容若罢了。」
萧逸摇摇头:「他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谢醒思很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
楚韵如低声道:「饶了他们吧?」
她声音里的哀求之意,令人闻之心动。
「为什么?是谢醒思害了容若。」
「我知道。可是,我也同样知道,如果容若在这里,他绝对不会希望为此连累其他人的。他一向不喜欢株连的刑法,他总说,每个成年人都可以对自己做的一切负责,没有理由牵累家人。既然他不在,我就代他来做,他一定会做的事。」
萧逸深深看她一眼,方才道:「好吧!免他们死罪,谢家祖孙流徙边境为奴,谢家族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原籍看管。」
下面响起一片谢恩之声,谢远之却仍然是麻木的一声不出。
谢瑶晶拭了拭眼中的泪,扶着谢远之对着萧逸磕了一个头,又转而对楚韵如深深叩首下去。
楚韵如心中不忍,上前扶住:「我终救不得你们。」
谢瑶晶强笑一笑:「夫人,你已对我们祖孙有再造之恩。大哥犯的是九族皆死之罪,能免死已是大幸,怎么可能全赦,若是如此,则律法威严何在。」
「可是边境苦楚,你们一老一弱……」
谢瑶晶道:「瑶晶已经长大了,我吃得了苦,我会照顾爷爷的,夫人放心。」
那个娇纵任性的女孩儿,此时却如此知命自省,无怨无尤,越发让人心痛。
但楚韵如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她,只得叹息着,看着谢家众人被军士押出去了。可是想起谢远之苍老之态,她心中不忍,对着萧逸道:「至少不要立刻押他们去边境为奴。谢远之身体太过虚弱了,只怕走不了漫漫长途。就以审讯的名义,先留在这里,等他身子养好一些再上路好不好。」
萧逸见她面有落寞之色,心中不忍,方道:「法不可废,赦其无罪是不可能的,但你既有这番顾全之心,我又怎能拒绝。」
楚韵如点点头,轻声道:「谢谢你……」
话声未落,帐帘忽被掀开,明若离竟是被通报都等不及地冲了进来,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之色:「找到了!王爷,找到他们的行踪了。」
马奔如雷,烟尘四起,呼喝之声,震动天地。
谢醒思跟在秦白衣身后,纵马狂奔,脸上早已惨无人色,眼中一片迷茫慌乱,整个人,早就失去思考能力,就连控马逃生,似乎都只纯凭本能而行。
他屡受打击之下,对天下人都心怀怨愤,为拿回曾经的荣华富贵而出手暗算容若,自以为立下大功,却没有想到,楚军的反应如此快捷迅速,布出天罗地网,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都毫无遗漏地一点点搜查过来,不断缩小包围圈。
纵然秦白衣一行人,极其机巧,善于藏匿,在这种浩大的搜索行动中,也只躲了三天,就败露了行迹。
秦白衣眼看藏身不住,只得冒险暗夜突围,然后,就是一路奔逃、杀伐。
对于从小到大,享尽呵宠,从未见过江湖凶险的谢醒思来说,这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这一路的厮杀,竟是不曾停息。
他们投入闹市,深入山林,跳入激流,杀入重围。可是闹市之中,所有人都是他们的敌人;山林之间,到处有巡查的军队;激流之下,早布了密密铁网;重重围困,更是杀不胜杀。
在有绝世兵法家之称的萧逸指挥下,被数万大军围剿,实是天下间最最可怕之事。四处都有军队向他们的所在地迅速合围,如果不是顾忌着容若,早把他们踏为肉泥。但就算是这样,也杀得他们遍体鳞伤,筋疲力尽。
谢醒思早就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只知道不停地逃逃逃,前方有人就杀杀杀。
刀早就砍得卷了刃,虎口迸裂多次。鲜血在手上,干了又流,流了再干。身上衣衫破烂,血肉模糊,早就记不清添了多少伤口,只知痛彻骨髓,哀声惨叫,恨不得泪流满面,就地打滚,却又不得不强忍痛苦,飞马奔逃。
他早就辨不清方向,分不清路途,仅余的理智也不过是跟着秦白衣,看他的动作而行。他又急又慌又乱,就连后悔懊恼都顾不上,只是满心的恐惧和惊慌。
这逃亡之战,开始不过半日,他已是力尽筋疲,遍体伤痕,疲惫得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动。可是,不管怎么奔逃冲突,从各处围过来的官兵却还是有增无减。眼下更是在空旷处被官兵快马追击,各处都是烟尘滚滚,呼喝如雷,眼见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由心胆俱丧。
耳旁箭风倏起,谢醒思只觉脸上一凉,鲜血立刻流了下来。他还不及伸手摸一下,身旁只听一声闷哼,一人自马上栽下来。
原来是一支箭从他脸边擦过去,把秦白衣的一个侍女射下马来。
连番苦战以来,秦白衣的丫鬟为了吸引官兵注意,或苦战让秦白衣及时脱身,几乎死伤殆尽,这最后的一个也这般无声无息,一箭身亡。
谢醒思却没有心思哀悯别人的生死,只是放声尖叫:「他们放箭,他们终于放箭了,我们完了,我们一定会死。」
一直策马在前方的秦白衣冷笑一声:「白痴,有这人在,他们怎敢万箭齐发,只不过是一两个神箭手,在万无一失不会误伤的情况下,才敢放箭罢了。」
虽然他也早已伤痕遍体,但一路逃亡,一路苦战,手中还死死挟着一个穴道被制,不得自由的容若,依然毫不慌张,看到身边的得力下属一个个身亡惨死,犹自神色平静,说话连声音也不颤抖一下。
