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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战,那个总是阳光般微笑着,那个晕血、惧高,那个怕吃苦、怕受罪,永远只想着安逸过日子,期盼着幸福米虫生涯的容若,再也回不来了。
他一直支持着,哪怕晕血的天性提醒着他自身的虚弱,他也毫不犹豫,让自己的手染上血腥,让鲜红滚烫的血,溅了一身。哪怕明白生命无比珍贵的内心在呐喊着,他依然眼也不眨地,夺去一个个生命。哪怕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呻吟哀叫,哪怕每一点精力都已被榨干净,哪怕他无助得想要放声痛哭,哪怕他情愿跪倒在无尽战场上,质问苍天,但他仍然用他所有的理智去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
所以,他努力微笑,尽管笑的时候,心在滴血。所以,他对着所有秦军,镇定自如,与许漠天应对,安然从容,就算被押到定远城,也从无失态。
但他心中,知道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此打得粉碎,再也无法复原。
既然走到这一步,他就再不能退缩,他肩上仍有责任在,有楚国的尊严,有楚军的荣光,也还有着许多追随他的士兵的生命。
所以,他即使被掳,也不能让秦军有丝毫轻视楚军,也不能让许漠天占走他半点上风。尽管,内心深处,有一个软弱的容若,痛苦至于极处。
直到现在,秦人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单独的空间,他才敢把自身的虚弱无力,悲哀无奈,流露出来。他才有力量,敢于表露他此刻的痛楚悲伤。
楚韵如屈膝半跪在他身边,轻轻把他的双手合在自己掌中,轻轻说:「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到最好,你已经尽你所有的能力,救了所有可以救的人。」
容若嗫嚅着道:「若不是为了我……」
楚韵如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不是那些强国,只想着扩张土地,侵占他国,又怎么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她语气坚定,可眼中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容若轻轻伸手,拭去她的泪痕:「很难受吧!这样地杀人,这样让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这样的残酷,一生都忘不掉,午夜梦回之时总会被惊醒,再难入睡。」
楚韵如泪落如雨,点点滴滴溅在他的掌心。
是的,杀人的滋味是不好受的。
怎么会有人以杀人为荣,怎么会有人以杀人数目多少,来彰显自己的力量与身分。
真正出手杀人,真正看着血溅在身上,看着生命在瞬间消失,才会明白生的可贵,才会敬畏生命,才会明白,为什么容若手掌天下权,却不思进取。
王者的雄心,到底需要多少人的血和肉,才能填补。
可是,容若想错了,她的痛苦,不是因为杀人的痛。
杀人再痛,战场再残酷,她都庆幸,她可以真正面对,真正了解,这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什么才是真正的仁慈,所谓雄才伟略,真正带来的是什么,上位者一个念头,将会让百姓付出的是什么。
她真正庆幸,因为他在战场上,因为他承担了那么多痛楚与责任,而她可以做为他的妻子与他分担,而不是仅仅做为皇后,被保护在豪华的皇宫之中。
她所有的痛,仅仅只是为了他的痛楚和负担而难过。
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他的心,所以才更清楚,这样的战争,这样亲自指挥的杀戮、亲手带来的死亡,对他有多大伤害,才会明白,他所执着的仁慈,所坚持的原则,在这个视杀戮为平常的乱世中,要一直坚持下去,有多么困难。
她清楚地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他的仁慈只会被视为懦弱,他的原则必会被看做无能,她心中的不平不忿,比他还痛上百倍。
她曾说,他有统一天下的潜质,可以带全天下人摆脱战乱苦痛。可是,此时,见他眼中痛楚,她却心如刀绞,情愿他一事无成,情愿他碌碌一生,只愿他常有笑颜,只盼他永远欢然。管他什么惊世之业、盖世之功,太重的担子,怎忍压在他的身上。
容若无声地搂着她,天地如此广大,却仿佛只有他们彼此,才可以支持对方,不致于倒下去。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容若猛然站起,刚才一瞬间的脆弱无助,已经消失无踪:「有事吗?」
「洗澡水和替换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公子要沐浴吗?」
容若与楚韵如相视一眼,看到彼此脸上的苦笑。
真的恍如梦中,如果不是口音略有不同,他们几乎以为,仍是在飞雪关中,仍是有楚军,这样敲起房门,提醒他们沐浴事宜。
容若立刻回道:「多谢了,我们这就出来。」
门外再没有什么声息了。
容若用力握了握楚韵如的手,深吸一口气,脸色已恢复平静,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
楚韵如轻声唤他:「容若。」
容若努力对她微笑:「我知道,洗澡水只能洗掉手上的血,却洗不净身上的血。就算换了一身新衣服,那浓浓的血腥气,这一生都会环绕在身上的。可是,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伤感,没有力量脆弱,我必须坚强,我不能让他们利用我对付我的国家,我还要尽力保全被俘的兄弟。我希望,可以留有用之身,将来能够找到性德,我们大家,又能快快乐乐在一起。」
楚韵如淡淡一笑,轻轻道:「我相信你。」
