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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通吃力地道:“谢……谢谢你。”扶着墙壁,慢慢走向后门,回头向非业道:“你要等不及,先走也可以,到了元白桥街,找陆记绸缎铺子便是。”非业摇头道:“我自然等你。”
陆通半弯着腰,趔趔趄趄出了后门,一侧果然有间茅房。再走出几步,料想非业再看不见自己,大步走到茅房前,随手在地下拔了两根草,自门缝里穿了进去,将里面门闩拉住了一拨,便闩住了房门。自己却向左一绕,沿着一条稻草秸子铺就的小道,穿过了那家后院。他在院墙边攀上一株大樟树,轻轻一跳,便落在了隔壁人家的屋顶上。这一条路径他从前就走得熟了,如今轻功高明,更是不出半点声响。
一盅茶后,陆通已走在城西一条僻静的后街上,忖度:“小非儿不见了我,一定会在这城里城外寻找。须找个清静所在,躲上十天半个月,他总也不会一直守在这里找下去。”摸了摸怀中的荷包,心道:“这一回发了大财,要不要给老爹去买栋院子、开个分庄?”一面想,一面便往宜乐坊走来。
走到一座院子的后门所在,正要上前叩门,吱呀一声,门板开启,走出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来。陆通定睛一看,不觉大喜,叫道:“招财儿!”
那小厮听唤,向他面上看来,疑疑惑惑地道:“这一位是……”忽地认了出来,喜笑颜开,叫道:“小祖宗,原来是你!可想着回家来了!这三年不见,倒长高了许多。”陆通哈哈一笑,道:“进去说话。”
两人进了门,招财儿道:“老爷这会儿还在看场,我这就去叫他回家。”说着兴冲冲地就要往外走。陆通伸手一拦,道:“别去!”向四下一望,见院中静悄悄地无人,低声道:“我这番回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横竖老爹晚上回来就好见着,这会儿去叫,惊动大发了。”招财儿道:“小祖宗,你又在外闯了甚么祸回来?”
陆通笑道:“没有闯祸,倒是发了一注财回来。只有一件,有个人现下在这池州城里要找我问话,若给他寻到,就不妙了。”招财儿深知自家小主人禀性,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了,必是爷又在外出千,蒙了人家钱财,如今冤大头打上门来了。”
陆通笑道:“你知道就好。你是个嘴紧的,我信得过,别人你可别去告诉。等我躲过了这阵风头,再去拜望各家老邻居、老朋友。”
招财儿点头道:“爷只管放心。冤大头的钱既然骗落了袋,哪里还有吐出来的道理?”向他身上打量了两眼,笑道:“爷穿得光鲜,想是在外也没受甚苦。白费了老爷记挂着,成日价唉声叹气,总担心你在外头有个长短。”陆通一笑,心道:“老爹还算有良心,小爷走了几年,也还没忘了我。”道:“家里的生意这两年怎样?”招财儿甚是得意,道:“好得很!上年又在北门檀香坊开了个别庄,如今教来金他们几个看着,每月都有几十百贯的进项。”
陆通点了点头。招财儿道:“爷好容易回来,路上想也乏了,先到你房里歇歇,我去叫老宋妈给你作几样好点心。”陆通甚喜,道:“包子还是要鹅肉馅儿的。”招财儿道:“那是自然。”说着将陆通引到房里,又倒了茶来,方一溜烟地跑去了。
陆通见室内陈设还是如自己三年前住的时候一般,地下干干净净,桌椅纤尘不染,想是常有人来打扫。又见床边衣服架子上搭了一件宝蓝缎子长衫,却是簇新的,拿起来一看,满满的连枝铜钱图案,摇头叹气,心道:“老爹的品位还是那样,半些长进没有。”将衣服往身上一比,短了一大截,又想:“老爹也不动动脑筋,照着原来的尺码做衣裳,也不想我会长大。”
向床上一倒,顺手便将那件长衫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便想:“小非儿这会儿在做甚么?他想是已发现小爷金蝉脱壳,溜之大吉,多半气得要命。哈哈,他这会儿想打人,可找不着沙包了。”不禁甚是得意。
转念一想:“小非儿向来冷冷淡淡的,今天难得跟我说了那许多话,倒好像当我自己人一般。转眼发现我跑了,未免……未免……”想起了非业先前落寞的神色,心头忽地一颤,想道:“小非儿平素爱装出一副狠霸霸的模样,其实为人甚是幼稚。我是个甚么东西,他便这等相信我,把他门里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我讲了?嗯,他一直同他师父住在山谷里,甚么事都不大懂。也只有杨继武、唐胖子那几个笨蛋,会把他当作神鬼高人,又敬又怕。——他师父为甚么又不要他了?”
想至此处,非业先时那一番话,蓦地兜上心来:“我去过了辽国,西夏,大理,南海,可到哪里也没有他的一点消息。……我就是想问一问他,到底是为了甚么。或者,我就是想要再见到他。”
突然之间,胸中起了一股忿忿不平之意:“他师父把他封进冰里,差点儿就要了他命,他却还这般念念不忘他师父。”一念甫生,忽地醒觉:“咦,我为甚么气不过?他爱想着谁想着谁去,横竖他不想别人,也不会想到老子。”翻了个身,将长衫拉了起来,盖住了脸。
又过了一刻,脚步声响,跟着一股香气飘入房中。招财儿端了一个朱漆木盘,盛了三四样点心进来,一面笑道:“爷爱吃的水晶饺子,这会儿匆匆忙忙的也来不及做,老宋妈说,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有了。”
陆通坐起身来,笑道:“这几样就很好。”提起筷子来,将点心吃了大半,赞道:“好吃!好吃!”招财儿点头道:“小祖宗,这会儿觉得家好了罢?外头哪里有这样的好东西吃!”向陆通脸上瞧了一瞧,却见他颇有些郁郁之色,微觉奇怪,想了一想,道:“爷今天回来,莫不是便听说了弄玉坊虫虫姑娘的事?”
