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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地想,这次甘霖害我害惨了,不过也好,娘亲不知道有没有走远,我也许……还能追得上……
5
朦胧中有人吵闹起来,然后地面的冰冷换成了人体的温暖,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怀抱。
是甘霖么?他来救我了么?是他在抱着我么?眼前仿佛有了一线光明,我要看看他的脸,我发誓再不打他,再不故意跟他过不去,我再不把娘亲的死怪在他身上,再不恨他……我真的不是害怕,我只是想要一个依靠,真的不是……害怕……只要他对我笑一笑就好……
可是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属于我,连痛的感觉都已经没有。心地渐渐清明起来,周遭地一切即使看不见也什么都能感觉到。想起娘亲昏昏沉沉了三天以后,也是突然清醒起来,微笑着对我说了她想说的话,然后永远地睡去,再不用哭泣。我也是要死了么?
甘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说:〃有这么一张脸,是丫头还是小子有什么关系?总之我要就是我要,好不容易弄进来,怎么也要玩够了再放手,娘娘若是不喜欢,不去我那里就是,何必自寻烦恼?〃
玩够了再放手?玩什么?玩我么?他一直在捉弄我么?他抱着我说喜欢我,他那么哄我让我,其实不过是要我做他的玩具么?
〃娘娘,您要做的事霖儿一定会做到,那么霖儿想做什么您就不要插手,否则,霖儿可不能再向您保证什么!再者,小刺猬我留着有用,我可不希望他现在就死了!〃那并不比我成熟多少的声音里有种诡秘的味道。
我只是想,他喜欢我是假的,都是假的。但是没有关系,我早就知道,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他说喜欢我我没有相信,他搂着我我也不喜欢,他的心跳没有让我安心过,是他让我的娘亲更早地离开我,我恨他,就在昨夜他抱着我睡去的时候、就在刚才我以为是他抱着我的时候都没有改变过,真的没有变过,所以我不会伤心,一点也不伤心。他们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与我完全没有关系,我要死了,什么都不需要再考虑。
身体没有感觉,心也越来越轻,谁说什么也再听不到。死去其实很好,只是痛过一会儿,然后就不会再冷再饿,不用再担心被人欺负,就象那木柴燃烧过了的灰,只要随风散了就好,难怪娘亲死时笑得那么甜那么美。也许……可以见到娘亲了……我好想她……夜这么沉这么黑,娘亲只要抱一抱我就好……
沉沉浮浮,突然的一线光芒闪过,我却抓不到。明明觉得自己看得见,但看清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混沌和黑暗,就象那一次被人推进水里,周围只有浑浊的液体,滑腻的水草死死地缠绕我身体,让我无法逃避也无法抗拒,每一次用力的呼吸,吞咽着的却是一些苦涩呛人的东西。
极遥远处传来那些推我下水的孩子的笑声,我一直都不明白,一样的年纪,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狠心地看着我在水里挣扎,看着我下沉;更不明白为什么娘亲就在岸上默默地看着我,直到连我自己都准备放弃。最后还是娘亲下了水救我上来,结果她自己大病一场。娘亲是爱我的,我永远记得,但我不能忘记那一刻她眼中的绝望和失望。
娘亲病了,没有钱,姓黄的大夫不肯看她,又放了狗赶我们出门。喘咳着的娘亲用身体护住我,被那些狗咬得鲜血淋漓。
半月之后黄大夫的家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嘈杂的火场中娘亲找到被困在火焰当中的我。其实我没有被困住,只是看那些火焰看到痴迷而已,那些比炉中火鲜明得多的火焰疯狂的舞蹈,我的心跟着雀跃兴奋,有什么欲望要冲破心脏爆裂出来。
