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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是个好相处的人,具体表现在明明知道人家要给他下毒药,他也只当是补药。他笑嘻嘻地道:“弟妹,我有一句很浪漫的话想告诉你:‘渴望飞翔的鸟儿,心是自由的’?”
铃铛眼睛一亮,问道:“这话有诗意,是谁说的?”
钱沛一把拽起小杜道:“走,陪老子到外头去做五百个俯卧撑。”
铃铛疑惑道:“夜深了,你拉着小杜做俯卧撑干嘛?”
钱沛一本正经道:“生命在于运动,男人的事你不懂。”
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了。钱沛再也没有见过子虚真人和秋千智,同样也没有舜煜颐的任何消息。罗刹鬼子发动过几次小规模攻城,眼见没啥进展,便又退了回去,改成围而不打。随即又将主力调走,陆续攻陷了宝安周边的泉阳、华城等大府小县。这之后,宝安城就似风暴中心的一座孤岛,也不知在哪天上演覆灭的命运。
城里人心惶惶,人人都指望着朝廷的援军早日到来,退敌解围。
但车骑将军白日寒统帅的二十万楚军被罗刹人牢牢钉死在回燕山一线的战场上,腹背受敌,日子只会比这儿更难过。所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无力分兵救援。而朝廷方面调集大军,运转粮草,再出兵救援都需要时间。
也许罗刹人也开始吃斋念佛了,每隔五天他们都会在军营里辟出一条特别通道,将城外老弱幼残类的难民放入城里。当然,城里若有谁头脑发热想往外跑,下场只有一个,格杀勿论。
随着越来越多的难民不断来到,城里食物和用水都日益紧张起来。
知府包大人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官。他不忍心将涌到城下的难民拒之门外,于是每次都照单全收。
这急坏了负有守城重任的宝安府总兵邢毓莘。可每每她去向包大人讨教方略,得到的答复永远是那么一句话:“严防死守,一定要严防死守!”
邢毓莘是个女人,可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是一位很能干的女将,原先担任过正四品的天蝎骑统领。
可惜后来办差出了差错,被贼人劫走了朝廷重犯吏部侍郎黄炜,这才被调到宝安府当了总兵。
也亏得这位女干将调度有方,指挥得当,小小宝安城居然抵挡住了罗刹大军一次次的攻势。
同时,为了弥补守军在人数和素质上的先天不足,宝安城内玉清宗的几百名弟子也在长老灵虚真人的带领下投入作战。
在罗刹鬼子不攻城的时候,邢毓莘身为总兵也不空闲,她带人四处搜罗壮丁,还会同绣衣使衙门在能看得到的墙上用红漆刷上各种鼓舞人心的话。
可惜民众的觉悟再高也抵挡不住肚子饿带来的情绪波动,城里还是渐渐显现出骚乱的苗头。
钱沛和小杜积极响应包知府的号召,也在自家的大宅里展开严防死守工作。
他们利用铃铛早先囤积的粮食,招徕了二十多个年富力强的难民替自己看家护院,又在围墙上拉起铁丝网,防止小偷和暴民冲击。
但对真正的难民,钱府还是有同情心的。每天早晚各一次,铃铛会领着下人在大门外摆开粥铺施舍。
没多久钱夫人和钱大善人的美名不胫而走,誉满宝安城。
于是连绣衣使衙门的主办牛德彪牛大人都慕名而来。他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城里府库的粮食距离空仓的日子不远了,兵士们不得已要饿着肚子守城打仗。守土抗战人人有责,希望钱夫人和钱大善人能以大局为重,捐献几十石粮食。
钱沛看到客厅外那些面露菜色,虎视眈眈的绣衣使老爷们,只得慷慨解囊。结果当天晚上,钱府人人只能喝到一碗插筷子立倒的小米粥。
过了几天,牛德彪大人送来一块包知府亲笔手书的“慈善人家”匾额,登门感谢。走的时候,钱府的粮仓里又少了五十石粮食。
一来二去连小杜那么有爱国精神的人都受不了了,忿忿然要上街散步。
还是铃铛成功平息了这两个家伙的冲动。她用的方法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句话。她偷偷告诉钱沛:自己另外在地窖里还悄悄储藏了备用粮食,足够府里的人吃到明年开春。
