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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了想才说:“倒也是呢,这个人刚来的时候,很有些疯癫的。师父想来是不怕的,若是我,可不敢放着他烧下去哩。”
何燕常的一只手按在沈梦的心口,正在计他的心跳数,听小童这样说,便问他:“那他後来怎麽好的?”
小童想起来仍旧心有馀悸,他见过的病症也不少了,但疯子真是头一遭。
小童头皮发麻,说:“师父天天给他扎针的。”
何燕常哦了一声,没再说甚麽。
小童便退了出去给他守门,天色还有些亮,还不曾当真的暗下去,风里也带着潮气,夜里怕是要有大雨呢。他想到这里,突然想起教主方才说的,捉了一只蛙回来,这个人生了病,连师父也乱成了一团,不知那只被捉来的青蛙去了哪里?还好不好?
下雨天,正是青蛙最欢喜的时节哩,好可惜。
他正想得出神,便听到房内一声闷哼,只是听着竟然不像是教主的声音,小童吃了一惊,但是练武之人最忌讳在这种时候被人打搅,他又怕何燕常还不曾完事,便不敢擅自入内。又过了片刻,曹真匆忙的提着药过来了,见他守在门前,觉出异样,压低声音问说:“怎麽?”
小童便说:教主在用内力替他驱寒发汗。
曹真愣了一下,心中大叫不好。他千算万算真是万万没算到这个。他当初给何燕常治眼睛的时候就说了,千万不能用内力,所以一行人东躲西藏,不敢将行踪泄露分毫。
何燕常大约也是很想复明,所以一向不怎麽遵从医嘱的人,也难得的听从了他的吩咐,每日按时的用药调理,让他比往常放心许多。
他知道这两人在一起的时日也久了,无论真假,其中难免有些甚麽,是不足为外人所道的。他只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何燕常竟然会用内力替沈梦驱寒发汗。
何燕常太过淡泊,沈梦又太过执拗,他以为这两人都到了这种地步,再往前,要麽是鱼死网破,要麽是相忘江湖。
却不料竟然会是如此。
《梁间燕》二十七
曹真在门外焦急不安的等待着,与童子两个人相望无言,心里很有些怪他,竟然不知阻拦教主。只是他自己也明白,他把这个怪到小童身上,真是毫无道理。
小童见师父这样的焦急,也不安了起来,便说:“他一直在梦里说些胡话,教主好像很不爱听,大约也是怕他当真烧得糊涂了,所以就……”曹真看他一派天真,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沈梦做过的那些好事,便只简略的说道:“他骗了教主,说的话教主自然不爱听。”
小童“哦”了一声,顿时恍然大悟,心想,若是谁骗了我,再同我说些甚麽,我也是不信的。
又过了片刻,便听到何燕常在屋里唤道:“去喊曹真来。”
曹真连忙推门进去了,小童紧紧的跟在他身後,便看到何燕常额上都是细汗,沈梦身上盖着被,老实极了,彷佛睡着了似的,与方才大不相同。
“教主,你当真用内力替他驱寒发汗?”曹真走到床前,看沈梦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了许多,呼吸平缓,心里便沉甸甸的彷佛压了一块重石。
何燕常将衣衫披在身上,不在意的说,“他烧得太厉害了,若是再糊涂起来,那岂不是难办。”
曹真伸手先去摸他的脉,探过之後心口就是一紧,便又站了起来,说:“教主,我看看你的眼。”
何燕常顿了一下,便仰起头来让他看,曹真用麽指轻轻的拨着他的眼皮,看他的双眸,心顿时沉到了底。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只因何燕常不从医嘱,这毒不但未被散去,反而更深了几分。
有那麽一阵儿,他只是僵硬的站在何燕常身旁,甚麽话都说不出来,心里难受得厉害。他如今後悔极了,那时就不该轻信沈梦,以为这人命不久矣,所以想成全这人一番,却不料会弄成今天这样一个地步。
他知道沈梦性子太过执拗,无论是对何燕常恨也罢爱也罢,经过了那许多,终究还是不能放手。
他也知道沈梦於何燕常,终究是有些不同的。那些年在教中,他的双眼总不会骗人。何燕常待沈梦,与别个都不同,若不是当真的喜欢,又怎麽肯在一起七年之久?
曹真心中愧疚懊悔无比,看着沉睡的沈梦,心想,他当初救了沈梦,就应该让这两个人永世不再相见才好。
何燕常见他只是沉默不语,便说,“怎麽,我都没怎麽使力,伤到了眼麽?”
曹真声音苦涩,说,“属下手拙,怕是治不好了。过半月我再出去寻访天下的名医,必然求得一个法子回来治教主的双眼。”
何燕常静了静,才“哦”了一声,却没再说甚麽,似乎并不惊奇。曹真看着他,再也忍不住,便问他:“教主,我当初千叮咛万嘱咐的同你说过这件事,哪怕是丝毫也不能用,你为甚麽偏偏就不肯听,非要替他驱寒?他诓你骗你,夺你教主之位,还几次想要取你性命,你因他受了这满身的伤,还赔上一双眼,他便是当真傻了疯了,你当初亏欠他的都已经还他了,再也不亏欠他甚麽。为甚麽不等我回来?便是他当真烧得糊涂了,难道我还治他不好麽?”
沈梦那时疯疯癫癫的,甚麽话都敢说,还曾发狠般的同他说甚麽强上过何燕常的话,说甚麽这人後来知晓了他是谁,竟然连碰都不肯碰他一下。只是那时节他总觉得这人神志不清,所以不信罢了。如今回想起来,这人说的,只怕件件都是真事。
所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一件件回想起当初的点滴来,越想便越发的生气。无论当年发生了甚麽,沈梦这样的羞辱教主,也实在是太过了。
何燕常半晌都没开口,曹真这才觉着自己的失礼,低下头去,惊慌的说道:“教主恕罪,属下逾矩了。”
何燕常将衣衫穿好,走下床来,才说:“你着人好好的照看他罢。”经过那小童子身旁之时,问他:“你叫甚麽?”