纷乱的救火的人群,惊惶的那一家无路可走的人,黄大夫的捶胸顿足,那一家老小的哭嚎,听在我耳中是仙音纶乐,我只是看着他们笑,捂住被恶狗咬伤的、已经结了痂的胳膊……那两条狗的尸体就躺在我的脚边。
没有人知道那一场大火究竟是怎样烧起来的,人们只是知道,带着私生儿子的绣花娘子在那天夜里突然消失、再无音讯。
那是去年的冬天,我七岁。
耳边的哭声越来越清楚,那是真的悲哀。睁开眼,渐渐清晰的是墨竹清秀的脸,满是泪痕,憔悴不堪。见我醒了,匆忙地扭了头抹去泪痕,含笑道:〃霆儿……你……好……〃一个〃好〃字语音未落,泪却滴滴答答又落下来,在堇色的锦被上晕染出一小片一小片的艳。
〃姐姐……〃出口是不能想象的沙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两个字,不能叫娘亲,那么这两个字出口也是一种安慰。却看见她猛地抬头,捂住自己的口冲出门去,不可遏制的压抑地抽泣隐约传过来。我努力想要动一动,却比那一天被甘霖喂了药更软,而且无处不痛。看陈设,这还是甘霖的卧房,只不过比那一天初来时多了沉淀已久的药香。
帘子一挑,墨竹重新进来,掩饰不住的双眼的红肿,却强带着笑颜,手里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东西:〃霆儿,稍微喝上一口水,加了玫瑰露,很香,也很甜。〃
再一次开口,还是那两个字:〃姐姐!〃
墨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放下碗搂着我泣不成声:〃霆儿,我也有过弟弟,被卖了的时候,也还是这么小,不到两个月就被折磨死了。霆儿,我真怕……怕你……霆儿……〃
〃甘霖究竟……要把我……怎样?〃我有些明白,毕竟作为市井女人的胖婶,随意时候的粗口无所不包。
墨竹侧过头,笑容虽美,却是凄然:〃你这样的漂亮男孩儿,在这样的人家里,最后还能有什么结果?还好……少爷对你也算好。为了救你,什么好药都舍得用上。你这半个多月都不醒,只是老参就熬了不知道多少……〃
漂亮?这个词只让我想起甘霖的父亲甘子泉,娘亲在时教过一首叫作《春江花月夜》的诗,里面说〃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见到甘子泉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娘亲教过的这几句诗,想起那无处不在,不耀眼,却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温柔的月光。
那么我漂亮么?水中映出的人影总是在晃动,我也从没想过要看一看自己的容貌,而娘亲一直都有意地让我和她自己都蓬头垢面。现在,我在墨竹拿到面前的镜子中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脸。
那一张被柔顺的长发衬托的小小的脸,最鲜明的就是象极了甘子泉,五官神韵都是他缩小了的翻版,只没有他的清雅高贵而是浓浓的稚气,而且已经很是枯槁,可是任何人都可以猜得出,随着我渐渐长大,一定会与那个人一模一样、再无区别。
我开始明白娘亲为什么常常倚在窗边,望着天上那轮遥不可及的月,即使是咳得撕心裂肺的弥留之际,也要我推开窗子看上一眼;我也开始明白,娘亲念着那首《春江花月夜》时为什么一脸水样的温柔,我即使背错一个字都是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我甚至开始怀疑,她对我所有的凝视和关注,所有的疼爱和宠溺,究竟有多少是给我,而不是给那个人的儿子;她对我的拥抱,有多少是给我,而不是我所酷似的那个美丽的男人。
外面高高低低的鞭炮一声声地响着,明明是喧嚣,在这寂寞的冬日里却显得格外孤寂。外面那些莺声燕语的女孩子嬉笑着,无忧无虑。正月里,连作为丫鬟的她们,也有一刻的歇息……在我昏迷着的时候,大年已经无声无息地过了。
〃小刺猬,你终于醒过来了!〃甘霖大步跑了进来,光彩夺目的一身华衣灼痛了我的眼。他捧起我的手,轻柔象捧着一件易碎的珠宝,他吻上我的额头,轻轻地问:〃小刺猬,你若是再也醒不过来,我……我可怎么好?〃一滴滚烫的水落在我的脸上。
可是,我不信,我再也不信!