由于外头兵荒马乱,钱沛变得很少出门,乖乖待在家里陪老婆孩子。
倒是小杜时不时溜上街去,经常带回一些所谓的不愿透露姓名的权威人士发布的小道消息,可惜不用多久都被证实为假新闻。
四月末的一天,罗刹的将领们突然结束休假,率领着手下大小鬼子兵们又开始攻城,眼看着城楼上的兵士伤亡剧增,绣衣使和官府衙役们首先被派了上去,可随着时间推移,战况愈加激烈,人手不足的问题也随之变得严重起来。
没办法,城里的男女老少在知府大人的号召下同仇敌忾登上城楼,用砖砸拿瓦丢,任何手边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工具全用上了,拼死抵抗罗刹人潮水般昼夜不息的进攻。
这天夜里,宝安城东北角的城墙被罗刹火炮轰开了一道宽达三丈的豁口。一夜激战后,临近天明时罗刹鬼子兵退了,城池暂时得以保全。
这边守军开始征调民夫紧急修复毁损城墙。每隔半个时辰,都有衙役在街上敲锣打鼓,动员城中百姓拿起菜刀!面杖捍卫家园。
钱沛府里养着几十个活蹦乱跳的青壮劳力,更是衙役们工作的重中之重。
铃铛的爱国热情彻底被衙役的三寸不烂之舌激发出来,竟要亲自上阵为城墙添砖加瓦。钱沛一见老婆要撇下孩子上城楼,用她那双细嫩的小手挖土砌墙,一下没了脾气,毅然替妇从军拉着小杜抗起铁锹来到城东角。
这里上千名老百姓早已在官军和绣衣使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看到钱沛带着一帮人加入修复城墙的工作,大伙儿欢声雷动。那位修复城墙的总指挥、绣衣使主办牛德彪牛大人更是亲自站上城砖废墟,用铁喇叭高呼道:“乡亲们,钱大善人也加入到我们中间来了!
他和我们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和田地,对罗刹蛮子恨之入骨!让我们用最热烈真挚的掌声欢迎钱大善人说两句!“
当钱沛被众人身不由己地推到牛德彪身边,手里又被不由分说塞进一个大铁喇叭的时候,他心里的确对某人恨之入骨,只差挥杆一击把身旁的家伙打进罗刹军营。
底下黑压压的人群翘首以盼,等待着钱沛发布激动人心的演说。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凝重而壮烈,积压着满腹的怨愤和牢骚,对准铁喇叭发出愤怒而无奈的吼声:“干你姥爷!”
人群里先是一阵愕然的寂静,紧接着山呼海啸般呼应道:“干你姥爷!”
人们的干劲空前高涨,有位大妈走到钱沛跟前递上一碗凉茶,激动得声音打颤道:“钱老爷,你说得太好了!”
钱沛愣住了,望着发了疯似的、干活效率倍增的民众,不解道:“我都说什么了?”
“您的话说到我们的心坎里了——”大妈敬仰地看着钱沛,“干你姥爷!”
钱沛瞠目结舌,伸手接过凉茶,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下。那位大妈转身消失在捡拾有用墙砖的人海中。
小杜夺过碗,把剩下的凉茶一口灌光,拍拍钱沛道:“干活吧。”
钱老爷拿起铁锹开始铲土,此时此刻自己是千万城中百姓心目中的偶像,万众瞩目之下想偷懒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当下众人拾柴火焰高,城墙修复进展极快,眼看就只剩下中间一小段了。
对面的罗刹鬼子兵在吃饱喝足后,又一次发起进攻。一支千余人的重装骑兵冒矢突进直奔城墙东南角。
这根本就是一场局部不对称战争,如同一头狂怒凶恶的蛮牛冲向了柔弱的羊群。箭矢、石块、标枪……砸在罗刹铁骑厚重坚实的盔甲上完全不起作用。
他们的战马也配备了特制的护具,十骑一排从高空俯瞰宛若一条黑龙撕裂大地。
千钧一发之际,玉清宗的长老灵虚真人和一百多个门人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们的暗器专盯罗刹重骑兵裸露在外的双目射击,造成了大量的杀伤。
但重骑兵冲杀的步伐不仅没有因此减慢,反而愈发暴怒地轰鸣呼啸。
豁口里的民夫骚动起来,牛德彪抓起他的大铁喇叭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家别慌!罗刹蛮子来了,咱们就跟他拼命。不拼命,大伙儿一样的没命!”
