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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旧?
叶知秋苦笑,如果仅仅是叙旧,自己用得着这么紧赶慢赶地赶来宫里吗?
苏侠舞的地位在魏国一直极为超然,她是太后亲传的徒弟,在宫中与小皇上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小皇帝学的,她都学过,而无量界的无数绝学秘法,就是小皇帝也无缘一窥,她却能得太后倾囊相授。
她聪慧过人,天分奇高,闻一知十,习文、练武,无不远远胜过小皇帝。
太后又最爱用她来激励儿子,动辄正言厉色地训斥皇帝:「人家一个女孩子,也比你强。」
小孩子多有些争强斗胜的虚荣心,又不免有点儿仗势欺人的小性子。魏若鸿是个皇帝,所有人都捧着他、宠着他,哪里甘心被个小女孩儿压制,自然就不免用出诸多手段来对付苏侠舞了。
可惜,以势相凌,人家根本不理,以武相逼,又打不过,悄悄用各种恶作剧,结果每一样都会反整到自己头上来。命令苏侠舞身边的人,故意为难她,不听她的调派,结果反而小皇帝自己身边的亲信太监,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叫上十几个侍卫,一起动手,以众凌寡,以大欺小,结果是十几个大汉被一个小女孩全部打飞,然后把发觉不妙,四处乱缩的小皇帝从树丛里揪出来,一通拳打脚踢,打得小皇帝这一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痛。
自那以后,小皇帝彻底绝了和苏侠舞别苗头的心思,可是苏侠舞却把人打得顺手了,闲来没事,就爱找找他的麻烦,活动活动身体。
可怜的小皇帝受尽欺凌想到母亲身边去诉苦,母后冷着脸骂一句:「堂堂男子,连个女孩儿也打不过,还有脸来告状,去,把太傅教的功课默写十遍。」
自此,他就再不敢告状了。
朝中的大臣们瞧着不妥,本着忠君保国的立场找太后加以劝谏,太后轻描淡写答一句:「他们两个小孩子闹着玩,倒惊动了这么多重臣,想是咱们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天下太平,朝廷里头再没什么政务要处理了吧?」
她就此把足可株连九族的犯上行为,定做小孩游戏,堵得满朝臣子说不得话。
如是几番交锋之后,苏侠舞更无顾忌,吃定了再没有靠山可以相救的小皇帝。稍不顺心,不是打就是骂,若有所求,必要先打骂恐吓一番,便能逼得小皇帝无不应承。
幼时岁月,在魏若鸿的记忆之中,是无比惨淡凄凉的。
事事被苏侠舞比得低人一头,时时被苏侠舞压制,处处被苏侠舞打击,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她抢走,所有的赞美阿谀都冲着她;身边的亲信见了苏侠舞,一个个如同老鼠见了猫,口口声声誓死效忠的侍卫,远远见了苏侠舞捉着皇帝冒犯龙颜,一个个当做没看见,哈腰绕道走。
这样的悲惨人生,水火煎熬,一直持续到他与她一同年满十三岁,朝中大臣见他们年纪大了,再打闹下去实在不成体统,便多番向太后进言。
太后召见苏侠舞闭门密谈了一夜,苏侠舞就悄悄离开了皇宫。
可怜的小皇帝,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吐气扬眉地抬头做人了。
这些年来,苏侠舞飘然游走于各国之间,利用一众替身,同时经营数个身分,以稚龄而掌控魏国最大的探子机构。她始终没有正式的官爵,却对各国隐藏的魏国属下,有生杀予夺之权,同太后有可以密信直接联络的殊荣,除太后之外,不受任何人管辖统属,可以任意调动四品以下官员,亦可向任何朝廷重臣要求合作。
如许身分,如许重权,简直匪夷所思。
