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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洒下的血星星点点。
“姬野!把枪放了!把枪放了!离开那里!离开那里!”羽然的声音撕裂而带着哭腔,“不要走进去!”
“进去!”姬野觉得一种冰凉的战栗从后脑迅速地扩散到全身。
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猛地扭头。他看见了干涸的血圈,自己的最后一步,就在血圈的边沿。他的脚已经抬起了,落向血圈中。他不知道那个诡异森严的血圈意味着什么,可是从羽然的声音里,他听出了极大的恐惧。
放弃虎牙?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闪电般地一闪,已经迟了。他的脚落在地面上,眼前的一切忽然都变了。他觉得眼皮很沉重,像是要睡去。周身不再有力量的感觉,空虚,轻飘。他觉得自己能同时看清前后左右,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只觉得头顶的天空很低,格外的黑。似乎是在下着雨,湿润的,粘粘的。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他在心里问自己,在胸腔里空洞洞的似乎有着回音。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他焦急起来,他感觉到被遗忘的东西在最黑暗的角落里轻声地呼唤他,这是一个陷阱,他知道他要被吞噬了。缓缓地,记忆最深处的那个魔鬼一样的东西要从眼前升起来了,他想要逃跑,可是他分不清方向。
周围都是人么?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围绕着他,藏在幽暗里的呼吸声、高大的影子们围绕着他,像是一圈围死他的墙壁。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的眼睛里是否带着血一样的颜色,他们是否都提着杀人的刀、冰冷的蘸水的鞭子?
鞭子?为什么是鞭子?像是一根记忆的绳,一直连在最深处的井里。
井?井里有什么?井里有什么?
井里有人……
吕归尘和羽然的眼里,是地狱般的一幕。
随着姬野被推了进去,那个干涸的血圈恢复了鲜红。它开始流动了,更多的血从砖缝里汩汩地涌了上来,带着微微的热气,仿佛是从人身体里刚刚流出来的。姬野的靴底和血接触了,靴底立刻就被染红了。可不仅仅是染红,血在缓缓地沿着靴子往上爬,逆着往上流淌。
进入大殿的一刻,吕归尘头脑里那种刺痛又闪现了,有一个人的声音在耳边说话似的。
“姬野!姬野快逃啊!”他不顾一切地大吼。
已经迟了,姬野像是根本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从他踏进那个圈子的一刻开始,他和幽隐就脱开了,幽隐的脚步变得轻捷,他推开了陷入肩胛的枪尖,无声地绕过了姬野,走向了他身后。姬野提着虎牙,默默地站在那里,他的身体像是僵住了,只有眼角在微微地跳动和抽搐。
吕归尘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要冲上去拉回姬野,却被羽然死死地扯住手臂。
“不要去!”羽然大声喊着,“谁去都没用的!那是龙血咒印!”
“龙血咒印?”
“血咒被激活了,”羽然的脸上已经没有人色,话语碎成了片断,“枫山……枫山龙夜吟……龙血之座,苏醒了,苏醒了……谁都会被吞掉的!”
