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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逸静静地枯坐着,许久许久。
无声的叹息悠悠地在空气中消弥而去。
第十九章
若让燕国的礼仪教官们评选出一位最有天赋的学生来,那么凌寒曦无疑是最有望当选者。
从递献国书到接受册封为燕国‘永睦君’,无论是多么细小的细节,多么繁复的礼节,他都以极完美的姿态呈现在众人面前。令人几乎以为他早不知道练习过几百遍的熟练,而不是仅仅在五日之中听教官们走马观花地匆匆讲解一遍。
若一定要挑出他有什么失仪的地方,那么就只能算在他递献国书时,第一次面睹了女皇陛下的芳容时的失神了,但若将此解释为对自己妻子容颜的惊艳也并非是完全不可理解的。毕竟,身着着红色缕金的华贵婚服的女皇陛下的确有着艳冠群芳的魅力,就连那保持着‘燕国第一美人’头衔数年之久的清昭帝姬也不得不在这特殊的日子里逊色三分。
殷桐语端坐于宝座之上接受着群臣的朝贺,目光却忍不住流连于坐在他左下方与他共同接受朝贺的男子的身上,他静静的微笑着,如那一夜初见他之时的静谧温和的态度。
可是,他并不看自己,一眼也没有看过。
果然还是生气了吧。殷桐语不被任何人发觉地轻叹了口气,那夜的自己只是一心不希望他发觉那么狼狈的人就是自己,才会不假思索地撒下那一揭就可以拆穿的谎言来。这几日他始终惴惴不安,既期盼婚礼的到来,又担心着谎言被拆穿时的困窘,甚至荒谬地想过让魔门的老头去消除掉凌寒曦那夜的记忆,可是那个老家伙居然带着古怪的表情,没有任何理由地拒绝了自己的要求。
朝贺已毕,他们要同往祖庙进行祭祖和会见皇室成员的仪式。
凌寒曦如一名最为刻守礼仪的臣下始终落后地殷桐语身后半步,微笑的双眸徐徐向两边向他们祝贺的人群友好地示意着。这怡然的态度令殷桐语分外的胸闷,那暖如春风的态度可以任意地洒向任何一个路人却吝于给他哪怕是一抹眼底的余光。
轻轻抿了一下唇角,殷桐语没有任何预兆地顿了顿身形,凌寒曦一时不察与他走至并肩,未等他反映过来殷桐语的右手已经不容他逃避地握住了他的左手,紧紧相扣。近乎出于本能地,凌寒曦微微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他的桎梧,反令他的手劲加重了三分。带着些吃惊和微愠,凌寒曦第一次侧过头看了看殷桐语,殷桐语却含着一抹笑意地直视着前方没有响应他的目光。目光沈了沉,凌寒曦没有再试图做出任何的无用功,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却不给他任何的响应。
掌中修长的手指仍带着那夜柔韧的触感,可是却没有了那夜的温暖,冰冷的指尖,僵直着不肯回握的手指无一不在表示着主人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殷桐语微微侧过头,看着身边的男子,他依然保持着那完美的笑容面向众人,大概只有从自己这个角度才可以看出他那英挺的眉梢挑起的不快的痕迹吧。即使固执地不肯放开他的手,可那指掌间的寒冷却令他不得不黯然神伤,与自己携手是那么令他难以忍受的事情吗?那一夜,他与天风所说过的话也不过是事未临头时所夸下的海口吗?当一个已证实了身份的男子成为他的妻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感觉到不堪和羞耻了吗?这些纷繁复杂的念头中如一丛丛的钢针扎在他的心上,苦涩的味道漫延在他的口中,在他的双眸中染上了阴霾的颜色。
觉察到他的变化,凌寒曦不经意般侧过脸向他看去,却正迎着殷桐语那沉郁下来的目光,那浓重的苦涩,脆弱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尽数传入他的眼中,愣了愣,他逃避一般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因而错过了殷桐语那仿佛受到了极大打击而最终闪过一抹绝望的神情。
他那一瞬间的逃避令殷桐语最终丧失了对自己的自信,他涩涩地勾起一抹笑容,想要攫取这个的爱情最终是自己不可企及的妄想吧,这样想着,他的手指渐渐放松了力道,任凌寒曦的手慢慢从他的指掌间滑落。就在双手最终就要分离的瞬间,殷桐语心中狠狠地一震,不,他不要就这样放开。即使这掌中的冰冷令他寒彻了心腑,可是他不愿就这样不做任何努力地就轻易地放开,也许最终的结果没有任何人知道,可是就这样放弃,他会后悔终生。轻巧地翻转自己的右手,令凌寒曦的手再度落入他的掌握之中,五指交叉入他的五指之中,紧紧地握住,眉宇间的阴霾悄然地扫去,重新闪现出他身为一名皇者的自信与骄傲。
凌寒曦轻轻地勾起一抹淡笑,曲起了手指,覆在那因长久的舞刀弄剑而略有些粗糙的手上,十指相扣,仿佛诉说着什么无声的诺言。
殷桐语感觉到手中的变化,有些吃惊地看向凌寒曦,却只见到一抹淡淡的红晕不知是因为登上台阶的劳累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的原因渐渐从他的双颊漫延到他的耳后,那眉梢中的不快在这红晕中消弥的不见了踪影,只是在自己的注视下,他的双眸仿佛在逃避什么似地看向别处,让人忍不住为他不欲人知却又掩饰不住的羞涩而会心一笑。