然而,她为魏国立下的功劳,也足以当得起,她所得到的一切特权。
转眼流年容易过,数载之后的今日,苏侠舞重归大魏皇宫,今日的魏若鸿已非当年的稚龄少年,而是已经亲政的君王,一个真正的皇帝,一个不容任何人轻侮的君王。
可是,叶知秋在知道苏侠舞回宫的消息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进宫救驾。
可惜的是,忠心耿耿的他,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人家当亲娘的却是好整以暇,漫不经心。
看他这般情态,太后不觉微微一笑,语气颇为轻松地说:「我知道很多大臣们都认为,侠舞虽于国有功,但对君不敬,实在不宜进京入宫,最好永远都在异国他乡,为国家卖命,直到老死,是吗?」
叶知秋苦笑:「臣从未如此想过。」
「我却觉得,侠舞能留在若鸿身旁,若鸿能容忍身边有一个无视他权威,敢于和他平等相待的人,这才是国家的大幸。」也许是江湖出身的原故,无论经过多少年权力顶峰的生死杀伐,太后身上依然带着只属于江湖人的不羁与自在。若非公开场合,在臣子面前,甚至从来不自称哀家。
叶知秋闻此交心之言,却是微微动容:「太后……」
太后的眼神却忽地望向远方云天最深处:「知子莫若母,我知道,大部份国人都轻视若鸿,认为他太过轻浮任性,朝中的臣子们也并不看重他,都觉得他缺少君王风范,就连亲了政,也还不能认真处理国事,万事都推给我这个母亲处置,偶尔下几道命令,还总是朝令夕改,处处出错。可只有我明白,也只有我相信,若鸿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明君的。」
她浅浅地笑,凝眸看向叶知秋:「知秋,你相信我的眼光吗?」
她虽发问,却并不等待回答,复又笑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鸿所做的,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一些他极珍惜、极在意的人与事。他瞒过了天下,却瞒不过我,终有一日,世人可以真正见到他的才华和能力。」
叶知秋微一迟疑,才问:「要到哪一日呢?」
太后淡淡一笑:「我死之日。」
叶知秋脸色骤变,失声唤:「太后!」
「我活不长了,知秋,你知,我知,天下皆知,这种事情,无需避讳。」太后的语气出奇平静:「我当年受过重伤,一直没有好转,这么多年,不过是仗着无量界异法奇功,勉力延寿罢了。这几年我的身子每况愈下,百医无效。各地献上的神药灵物虽多,也不过徒然浪费罢了……」
太后语气微顿,凝目深望叶知秋,看他脸上悲戚之色,淡然笑道:「知秋,这么多年,多谢你倾力助我。我的性子,你亦知晓,无需为我悲伤,以你的才华智慧,不必再为了无法改变的事情去徒然劳神,更无需为不能更改的事再去枉然悲叹。为国珍重,为民珍重,为君珍重。我去之后,盼你能和侠舞一样,帮助若鸿,保护若鸿,不要让他因至尊的位置而失去清醒,不要让他因为至高无上而日渐骄狂。令他警醒,给他支持,我能信托的,除了侠舞,也唯有你一人了。」
叶知秋静静望着这个自己选择,自己追随,自己相伴了无数岁月的女中英豪,那样华贵的太后袍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寂寂,那样明亮的凤饰霞钗,佩在她发边,映亮了岁月刻下的种种痕迹。
这么多年来,看着这个女子,以重伤之身,断腕以震大局,以垂死之体,独力而抚孤子,以女子之躯,挺身而平朝纲。多少的苦难,多少的挣扎,多少的烦难,都已一一战胜,走到如今,却终是胜不过天意命数了。
他黯然垂首,良久,良久,方才深深一揖。
他不似普通重臣一般,得太后如此推心置腹,泣拜伏地。他甚至不照君臣的规矩行礼,他只是如此一揖,再无多言,他只觉眼眶发热,却始终未有一泪。