“你说什么啊?”吕归尘用力地摇着羽然,却发现女孩的身体轻而无力,像是一片枯叶。
幽隐站在了那具骷髅的面前,他缓缓地伸出手,伸向了骷髅中的剑柄。他脸上有着疯狂的喜悦,却又有一种敬畏,像是一个食人的野兽,却在神圣的墓碑前跪下。他的手一直在抖,脸上也露出细微的痛苦神色。吕归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到要去接触那柄剑,远远比被姬野刺中的痛楚还要大。
环流的血侵入血圈的中心了,血已经爬到了姬野的喉间,姬野完全是个血人了。他像是陷入可怕的梦魇里了,缓慢地扭着脖子,他的眼皮在剧烈地跳动,却无法醒过来。血漫过了他的喉头,沁入了他的头发,他的衣甲在崩裂,衣甲下的皮肤在干缩,而后迅速又被新漫过来的血覆盖。
幽隐忽然野兽般地嘶叫起来,他的手即将触到剑柄了。可是这时候他手上的颜色已经变了,胀红如血,皮肤下的血液像是妖兽那样在翻腾,他的手掌大得像是有常人两个那么大。血终于从毛孔中渗透出去,他的手和剑柄之间连着无数细细的血丝,血丝落到剑柄上,立刻消失在了金属的裂纹中,不留下一点痕迹。
骷髅开始颤动了,连着它胯下的马骨。吕归尘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音,声音像是附在他耳骨深处的,是马嘶、是低语声、是无数人的嘶吼。
幽隐全力收回了手。他高举起手指上一枚青灰色的指套。
“北辰之神,穹隆之帝;其熠其煌,无始无终!”他咆哮起来。
骷髅的颤动停止了,那一瞬间一切都安静下去。幽隐的手伸进了骷髅纠缠的肋骨里,握住了剑柄,指套的青光一闪而灭。骷髅锁住的胸骨全部打开,封印被解除了,幽隐拔出了那柄巨剑,剑锋落地。
流动的血向着剑锋汇集过去,被金属完全地吸噬了。幽隐满是血的手也忽然干瘪下去,他的整条手臂都变成青灰色,像是血也随之被吸净了。可是他已经再没有痛楚,他的神色变得无比欢愉,像是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我得到了……我……得到了!”幽隐狂喜的吼声在大殿里回荡。
难以想像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双手握住剑柄,带着巨剑飞腾起来,向着姬野的背心斩落!
“姬野……”吕归尘被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包围了。
有人在喊我么?
喊我!喊我!再大一点声!让我醒过来。
姬野在捕捉那个细微的声音,它从这些黑色的影子之外来,可是一瞬就消逝了。
他们举起了刀,刀落了下来,就在自己的背后,无处可逃。
还有人喊我么?再喊我一次,再喊我一次……
“姬野!”羽然的哭声贯穿了整个大殿。
鞭子。
井。
井里有人……
是那个女人的脸……空白的眼睛……那么柔软的头发。
井口落下雨来,抬头看,白色的天空。摸着她的脸,唱着熟悉的歌。再不醒来……
再不醒来!
死了?
死了,永远不再醒来。
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带着无比的畅快在一瞬间全部洞开,吞噬人心的妖魔带着长幡从黑暗中升了起来。再没有恐惧,也没有怯懦,姬野忽然发现自己想笑,可是满脸都是泪水。
包围他全身的血瞬间炸开,化成了一场飞向四面八方的血雨。姬野在绝不可能的瞬间挣脱了束缚,转身迎向了幽隐手中的巨剑。他没有用枪,而是挥拳砸在剑的侧面。身在半空的幽隐无处着力,斜斜地飞了出去。
虎牙跟着刺出,姬野也变了,仿佛猛虎,再无畏惧。
十九
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息衍猛地掀开车帘,远处隔着湖水,东宫方向满是人声。隐约就是祖陵所在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呼叫奔走,完全是一片混乱。
“到底怎么回事?”翼天瞻猛地一扯他的衣领,神色透着狰狞,“你跟那个女人的约定到底是什么?是你诱我等在这里,她带着苍云古齿剑离开么?”
“你可以不相信我!”息衍推开了他的手,“但是我是一个天驱武士,我奉行天驱的准则!她是不可能带走那柄剑的!她是一个魅女,难道你不明白么?”
“魅女?”翼天瞻恍然。
“一个普通的女人,怎么可能十四年过去了都看不出衰老的痕迹?她是个魅,比起任何人都更加畏惧那柄剑。龙血骨结咒印被激发后,她想走近那柄剑周围一里的地方都会觉得艰难,如果她接触那柄剑,一瞬间就会被剑里寄宿的龙魂吞噬吸干!所以她许多年一直没有想过要带着剑离开。”
“那……我们怎么办?”