小童很欢喜的应道:“叫晨星。”
何燕常笑了起来,说:“怎麽不是这星就是那星的?”
曹真连忙说:“也不是,只是领回来时,分了他们两人一屋,所以便取了一个字相同罢了。”
何燕常便吩咐晨星说:“他若是醒了,再来唤我,我有话问他。”
晨星点头,应道:“教主只管放心的歇息,若是这位公子醒了,晨星便请他过去。”又替他将门推开,恭送他道:“教主慢走。”
何燕常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师父把你教得很好。”然後便笑着走了。晨星的脸微微的红,看着何燕常走远,这才回到房里,同曹真说:“师父,教主的眼睛当真好不了了麽。”
曹真瞪了他一眼。晨星在外人面前一派老成,在师父面前就原形毕露,一脸惋惜的说:“教主若是能看见就好了。我还想着若是能随师父回去教中,见了教主,便求他教我剑法哩!听说教主的剑法天下第一呢。”
曹真毫不客气的敲了敲他的头,说,“我扶他起来,你将药碗端了过来,让他把药汤喝下去。”
晨星刚才趁师父同教主说话的时节,已经替沈梦摸过脉了,见师父这样的罗嗦,便想,你不管他,他睡一觉也好了啊?
却乖乖的听他吩咐,将温热的药汤倒了出来,曹真已经将沈梦的头垫高了些,捏住他的下颌,示意晨星喂他药汤。晨星小心翼翼的将药碗靠在他唇边,起初一切还都顺利,倒了一半儿的时节,沈梦突然咳嗽了起来,曹真只好扶着他,正要帮他顺顺气,沈梦便已经醒了过来,挣扎的推开了晨星,药碗里的药也撒了满床。沈梦的神情不大对,满脸的惊恐,扫过四周,也不知是在找甚麽,大约是不曾看见,便发疯一般的扯住晨星,连声的逼问道,“教主呢,教主人呢?他还好麽?”
只是没说两句,便又气喘吁吁,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晨星一挣便挣开了,离他三尺之外,不安的看着曹真,心想,这是糊涂了麽?怎麽好像当初疯症发作时的样子?
沈梦愈发的惊恐,彷佛要下床来抓他的一般,厉声的问道:“教主怎麽了?你怎麽不说话?他人呢?”
晨星心说:教主不想听你说这些胡话,他听了心烦,很不高兴,所以就走了。只是却不敢这样答他。
《梁间燕》二十八
沈梦烧得浑身无力,坐也坐不住,竟然就这样直直的倒了下去。他整个人伏在床上,紧紧的抓着厚被的一角,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极其的凄厉可怖,喃喃的说道:“我该告诉他的,我怎麽没有告诉他?我哄了他,他便不信我了,他来见我,却又生了病,必然会以为是我有意害他,我如何说得清?我便是死,也说不清了!”他双眼渐渐失神,十指也慢慢的抠紧,整个人都僵硬了。晨星看得毛骨悚然,连忙低声的唤曹真:“师父!他的样子不对了,好像疯症要发作了。”
曹真起初没料到他会这样,只是扶着他的,见他後背渐渐绷紧,心里便咯噔一声,连忙低声的吩咐晨星道,“你快喊教主来。”
晨星连忙的退了出去,掩住门就跑去找何燕常。沈梦的牙关咬紧,喉咙里咯咯作响,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怪异之极,反手就将曹真打翻在地。
曹真後背撞在桌脚,只觉得眼冒金星,骨头都要散架的一般,又看他摇摇晃晃的就要坐起,便连忙同他说:“教主马上就来了!你还不将衣裳穿整齐了!”
沈梦怔了一下,眼神便有些恍惚,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起来,曹真额上都是冷汗,他手头又没有迷药,沈梦若是当真闹了起来,他根本不是对手,只怕连针也扎不上一下,便被沈梦折断手腕了。他也不敢再动,只好祈求何燕常快些赶来。
沈梦迷茫了片刻,眼神便又锐利起来,紧紧的看着他,哑声问道:“教主人在哪里?他不是回去教中了麽?”
曹真知道这人已经糊涂了,这只怕是他心中所想,竟然与被他问得哭笑不得。浑身发冷,
门被推开後,何燕常跟着晨星回来,一脸的倦容,沈梦看到他,便露出笑意,说:“教主,你好了麽?”
何燕常走到床边,点住了他的穴位,使他动弹不得,曹真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从地上站了起来。晨星见他似乎站不大稳的样子,便跑过去扶他,看到他的伤,便忍不住惊呼道:“师父,你後背都是血。”
何燕常呼了口气,才说:“你带他出去,替他包扎一下。若是我不唤,你们便不要进来。”
曹真忍着痛说:“教主,等我替他扎上几针,他有些糊涂,小心伤着你。”
何燕常便笑了,也不知是笑他杞人忧天才是怎的,便说:“好了,你下去罢。正好他也醒了,我有些话要同他说,说完便好,我们就啓程回去。”
沈梦起初见他走了进来,神情里便很是欢喜,一直怔怔的看着他,犹如身在梦中的一般。可是一听他说到要啓程回去的话,眼神一下就变了,只是几处穴位都被何燕常点住了,丝毫也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一时间极为焦躁,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彷佛被人扼住了的一般。
曹真看他神情郑重,彷佛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了断甚麽的一般,便不再多说甚麽,带着晨星,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何燕常起身走到门前,摸索着将门拴住,然後才走回到床边,解开了他的几处穴道。
沈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