似乎感应到他的笑意,凌寒曦脸上的红晕愈加的明显了,飞快地瞪了瞪盯着自己不放的殷桐语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这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令殷桐语惊觉眼前这因温文尔雅和怡然的风度而让自己怦然动心的男子,实际上却还是个小了自己三岁的少年,这样的事实令他的心愈加的柔软起来。
祭祖之后,在天池之侧的临水轩堂里,燕国皇室成员云集一堂,象征性的共享天伦之乐。
轩堂并不大,但容纳燕皇室成员却是绰绰有余了。燕国女子为皇,男两代后不列宗室,所以燕国皇室远不似雍国皇室那般枝繁叶茂。能在这轩堂之中有一席之地的也不过六十余人,其中还包括了宗室贵女的正室夫婿在内。
内堂中殷桐语和凌寒曦自然居中而坐,左下一位即为辉盈上皇,身边一名著银灰袍服的男子伴坐;右下为清昭长帝姬,其夫岳清峰远征在外,故身边无人伴坐。清昭与先皇清仪同母异父皆为辉盈上皇所出,她们虽为姐妹年岁却相差甚大,清昭仅长桐语三岁,两年前下嫁岳清峰,至今膝下一无所出。
辉盈上皇之下三人为她的同母弟妹,两位帝姬均有亲王尊衔在身,而她唯一的弟弟如今亦受封侯爵,于礼部领一份闲职。再下两侧为两名亲王的女儿五人,孙女辈十一人,这即是内堂所有的席位了,能在这此内堂安席之人也就是表示了她们有一窥皇位的资格,当然,关于这一点位于下位者是谨言慎行不敢妄言的。
内堂之外尚安四十余席,前十席为王弟侯爵的嫡出子嗣五人,两位亲王的子、嫡孙五人,其后三十余席,皆为三服之外的宗亲,女多男少。这是因为宗亲中的女子虽然没有资格问鼎皇位却因其血统之故在朝中各居高位,手握大权,而男子们除少数能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其余除非是与宗亲通婚,否则与外臣通婚者一概没去宗藉,列入妻族门墙。
凌寒曦自然清楚这样的场合不过一场和乐融融的戏码,所有的友善和亲密都是不能当真的演技,唯一能收获的也不过借此观察一下以后明显的或隐藏的敌人的虚实而已。含着温文的微笑一一响应每个亲昵的祝酒,唯一让他目光凝了一凝的是那个坐于辉盈上皇身侧的灰衣男子。他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容长的脸庞,面白无须,剑眉斜挑,凤目横波,挺鼻削唇,顾盼之间总有三分的阴柔,三分的脆弱,三分的魅惑和那一分几乎不可见的狠辣,除去年龄的因素,倒可算是个极精致的人物。他是在席的男子中唯一未着官服的人,眉宇中却没有燕国男子常见的唯唯喏喏或倨傲不凡,他只是淡定自然地盈盈浅笑,与辉盈上皇亲昵无比。他,便是清昭长帝姬的生父,辉盈上皇三十年未移爱宠的情人……顾延风。
燕国宫廷中,可有三名皇夫被同封为‘君’,享公爵俸,与女皇共育子嗣者可封‘亲王’衔,享王俸;其余赐宫院居住者以院名为号,领子爵俸;凌寒曦即使以其它国皇子的身份,入宫亦只能封为‘君’,在他未能使殷桐语‘受孕’之前,他亦不能受亲王尊封。而这位顾延风却是个例外,他受宠于辉盈上皇三十年之久,且育有一女,但却未有任何的封号,在这个燕国宫廷中,以名份而言他只是一个毫无地位的无衔男宠,但以事实而言,以他对辉盈上皇的影响力而间接成为这后宫第一人。此次,凌寒曦入宫,殷桐语将辉盈上皇半请半逐出养仪殿,为其皇夫开道之事仅一夜之间已传遍宫廷内外,所有有关的看门道、无关的看热闹,等着后宫上演出一幕争权好戏。
而这出戏的两位主角却没有如看戏人所愿在一见面就风起云涌,刀兵相见,只是目光微微一碰,微笑示意后各自举起了面前的酒杯轻抿了一口,保持着优雅雍容的绝佳风度。
不管怎样,这一场家宴在一片喜乐之中落下了帷幕。
申时,殷桐语与凌寒曦同登步辇返回大殿。
淡淡弥散的酒香飘逸在步辇不大的空间之中,虽然仅仅与少数的宗亲对饮几步,可已足以让凌寒曦的脸上染上了霞晕,带着薄薄的微醺,他双目半合,身子随着步辇的摇动不知不觉地倚在了扶手之上。看着他那一副爱困的模样,殷桐语不禁一时好戏,故意的身子沈了沉,那抬步辇的脚夫不察,步辇蓦地一震,凌寒曦便险险地滑了出去,饶是猛地惊醒收了身形,额头却不轻不重地和窗棂来了一场亲密接触,咚地一声煞是清脆。凌寒曦半梦半醒,本又没有痛觉,虽有些吃惊倒不觉得怎么样,反是始作俑者吓得不轻。
“你怎么样?”殷桐语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看向他的额头,幸而晃动并不是很大,冲力也很有限,所以只有额角有点微红并无大碍。
凌寒曦揉了揉额角,看看指尖并没有沾到血迹便放下心来,轻笑道:“哪里有那么娇贵,不过是碰了一下而已,我们到了吗?”
“不,还没有,只是步辇晃了晃,你刚刚怕是睡着了,看来有些吃不住酒力吧。”殷桐语见他无恙才放下心来,自然也不好意思说出是自己的恶作剧才造成这样的后果,只好快快转开了话题。
凌寒曦微微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口中却道:“这点酒算不得什么,大概因为昨夜太过高兴所以睡的迟了的关系吧。”
殷桐语明显表现出怀疑的表情,却留住口没有再对他的酒量发表任何的意见,只是紧了紧的手臂说:“大概还要一支香的时间才能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