这话起到了稳定军民的效果,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寻找称手的武器。
一群官兵熟练地在豁口内外设置绊马索,加上事前挖掘的陷坑和洒下的铁蒺藜,至少短时间内能阻挡罗刹铁骑前进了。
钱沛偷偷往后退,低声问小杜道:“府里的那个地下室挖好了没有?”
小杜拽住钱沛胳膊,把眼一瞪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钱沛呆了呆,忽听背后那位大妈道:“钱老爷,你的铁锹用不惯。我这儿有把砍柴用的斧头,你拿去吧。”
一把磨得雪亮的斧子递到了钱沛的面前。钱沛眨巴眨巴眼,接过斧头冲着小杜道:“老子也是有觉悟的!”高举斧头奋不顾身地向前冲道:“保护牛大人!”
在他的算计里,牛德彪是宝安城里屈指可数的大官,在位时间也挺长的。像这样的人,准定冲锋在后逃跑在前。自己跟在牛德彪身边,拉虎皮扯大旗,有事没事吼两嗓子,最是安全轻松不过。
然而没想到的是,有句话叫人如其名,牛德彪牛大人既然姓牛,那多少都有点牛脾气。他拔出佩剑,高呼一声“跟我杀蛮子!”带着十几个亲兵便冲向豁口。
大势所趋,钱沛被卷裹在人流里,不由自主又回到了豁口前。
一千罗刹重装骑兵逼近城墙,掷出手中标枪飞廉,前排的守城军士如麦浪般倒下。
钱沛还没怎么挪步呢,便骇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到了最前排。
一名罗刹百夫长手举马刀冲杀过来。钱沛面色发白,也顾不得丢人现眼,大叫一声“我的妈呀”,双手抱头屈膝蹲地。
百夫长的座下铁骑风驰电掣,从钱沛的头顶掠过,突然一声长嘶倒地毙命。
原来在跃过钱沛时,没有护具遮挡的马肚子无巧不巧被斧头划破。
百夫长重重摔倒在地。他身披上百斤的重甲,哪里还爬得起来?牛德彪手起剑落,轻松分割开百夫长的头和身,口中大声赞道:“干得漂亮!”
钱沛回过头冲着牛德彪勉强一笑,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猛听灵虚真人道:“小心!”
钱沛拿眼一瞟,正瞅见一柄明晃晃的马刀冲着自己当头砍落。
钱沛急中生智哧溜钻到马肚子下躲过刀锋,照样用斧头在马腹下拉开一道血口。
围绕着豁口的控制权,攻守双方展开了你死我活的争夺。尽管人数上占有一定优势,但罗刹重装骑兵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如同一架隆隆轰鸣势不可挡的战车,碾碎了一排排奋力抵抗的守城军民,不断向里推进。
钱沛总算有点骨气,没倒地装死。坦白地说,他不是没这念头,可看见罗刹骑兵的铁蹄从一具具尸首上践踏而过的情景,钱沛觉得自己还是站着保险。
情势越来越危急,在一千重骑兵后,罗刹鬼子又聚集起两千步兵,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钱沛的斧头早已经卷口,他且战且退,在战团中已经找不到小杜的身影。
一想到这小子刚才气势汹汹地训斥自己,转眼便溜之大吉,钱沛牙根发痒。
远远地,他似乎看到那位大妈的身影,她竟然没找个地方躲起来,还热情地地举起废墟里的砖块往罗刹重骑兵的身上招呼。不一刻,一支箭飞来,穿透了她的心口。
钱沛离得远,来不及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