陆通猛然抬头,道:“虫虫?”招财儿见他关切,只道是猜中了心事,安慰道:“爷也别懊恼,这一个去了,窑子里还有的是年轻美貌的粉头,爷有了银子,爱叫几个叫几个。”陆通道:“到底是甚么事儿?”
招财儿道:“那,就是虫虫姑娘要从良嫁人的事儿。”陆通勃然大怒,道:“放屁!小爷我才去了几年,这小□就记不得应许我的话了!她要嫁谁来着?”招财儿赔笑道:“小祖宗,你且消消气罢!虫虫姑娘今年都二十五了,从前爷在的时候,那个,年纪还小得很呢,那时候说过的话儿,哪里做得了数?现今有个作茶叶的富商看中了她,年纪大一些,家里老婆早死,愿意接过去做填房,也算是好归宿了。”
陆通偏着头想了一想,道:“你去弄玉坊看看,她要是现下没客人,我就过去看她。”招财儿答应着,又道:“要我说,爷不如就丢开手罢!那茶商我也见过的,满体面忠厚的一个人,何必去坏人家的好事?且虫虫姑娘虽说是弄玉坊的头牌娘子,年纪却比爷大了五六岁,爷如今出息了,还是正正经经地娶一个才是……”陆通不待他说完,便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道:“快去!快去!”
招财儿一溜小跑着去了,陆通怏怏地在椅子上坐下,摸出怀里荷包,将先前非业给的两朵珠花里挑了一朵,又拿了一支金钗,一副手镯,一起用一块手帕包好。
那弄玉坊离得不过一条街,招财儿片刻里就回来了,说道:“虫虫姑娘现下正得闲,爷要愿意,就过去看看罢。”陆通二话不说,将手帕包儿往怀里一揣,便走出门来。
他熟门熟路,来到了弄玉坊的院子,不往前头大门去,往边上的小角门走了过来,早有人在门下等着给他引路,一路穿花拂柳,穿过后园,过了一道月牙门,便见到小小两重房舍。丫环打起帘子,将他让了进去。
但见屋内一个丽人,斜倚湘妃榻上,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陆通轻轻咳了一声,道:“虫虫,我来了。”
那丽人笑道:“小鬼头儿,还记得来看我?还道你早被京都的花娘迷走了魂,再不回来了。”
陆通笑道:“京都的花娘,哪里有我的虫虫一成美貌?我从南到北,见多了市面,才晓得最美的人儿就在近前,才不用离家去找。”
那丽人格格娇笑,道:“人大了几岁,这油嘴滑舌的脾气可是没变。过来让我瞧瞧,这三年不见,可变了不少。”陆通走上前去,虫虫坐起身来,向他脸上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忽地轻轻叹了口气,道:“通哥儿,你长高了,模样也更体面了,我却老了。”
陆通道:“哪里的话!”拉起了她手,道:“天下人都老得,独我的虫虫青春不老,永远美貌。”他说到“青春不老”四个字,心中不禁又是一动。
虫虫笑道:“永远不老,那可不是成了妖怪了么?”说着站起身来,自一旁架子上取下了一个包裹,道:“你今天来得正好,我这里还收着你从前的几样东西,再迟几日,要私相传递可就难了。”
陆通接过包裹,见那外面包着的一方丝巾还是自己当年送给虫虫的物事,再也忍耐不住,紧紧握住了她手,道:“虫虫,那个人……到底对你好不好?”
虫虫笑道:“很好。”陆通道:“我就是不放心,怕你给人骗了去。”虫虫笑骂:“小鬼头儿,老娘这些年眼里过的人多了,甚么人还看不出来?这人老些丑些,作小白脸相公是不成的,作老公还倒可以将就。”
陆通略觉放心,道:“那就好。”从怀里取出那个手帕包儿,道:“我从外面,给你带了些东西。你拿着作压箱的体己,可别让你老公知晓。”
虫虫摇头道:“老娘十三岁接客,这十来年积下的体己还少了?还稀罕你个小鬼头的物件?”打开手帕包儿,见到那枚北珠穿成的珠花,怔了一怔,道:“通哥儿,你哪里得来的这贵重东西?”
陆通道:“放心,那是人家送我的酬劳,不是出老千骗来的。”将珠花塞入她手中,又道:“我在京城里,听到有好几个从良出嫁的花娘,被人骗去了妆奁,你可千万要拿住了,别上人家的当。你老公要是欺负你,你来告诉我,我去打他给你出气。”
虫虫听他言语真诚,对自己一片关切爱护之意,心中感动,笑道:“你放心。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只见我去欺别人,几时又见过谁能欺得了我?”
陆通听她说“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握住了她柔软纤细的小手,忍不住拉到嘴边,亲了一亲。虫虫向他看了一眼,微笑道:“通哥儿,你要不要今天留下来过夜?”
陆通踌躇道:“算了,被你老公知道,总是不好。”虫虫笑道:“小鬼头儿!那厢身价银子还没兑付呢,老娘爱接客谁,谁管得着!”陆通想了一想,仍是摇头。虫虫道:“你老实说罢,是不是外头有了相好的姑娘?还是你先头到碧水阁周莺莺哪里去过了?”说到后面一句,语声尖厉起来。
陆通道:“没有。莺莺那里,我明天再去。”虫虫转怒为喜,道:“算你个小鬼头儿还有良心。”又道:“那你为甚么一副心不在焉、好似给哪里粉头勾走了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