6
暗香浮动,丝丝缕缕,缠绵不绝。
墨竹捧着一瓶红梅走了进来,一直捧到床边放到小几上,笑道:〃霆儿,才开的梅花,你可喜欢?〃
那是一枝胭脂般的红梅,枝头的花朵或绽或含,清冷的香弥散一室。
我伸手摘了一小枝花最多的,拉墨竹过来,插在她头上。她也不躲,笑着坐下,揽我在怀里,轻轻地揉着我的头发:〃霆儿,少爷说晚上带你出去看梅花,我知道你闷,先摘了一枝给你看。〃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头顶,道:〃姐姐……你头上……〃
她犹疑地抬手摸摸,除了发簪珠花什么都摸不到,只得低头让我看。揽住她脖子在她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我靠在枕头上大笑:〃好香好香,今天是第三次,姐姐你又上当了。〃
墨竹水白的脸一时红透,也绽成胜放的梅,比梅更艳的双唇抿了抿,抬手要打,却舍不得,无奈地摇头:〃霆儿霆儿,我可拿你怎么好?算了,不跟你计较,一天到晚不能动,也只好随你欺负我。〃
我起来,拉了她的袖子央她:〃好姐姐,小刺猬没有欺负你,小刺猬喜欢你,亲亲就是喜欢,再亲一下。〃再一次凑上去,她却躲开,蕊黄的纤细身子一旋就到了窗边,飞起的裙边象夏日里花间蝴蝶的羽翼,轻盈、迷离。
药香、梅香中,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描画着窗棂上的雕花,声音里却带了哀婉:〃小刺猬,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好起来,永远不要……〃她的肩头微微耸动着,空气中有银亮一闪。
捂住心口,我大声地喘息,她惊慌地奔到床边抱住我,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痕。我停止做假,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低声道:〃姐姐,带我离开这里,等我好了就带我走。我们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大年过了,我已经九岁了,我很快很快就能变成一个大人,我会包馄饨,我也会煮,我能挣钱养你,我也会变成大人爱你,娶你做妻子,我很快就能长大的,真的,很快!〃
她抱住我的手臂一僵,泪更多地涌出来,然后,把我抱得更紧,也低声道:〃好,小刺猬,等你好些了,姐姐就带你走,姐姐保护不了小小,姐姐保护你。〃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她,被她箍住的双手无法动作,就凑上唇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那些咸涩的液体似乎无穷无尽,吻上她的眼睛的时候,她身子一抖,然后松开了我。
但抬起头的墨竹一声惊叫,扑通跪在地上,惊恐地叫了声:〃老爷。〃
鲜红色绣着缠枝白梅的帘子前,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甘子泉。即使是才过正月,他也还是一身雪样的白,在鲜红色的帘子映衬下,恰是暗夜流光过隙,疏掩一帘淡月。
我看着他,咬了咬嘴唇,还是叫了一声:〃老爷。〃他看我的次数虽然不少,但总是和甘霖一起,独自来还是第一次。
他轻轻软软道:〃墨竹,去沏壶好茶来给我喝,霖儿不在,就不会招待我这老爷了么?〃语气里有淡淡的调侃,听来却是无比的宠溺……虽然他说话的对象只是墨竹,一个小小的丫鬟。
墨竹赶快行礼起来出去,指使着小丫头们去沏茶。
甘子泉走到床边,坐下来把我揽进怀里,就那么轻柔地抚摩着我的头发、我的脸,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整颗心无端端祥和起来,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攥住他修长的指尖。
再抬起另一只手,我摸上他的脸,滑腻,可是冰冷,仿佛是没有生命的玉石。他没有承认过他是我的父亲,他第一次这样抱我,但此时此刻我知道他爱我,他眼中的温柔可以让我生生溺死在里面。
只不过是一刻,却长久得足可以让我记住一生一世。
甘霖匆促的脚步声传进来,同时来的,还有他已经开始有些变得沙哑的声音,一路叫着〃父亲〃,走进房里,变成了〃沛然〃。
甘子泉已经松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