太后微笑,这个心腹之人,终是知心之友,似她这般刚强女子,便是离去,也无需眼泪相送。
她抬头,望向云天深处,凝眸微笑:「世人都言魏国只知太后,不知魏王,都只道,我身一死,吾国即败。就连秦王宁昭也敢小瞧我儿,明明国境与楚、魏相连,却只全心对付楚国,视我大魏如无物。终有一日,天下人会知道他们错了。我的孩子,会成为了不起的君王。他不似秦王绝情绝义,却比楚王更加聪敏能干,他不似燕王,过于逞勇好战,也不像周王、宋王,只知故步自封。有他在,有你在,有侠舞在,无论死后魂魄归于何方,我也可无所挂碍了。」
当魏国的太后,为自己的儿子而感到欣慰时,她口中的未来明君,其实正在挨打。
大象、狮子、老虎,在幼时被人捕猎驯养时,往往会吃足驯兽者的苦头,而在它们长大后,即使力量已强大到可以随意杀死驯兽者,却还是会在驯兽者面前乖服顺从地如同小绵羊一样。
因为幼时受的苦印象太过深刻,让它们总觉得,在驯兽者面前,它们依旧完全无力自保。
魏若鸿在苏侠舞面前,就是这种感觉。幼时被欺凌的记忆太过深刻,他全忘了自己是已经亲政的皇帝,自己是一国之君,是百姓的君父,而今日宫中侍卫们也多不是当年的旧人了,只要他一声呼唤,所有人都会冲出来把冒犯君王者千刀万剐。
他一切都忘了,唯一记得的,只是如幼时一般抱头逃窜。身上挨了多少下,只觉痛不可当,什么威仪、脸面都顾不得,一迭声地哀叫求饶。
「你还敢求饶,为了你一个命令,我们死了多少人!我们在楚国所有的探子都几乎被一扫而光,多年经营毁于一旦,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捉楚王?」即使是刻骨般的仇恨,由那样美丽的声音说出来,依旧极之动人。
魏若鸿哀声大叫:「我只是多年没有见你,十分想念你,又知道圣旨是召不回你的,所以下这道命令,希望你在押送楚王时一起回来。」
那疾风暴雨般打下来的拳脚,忽地顿住。魏若鸿抱着头,小心地抬眼,看到苏侠舞微微震惊的神情,心中不免得意起来,原来,不管对什么样的女人,用这一招,都是绝对有效的。
「我只是多年没有见你,十分想念你,又知道圣旨是召不回你的,所以下这道命令,希望你在押送楚王时一起回来。」
听到这话时,即使是苏侠舞,也不觉一怔,停下了手。凝眸望去,却见这个披头散发、满脸灰尘的可怜皇帝,小心地抬头,样子异常狼狈。
然而,当初年幼时的眉与眼,依旧如此熟悉。隔了这么多年,她依旧一眼可以认得出他。
隔了这么多年,她的武功已可以在举手投足间杀人于无形,再激烈的战斗,她也能以优雅的姿势去迎接。唯有在面对这个家伙时,才会如幼年一般,仪态全失,并无半点章法地拳打脚踢。
虽说她手上脚下也算暗含了点内力,却终究不会真正伤到筋骨,还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脸,至少要在人前保住这个家伙的颜面。
望着这个可怜又没用的皇帝一副倒霉胆小的样子,苏侠舞忽觉似曾相识,细一思忖,心中惊悟。
原来是他!
细想起来,那容若的懒怠闲散不正经,轻松适意没架子,竟是与魏若鸿有诸多相似之处。自己屡次在有意无意之间,对容若手下留情,甚至肯付出莫大牺牲,选择容若做自己施展情丝缚的对象,莫非,其实并不只是被容若打动,还因着爱屋及乌,念起了旧日之情。
再看看魏若鸿的狼狈相,苏侠舞又是一笑。她是无量界这一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个,相比武功,她更擅长的是心机谋算,越是要算计某人,越是言笑如花,反倒是幼年时,待魏若鸿永远凶神恶煞,却实在从无一丝一毫相害之心。
这般一计较,她这一笑,更是柔若春水,美如明珠。
魏若鸿看得眼睛发直,唉呀呀,女大十八变啊,就是母老虎,居然也能一转眼就变成绝世大美人,皇宫里出入的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