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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他早算准了东方煜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才会对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做出那等事吧?
回想起自个儿当日闹别扭使性子的举动,白冽予不禁暗暗苦笑。
虽已决定了不再对东方煜有所掩饰,可那样轻易便给对方看得通透,却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
该说东方煜不愧是碧风楼主呢?还是他受二人平时相处的情况影响、失了应有的判断力……?虽是早该算进的事,可东方煜看透他内心的程度,却超过了他最初的预期。
“我最近才发现……你越是提及了让自个儿在意、越难受的事儿,态度便越是冷静……甚至冷静到即使得再次面对曾有的伤疤,也都毫不手软地揭开来的地步。”
“为什么总如此苛待自己、毫不容情?既然是如此难受的事,表现些情绪又有何妨――或者,便是对着我,也无法让你放心地表露心中苦楚吗?”
仿佛于耳畔响起的话语,让青年唇畔苦笑再添上了一丝无奈。
那一瞬间――当东方煜近乎恳求的字字句句入耳之时――他的心底,真的萌生了渴望依赖对方的想法。
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了。
这十年来,始终占据于他心头的,便是那刻骨铭心的仇,依旧伴之而生的罪恶感――对那些仍旧爱着他、照顾着他的亲人们。
因为憎恨,因为愧疚,这十年间他从不容许自己有分毫懈怠与逸乐。他总是冷静地自我鞭策着不断前进,便如东方煜所言地,毫不容情。
唯有这样,他才能转移自己的心思,才能暂时减轻心头那过深的愧疚与自责……就算是苛待也好,这,也是支撑他过了这十年的方式。
十年来,便是疲惫的时候、难受的时候,他也从没依赖过什么人……对于至亲,心底存着的愧疚总是轻易地便消去了一瞬间升起的软弱;而对着终算是“外人”的师父……他,也不可能真正撤下所有防备地倚靠、依赖着对方。
可对着东方煜时,那份渴望……却轻易地越过了犹豫与迷惘的障壁,让他险些便要撤下心头维持了多年的防备。
还好,他一贯的冷静和理智终究阻止了一切。
还……好……?
察觉了自己的想法,白冽予自嘲地轻笑出了声。
几分凄色罩染上幽眸。
既已决定了面对一切,便不该再维持着这种近乎龟缩的可笑防备,不是么?
练华容之事便是最好的证明……若总一味逃避着、防备着,一旦被人揭开了伤疤,现在的他,又和十年前那个无力可回天的孩童有什么两样?
只是明白归明白,要想下定决心,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回想起这些天同友人的相处,白冽予唇间已是一声轻叹逸出。
即使不久前才碰了个钉子,东方煜对他的态度也依然没变――初到岳阳,便半强迫地要他好生休养,并另外为桑净请了位大夫加以照看。
桑净的病况既已稳定,无须再时刻照看的他遂接受了友人的好意,于府邸中静下心老老实实地歇息了两天。
这府邸便是东方煜先前提过的宅子,地处洞庭湖畔,景致优美、环境清幽。院子虽不大,却布置得十分简雅舒适,颇适于怡情养性。
这两天来,白冽予除了运功调息和例行的练武外,便是窝在东方煜的书房中看看书、欣赏些字画什么的,半步也没离开过这间屋子……倒是凌冱羽耐不住闲,同东方煜问了本地名胜后,便带着锅巴出外逛去了。
至于身为主人的东方煜么……或许是碧风楼方面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吧?每日总会出去个两趟,直到用餐时间才带了桌酒菜回来同他一道用膳――白冽予本想过亲自下厨以表谢意,可见友人如此尽着“地主之谊”,自也只好作罢。这样悠闲的“调养”下来……不知不觉间,竟也耗去了两日之多。
离开那位于深山间的平静村落,也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而今,时入三月,料峭春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足令百花盛绽的舒适暖意。
望着那自窗隙飘入的片片飞花,白冽予眸光转柔、覆上面具正想到外头走走,少女的足音却于此时由远而近,直至房前――
但听敲门声响,桑净清脆的音声随之传来:“李大哥,是我,桑净。”
“……有事么?”
一个上前启了房门,询问的音调淡淡,神情淡漠而见不着一丝情感。
可早已习惯他如此表情的少女并未因此退却。
迥异于前几日病奄奄的样子,清秀容颜之上红霞微泛,水灵眸中满是殷切期盼:“李大哥,我想去街上买些东西,不知你能否……?”