谢醒思并没有松一口气,惊惶四望,森森寒刃,冷冷盔甲,四面八方赶来的军队仿佛数之不尽,让人手足冰寒:「我们不可能冲得出去,怎么办?」
「冲不出去就不要冲了。」秦白衣朗笑一声,伸手往前一指:「我们上前方的苍山去。」
「我们一上山,他们只要用兵把山一围,咱们就下不了山了。」
「我根本没想过要下山。」
「什么?」谢醒思只一怔,耳后风声又起,他忙在鞍上一伏身,一箭从背上射过,他还不及松口气,胯下马一声惨嘶,翻倒于地。
谢醒思不及反应,已从马上跌落尘埃,身边骏马也带着箭伤倒于尘埃,惨嘶不绝,无力再起。
身后马蹄近得仿佛伸手可及,谢醒思面无人色,一跃而起,向秦白衣奔去:「救救我!」
秦白衣将马一勒,回过身来,微微一笑:「你与我一起殉国了吧!」话声轻柔,唇边带笑。
谢醒思心慌意乱,听不真切,才一扑到秦白衣马前,就见秦白衣倏然挥手,掌中马鞭,如电挥下。
谢醒思倏然睁大双目,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张开嘴,似要惊呼,似要质问,却连一点声音也来不及发出,就被那注满内力的一鞭狠狠打在头上,顷刻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秦白衣毫不停顿,促马再奔。
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你的同党已死尽,再不下马受缚,休怪我不客气了。」
秦白衣冷笑回头,不过十丈距离,一个明盔亮甲的年轻将领,引满长弓,把神箭对准了自己,正是济州守将齐云龙。
秦白衣哈哈一笑,一把抓起一直被他按在鞍上的容若,往身后一放,正好如盾牌一般挡在身后:「有胆子,你就放箭吧!」
齐云龙愤声怒叱:「你这卑鄙小人!」
秦白衣纵声长笑,策马如飞,直奔前方苍山的山道。
眼看就到苍山,山脚密林之中,一左一右,居然各奔出十余楚军,飞快在前方布伏,组成拦截网。
秦白衣一手抓起容若,倏然掠身而起,乘左右两边人马还不及会合,往正在缩小的包围口子中掠去。
两边楚军的领队将领身手不凡,同时长刀出鞘,迎面劈来。秦白衣不躲不闪,只不过抡起容若,当兵刃一般砸出去,两名将领慌忙收刀后退。
乘他们手忙脚乱之时,秦白衣已在二人之间,一掠而过,直往山上飞奔,同时纵声长笑:「要救此人,让你们的摄政王亲自来吧!」
转眼之间,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山间密密林木之中了。
苍山依曲江而立,是济州城外一大景观。绝崖峭立,群峰凛然,云在山腰,手可及天。
苍山之险峻雄奇,不知吸引了多少游客,攀登观赏,每年也有很多人失足,从山上跌下,尸骨无存。
官兵们把山下围住,无数人护拥着萧逸等人上山。满山遍野,都是冷冷寒锋,森森铁刃。可是,没有哪名官兵敢于妄动。
因为秦白衣站在山之颠峰,背临绝崖,面向官兵,手里的刀就架着容若的脖子。容若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惶、愤怒和痛苦,却又说不出一声,动不得一指。
所有的官兵,被迫远远而立,以免刺激得秦白衣失手伤了容若。
秦白衣一身白衣,早就被血湿透,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如今变成了深深的黑色。他全身上下的伤口十余道,有几处连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手里的刀,依旧无比稳定的架在容若脖子上。站在山顶无比凛冽的寒风中,静静等待着。
当萧逸等人遥遥出现时,他才发出有些嘶哑,却依旧张狂的笑声:「摄政王,你终于到了。」
「公子!」有一个身影忽的向他们冲过来。
既不是最关心容若的楚韵如,也不是最冲动的苏良,而是身分卑微的侍月。
一旁早有军士把她拉住:「不可妄动。」
侍月挣扎着大声呼喊:「公子!」
楚韵如再也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却早被军士们团团护住。
她身分不同,谁也不肯让她涉险。
她无奈之下,只得隔着老远的距离,几乎有些贪婪地盯着容若。
也许是数日里的厮杀折磨,现在的容若无比憔悴委顿,他明显被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只是张着眼望着这边,眼神里全是绝望之意,再没有往日里阳光般灿烂的光华。
楚韵如心中一痛,嘶声叫了出来:「放开他。」
「放开他?」秦白衣发出一声狂笑:「摄政王,你认为,我会放开他吗?」
萧远沉着脸,忽的扬声道:「你已无路可走,若能放开他,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命?」秦白衣冷笑:「我敢来楚国做这件事,就没把性命放在眼中。」
「你到底要怎么样?」苏良大吼了出来:「真以为你还能走得掉吗?」
秦白衣死死盯着萧逸,口里却断喝一声:「站住。」
他手中刀一紧,容若脖子上已是鲜血直流,容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乘他们说话时,故意矮着身子绕到一边的赵仪不得不青着脸退了回来。
秦白衣冷笑道:「摄政王,你有千军万马,我闯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