“硬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任何办法。”息衍猛地扯直了马车的缰绳,黑色的挽马长嘶着奔驰起来。
滚滚的烟从墓道里涌了出来,束手无策的骁骑们只能往里面一桶一桶地灌水。
“怎么回事?”息衍拨开人群。
“将军!”骁骑营的一名统领惊慌地跪下,“祖陵里面忽然有浓烟出来,像是里面起火了!”
“要毁掉一切的痕迹!”翼天瞻按在息衍的肩上,凑近了低声说。
“都留在这里,”息衍深深吸了口气,“拿两条手巾来,要湿了水的!我进去看看,如果一刻时间我还不出来,就启开祖陵里的水闸,以湖水灌墓。”
“我们跟将军一起下去!”
“不必了,”息衍摆了摆手,指着自己身后的翼天瞻,“我和这位禁军都统领下去,只需要探明起火的状况,再多的人也没有用,你们总不能把水也带进去。”
他不再说什么,接过湿手巾蒙在脸上,抄了火把踏入了穴口。翼天瞻无声地跟在他后面。
外面灼烧的热风滚滚地扑进来,大殿里的帷幕也被引燃了。吕归尘压着羽然闪避在立柱后,看着血圈中的两个人对攻。
一场势均力敌的死战,双方挥舞武器也全没有了技巧,只有速度和力量的拼杀。两个人左右挥舞着武器,虎牙和巨剑溅起了耀眼了火花。暴烈的力量完全不像是人类应该具有的,无休无止地从他们体内逼发出来。两个人的皮肤都裂开了,是被他们自己的力量撕裂的。
“姬野!姬野!”吕归尘看着头顶开始燃烧的大梁,大声地呼喊。
没有任何回答,姬野只是机械地挥舞着虎牙逼近幽隐。
“没有用的,他听不见……”羽然摇头,“他陷进龙血咒印里了,跟幽隐是一样的。这是最暴戾的血印,他们最后全都会被血印……吞噬掉!”
地面已经被武器彻底地破坏了,无处不是碎石。吕归尘看不清两个人的动作,只有石青色的剑光和乌金色的枪影在倏忽闪灭,带着鲜血的激溅,每一滴血都在空气中瞬间地蒸腾掉,血雾被巨剑吸附过去,渗入了剑身,剑色渐渐变得血红,红得发亮,像是妖魔的瞳孔。
“破圆。”
“要打破的最后一个圆在你心里。”
“枪的光芒会割裂天空。”
姬野听见翼天瞻的声音,却听不见虎牙和巨剑的撞击。眼前的一切像是别人的死战,伤痛完全没有感觉,只有胸膛里蓬勃欲出的那种痛楚,像是蛹在挣扎着破茧,蛇在痛苦地蜕皮。
“你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地位?或者为了荣誉?那样你根本不配戴天驱的扳指!”翼天瞻的声音变成了咆哮,震得他耳朵聋了,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些苍白的画面在眼前闪……再闪。
最后一个圆……女人的脸……空白的眼睛……死亡……那些人……
他想腾出手来擦去眼睛上的血,可以没有办法,血流下来,让视野里的一切变得鲜红。
冷……雨还在下……为什么总是下雨……为什么要围着我……可恨的人……
可恨的人!
脑海被电光穿透了,最后一个圆刺破,在一瞬间他看见翼天瞻划下的所有的圆都分崩离析。真干净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是我想要的……
“杀了那些人!”这个声音在他胸腔里共振。
为了……仇恨!
幽隐跃起在空中,姬野忽然下蹲。
时间在一瞬间停顿,枪的位置,手臂的位置,心所在的地方……都已经完美。姬野斜冲而起,虎牙在半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光痕,圆在空中被突破。
极烈之枪·焚河。
长枪终于在巨剑落下之前贯穿了幽隐的肩膀,幽隐和姬野同时落地。幽隐软软地摔倒,他的整条右臂都被虎牙撕去了,却没有血喷出来,只是露出半截雪白的骨茬。
姬野高举长枪过顶,他的脸上写满了杀戮。这时候他和幽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