一问虽未完结,可目的却是显而易见的。
瞧她如此期盼,深知她病中之苦的白冽予自然不忍拒绝。加上他本就打算外出联系冷月堂密探,遂于稍作衡量后,一个颔首:“好。”
***
“柳爷,这是您外带的酒菜。”
“谢了,小儿哥。”
由小二手中接下了打包完成的菜肴,东方煜礼貌地一声谢后,便自转身离开了醉仙楼。
时近正午,当空春阳下,早市虽已接近尾声,大街之上却是熙来攘往如旧。不少摊贩都加紧着叫卖,希望能在收市前再多挣几分钱。
作为洞庭湖畔最大城市,东庄西楼的势力交接点之一,岳阳城的繁华自然可想而知……而这,正是东方煜刻意以“柳方宇”的名义在此置产的原因。
对总大江南北四处行走的柳方宇而言,那洞庭湖畔的宅子便是他的“家”。也因此,每每来到岳阳,他总会尽可能地多停留个几天。
可比起名满江湖的正道之星“柳方宇”,或是四大势力之一、西楼碧风向来形迹隐密的“楼主”……眼下他如今左一袋水果、右一篮食盒的模样,倒更像是个上街买菜的主妇――他虽相貌俊美、气宇不凡,可神态间的温厚爽朗却让他显得极为可亲,即使这样大包小包地在市集上采买着,也不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瞧着前方摊子仍有好些新鲜水果,东方煜也不管手上早已拎着大包小包,上前又是一番挑拣……又买了半斤水果后,才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程的路。
沿街前行的脚步未停,俊朗面容之上神色愉悦,却又在忆及今早同大夫的谈话之时、眸中转添上几丝困惑。
当初之所以请特地城里大夫为桑净看看,不关是想让友人放心歇息,也是希望能藉此稳下少女的病况――在他想来,就算李列天份再好,毕竟也只学了几个月的医,想治好桑净十分勉强……可今日给大夫送上谢礼时,对方所说的话,却让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您的谢礼,老夫不能收。”
“那位姑娘之所以一染风寒便高烧不止,是因为她的身子本就有些病根潜伏。若非先前的那位大夫判断精准、用药到位,病况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控制住。老夫不过是依着那位大夫的方针继续用药而已,不值得您如此重礼。”
“您的意思是……”
“老夫虽不知您因何换了大夫,可原来的大夫医术极为高超,若能继续由他诊治,必能完全除去那位姑娘的病根。”
那王大夫的湘北一带的名医。能由他口中得到:医术极为高超“这样的赞词,李列的医术之好,自是显而易见的了。
可这点,却由不得东方煜不生疑了。
不管李列再怎么有天份,也不可能只靠短短三两个月便由一窍不通变为神医……也就是说,早在受石大夫指点之前,李列便已对医道有所涉猎……差别,只在于是否精通而已。
而他之所以刻意瞒着,多半是因为无法完全信任自己的缘故吧。
思及至此,东方煜唇角苦笑扬起,神情间已然带上了一丝不舍。
友人无法完全信任自己的事实固然令人挫折,可更让他在意的,却是造成友人如此防备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得他如此……
中断了思绪的,是随风而至的、细小却十分熟悉的低幽音色。
东方煜因而回神,而在瞥见了前方不远处、那个本应在家中歇着的身影之时,微微一震。
即使隔着重重人群,亲人淡然出尘的身姿也依旧散发着眩惑人心的光采……只一瞥,便牢牢吸引住了他所有目光、以至心神。望着那始终牵系着自个儿思绪的青年,东方煜一个踏足便欲上前唤他――可紧接着入眼的一幕,却让他本已踏出的步子瞬间静止。
便带着“李列”一贯的冷漠神情,青年由摊贩手中接过珠钗、有些生涩地为身旁的桑净――东方煜还是直至此刻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簪上了发际。
动作虽生涩得近乎笨拙,却又温柔得让人心乱。
而此情、此景,让瞧着的东方煜当场呆住。
他虽早察觉了桑净对列有意,却从没想过……这二人,会是两情相悦的。
毕竟……一直以来,能让李列另眼相待、表露出内心真正情感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而对桑净这个聪慧女子,青年虽表现了相当的尊重,却始终仍维持着那样冷漠难亲的表情。
根本……就不像对桑净有所谓的男女之情。
可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这个铁一般的事实。
原来,列……也是对桑姑娘有意的。便在他因着友人的另眼相待而沾沾自喜之时,他二人,早已悄悄走到了一起。
伴随着过于清晰的认知浮现,东方煜呼吸当下已是一窒。说不清、分不明的情绪杂然上涌,而掺着几分莫名的苦涩,于胸口扩散蔓延了开。
他低下有,看了看两手满满的酒菜与果馔。
不知道时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了他二人情感,便不该在他们气氛正好的时候回去、阻碍两人培养情感吧?
按下了心头莫名加深了的郁结和苦涩,东方煜于心底暗暗苦笑后,强迫自己拉回了本胶着于青年身上的目光。
反正自个儿也好久没“放松”一番了,不如便趁着这个时候……
当下心思既定,怀着一丝怎么也散不去的郁郁,他一个旋身改往花街所在的方向行去――
无巧不巧地,如此一幕,就这么映入了正好回过头来的青年眸中。
***
向晚时分,华灯初上。书房内,白冽予一袭便衫如旧,状似悠闲地斜倚窗台边,远眺那洞庭湖上灯火点点。
便在这洞庭湖上,两个月后,就是同天方一会的日子了。
回想着今日得到的几项情报,青年面上神情淡然无改,远望湖面的眸中却已添上了一抹难测。
同天方合作之事进行得相当顺利,对方来使的身份也一如预期……若无意外,等会议上商谈过细节后,双方便能正式结盟。
要想将青龙和天方一网打尽,自然得先掩其耳目。如能将天方的情报来源完全控制在手中,则诱杀青龙、溃灭天方,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相较之下,眼前较让他在意的,是漠清阁方面的动静。
如今,李列“复出”的消息,甚至诛杀练华容一事都已在江湖上传了开……以清风的能耐,要想把握他的行踪不过是――可时至今日,漠清阁方面都仍未针对“李列”而有所行动。
是因为东方煜么?因为有名震天下的“柳方宇”跟着,漠清阁不愿于此时冒险下手,所以才毫无动静。
不……应该不时这样。
不关是对“李列复出”一事的应对……这些日子来,漠清阁的行动都低调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