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他们两只手十指紧扣,另外两只手,同时打开了房门,面对房外一整排的秦军,同时安然一笑,再无忧虑之色。
沐浴之后,容若和楚韵如得到了很充足的休息时间,安心地在房里休息。
正好秦军也不愿在他们身上多费脑筋,除了按时送饭,派人看守,也对他们不闻不问。
他们不能踏出房门一步,也无法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更不清楚其他的楚军处在什么境地中。
直到晚上,有秦军来请,称主帅在正厅设宴,迎接公子。
容若心中一动:「许将军回来了?」
秦军领队点了点头。
「战事如何?」
来请人的秦军领队笑了笑,不言语。
容若知他是断不会说的,想了一想,牵了楚韵如的手,笑道:「有劳引路。」
向着帅府正厅一路行来,已觉杀气森森。空气中,仿佛有隐约的血腥气。
沿途所有秦军,无不怒目而视,森冷的长枪、冰凉的钢刀,似乎都带着杀戮的冷意。
楚韵如只觉寒气彻骨,容若却轻轻握紧她的手,低声说:「是好事。」
「什么?」楚韵如愕然。
容若微笑:「这一战,他们若得胜,必会得意忘形,眉眼之间多见兴奋之色。可是,看所有秦军的表情、气势,分明愤怒难当,恨不得拿我们大大出气。虽然不一定我军大胜,但至少秦军不曾占到半分便宜。」
楚韵如听得心中一安,转念又想到,若是秦军大败,或并不曾胜,心头郁闷,那第一个被拿来消气的必会是自己夫妇二人。这一想,本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容若握紧她的手,轻声说:「别怕,镇定。他们必会对我们立威,你我不可惊慌失措,让人徒然讪笑大楚。」
楚韵如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转眸见他脸上笑意微微,只觉心头莫名一安,天地之间,再无可畏惧之物之事。
容若虽然对着楚韵如含笑,自己心中却是沉如巨石。他确定自己不必担心生死安危,甚至连楚韵如都因身分高贵,地位显赫而让人不敢随意欺辱,只是,其他的被俘楚军就……
容若咬了咬牙,罢了,既然一切都是我做的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总要护他们周全就是。
前面秦军引路,已转往帅府正厅的大道。身后两排精悍无比的秦军,手按腰刀,名为侍奉,实是押送,步步紧跟。
容若与楚韵如浑不管礼法规矩,于众人之前,手握着手,转过弯道,走过花园的间隔门户,眼前豁然开朗。
只是还不及看清前方正厅、眼前道路,就已经被无数寒光耀花了眼。整个走道上布满了秦军,一个个站得笔直,一眼看去,竟不知有多少人。
在容若与楚韵如走进来的一瞬间,无数把钢刀同时出鞘。森然的杀气,转眼弥漫于天地之间,似要吞噬一切有形的生命。
钢刀猛然高举,重重劈落,无数声刀风奇妙地融为一声,应和着所有秦军的大声呐喊,竟足以令千军丧胆。
楚韵如刚过弯道,只觉杀气四溢,刀风乍起,前方引路的两名秦军领队,亦应声拔刀,长刀却是对着楚韵如和容若当头砍下。身后也是劲风疾起,两队秦军,亦在同一时间拔刀,或对后心,或对后脑,飞速劈落。
楚韵如脸色大变,身形一震欲动。
容若却用力拉住她的手,用微小得仅彼此可闻的声音疾喝:「别怕,别动。」
他声音虽小,却奇妙地让人安心,楚韵如果然定下神来,一动不动。
劲风倏止。
眼前两把刀尖,一停在容若额前,一顿在楚韵如发梢,两个执刀的领队,脸上居然隐隐有着汗渍,仿佛刚才那一刀,分寸之把握,已用尽他们的心力。
身后两排钢刀,也只是虚晃一下,从二人背后头上,一掠而过,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碰下来。
只是,这样千刀出鞘,万刃逼身的杀气和恐怖,换个胆小一点的人,只怕也要嘶声惨叫,腿软倒地,甚至大小便失禁都有可能。
奈何容若本人,电视剧、武侠小说,看多看熟,这等示威的手段,早烂熟于心,一早就做足心理准备。你越做得吓人,他越看得精彩,只当是欣赏一出好戏。旁人出了一身汗,他却笑嘻嘻,更加高兴。
而楚韵如本人,心心念念只有容若,倒早将自己的生死安危放开不顾。刀风临体,她面不改色,竟有闲暇,对着容若温柔一笑。
看着众人诧异之色,容若慢慢地把双手抬起来,轻轻击掌:「好,嗓门洪亮,可见身体健康。刀子举得挺整齐,可见平时排练得很辛苦吧!秦国的仪仗队,真是有特色呢!」
他这般悠悠说来,却叫一干秦军,听得瞠目结舌。
有人咬牙切齿,恨怒难平,有人龇牙咧嘴,努力想控制不要笑出来。于是乎,许多人脸上五官扭曲,露出极之古怪的表情。
容若视而不见,只是携了楚韵如的手,笑嘻嘻往里走。
青石走道的两旁全是密密麻麻的秦军,人人长刀出鞘,在空中双刀交加。容若和楚韵如就是在刀丛中,慢步向前,只要众人手往下落,顷刻之间,剁为肉泥。
这样的威势、这样的场景,本来可以让所有观者心胆皆寒,奈何容若一路走来,笑容满面,左顾右盼之间,学足国家元首互访,笑嘻嘻高举一只手,摇来摆去:「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本来的肃杀场面,立刻沦为小儿游戏。一众秦军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恐怖场面,却变成了搞笑剧。
不知是不是发现示威无效,再做下去,反落下乘,惹人讪笑,只听得厅内一声朗笑,甲胃声动,以许漠天为首的一干将领已大步到了厅外。
许漠天一身轻甲,外罩素白披风,再衬上修眉朗目,于万军之尊的威势之外,又多了旁人所不能及的风流儒雅之气。
他面带笑容,衣甲干净整齐,从他的衣着神色中,看不出丝毫苦战归来的痕迹,也无法探出胜败得失。
不过,他身后诸将,冷沉的脸色、愤愤的表情,却让容若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许漠天对着容若一抱拳,深深弯腰施礼:「大秦定远城主将许漠天,率众将,恭迎大楚国皇帝、皇后亲临。」
容若眨眨眼,停下步子,左顾右盼一番,然后非常好奇地问:「大楚国皇帝、皇后啊!好厉害,他们在哪里,我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