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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道:“小斐。不几日就是隆冬了。就算北邙山谷底温湿,只怕也少不了遇上几遭风雪。你有什么打算?”
莫斐知他意思:他是说再过几天风雪一来,禽兽们更加少见,两人在这边孤立无援,眼见就是要断粮了。
“前两日我见潭水上已经一层薄冰。再过几日等冰层厚了,我用石块砸开,鱼儿们以为春季已到,便会浮上来觅食。”
卓不群缓缓点头:“也是一个法子。”
他又提到:“北邙山山形呈葫芦形,周围山脉奇高,仓猿难爬,而中间江水只进不出,想是流人地下的缘故。这地方天生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只是因为地方偏僻,所以兵家无所顾。数年前这里曾出过一伙马贼,朝廷派兵平荡,在葫芦口处有过一场大战,如果现在去,大概还能找到一些兵刃来。”
莫斐甚奇:“皇上胸中果然包罗万象,就连数年前荡平马贼这种小事都记得,那天下大事还有什么不在胸中?”
卓不群淡淡一笑,半垂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能懂天下事有什么厉害的,能读懂天下人的心才算本事。可是……朕又何尝真正读懂过……”
他有意无意地瞟了莫斐一眼,若有所思。
一番话只说得莫斐心中怦怦乱跳,连忙假装镇静地说自己出去找找,便逃也似的出了洞。等他再次来到那记号之地,把方才的事对英雄一说,英雄也是啧啧称奇:“的确在葫芦口处有打仗的痕迹。卓不群……他说得丝毫不错。”
连一伙马贼的生死也记得,卓不群他……究竟是怎样强大的对手?
莫斐目光一凛,随即道:“你把这一切都如实禀告王爷,嘱他多加小心,别轻视了卓不群。另外,卓不群要兵刃,也不好太过推搪,你去随便寻两把弓来给我便是,别的却不要给。”
莫斐眼中寒光一闪。
“他想在我手中玩猫腻,我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莫斐虽说了去外面寻,但郝英雄为人十分较真,仍然回到那处战场,寻了两把长弓以及近百支箭过来。卓不群见了弓箭,心中很是欢喜,连忙要了一把过来。只是他体力欠缺,精力不济,刚刚提起来,就又软软地放下了。。
他长叹道:“以前我也能拉七十石的弓。而今,却是连弓都拿不起来了。”
莫斐见他神色黯淡,连忙道:“皇上大病初愈,本不因多费精神,还是让奴才为您亲射禽兽过来,奉于麾下吧。”
卓不群心中虽有不甘,但也自知只能如此。后来莫斐见他依然留着那张弓,不时练习,从抬起到拉开,一板一眼认真做着。只是他身子实在亏空得厉害,十次倒有九次拉不开。
正如卓不群所料,数日之后北邙山果然风声凄厉,大雪弥漫,只一夜便换作银装素裹。所幸莫斐在卓不群的提醒下早有准备,多猎了一些走兽埋在洞口的乱石下,虽不足以度过寒冬,应付几日风雪天却是足够。莫斐又烧了两堆旺旺的篝火,卓不群一堆,自己一堆——
自那日后,莫斐便有意如此,故意分而处之,卓不群也未曾异议。
却不想这篝火和洞口的血迹,却引来了不速之客。
这一日,洞外依然风雪交加,莫斐正要安排卓不群安寝,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嘶吼,一只身形巨大的黑熊赫然出现在洞口。
莫斐心中大叫糟糕。这黑熊定是因觅食被洞口的血迹吸引,又贪洞内温暖才硬闯进来的。熊皮最是坚硬韧厚,就算用弓箭射他,也只是更加激怒他而已。莫斐得人传授,遇到熊瞎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跳到他背上,用匕首剌他的喉咙。只是莫斐在卓不群面前不易用武,就算知道方法也不敢用,更何况根本没有匕首。于是他紧忙从篝火中掏出一根烧火棒来,拦在了皇上身前。
“皇上,您请速速后退,这里危险!”莫斐心急之下,不由大声叫道。
卓不群此刻也已拥衣坐起,脸色亦十分苍白,然而他却镇定道:“朕不走,朕要留在这里,相助与你。”
鬼个相助啊!你一病秧子自保都难,还想帮我?!自负也不是这个时候啊!
莫斐心中焦急,却也不能长出第三只手来把他扔出去。这时忽然听见一声“小心!”只见那黑熊人立而起,熊掌立于胸前狂舞着朝莫斐扑来。洞中地方狭小,躲避更是不易,莫斐仗着身形灵活,堪堪躲过几招已是险象环生。最后他奋力踢翻一堆残余的篝火,才稍稍阻止了黑熊的进攻,然而它却愈发恼怒的大吼起来。
这样一来也只能暂时自保而已,时间一长必定脱力。莫斐心下惊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旁边那人急切道:“小斐,接住。”
一回头,便见银光一闪,一柄匕首落在他身侧。
这么多日,他怎么还会有一柄匕首留在身侧,而自己却全然未知?
只是此下情境,已不容自己多想。莫斐连忙一个侧滚翻将匕首握在手中。只见那匕首秋水一般,匕刃极薄,端是一件神兵利器。莫斐一手持烧火棍,一手持匕首,与黑熊游斗起来。莫斐心中装着主意,只待它稍微松懈,便冒死揉身过去给予致命一击。然而这时候,那黑熊忽然转移了进攻方向,一边嘶吼着一边扑向了旁边的卓不群——
“皇上!——”
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莫斐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跳到黑熊背上,跟着右手一挥,狠狠地把匕首插进黑熊的眼睛里。
“吼!!!”
那黑熊措不及防受此重伤,顿时发狂起来,他疯狂的摇晃着身子想要把背上的敌人甩下来,力气大得出奇。莫斐的身子如在惊涛骇浪中的柳叶一样来回翻滚起伏,紧接着就被狠狠的甩了下来。这一跌只跌得莫斐三魂少了两魂,趴在地上动弹不能。而那黑熊凄嘶一声,整个站立起来,眼见着就要扑下。莫斐不及躲闪,心道“我命休矣”,而这时,忽然又听见熊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一股腥风夹带着劲道扑面而来,莫斐大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切——
只见那黑熊已倒毙在地,一支箭从它张开的巨口处射人,穿脑而过,将这巨物活活钉死。
箭!!!
莫斐大惊之下,立刻回头,只见卓不群端坐在那里,一手握弓,一手拉弦,而弓弦犹在嗡嗡作响。
“皇上!!!”
莫斐手足并用的爬将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如纸,而肩头旧伤迸裂,把半个肩头都染红了。莫斐胸中顿时绞作一团,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他的肩伤,却被一股大力忽然拉了过去——卓不群用另一只胳膊紧紧揽住莫斐的身子,坚硬的下颌磕在锁骨上,生疼。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做任何解释。
就只是拥着。
天荒地老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斐这才颤抖着抬起手来,轻轻环在他的背上。
卓不群。
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自救,还是为了救我?
为何我好怕去知道这个答案……
21
21、情深义重两难顾 。。。
多日来卓不群一直在用那弓箭做练习,却不曾有一次拉满过。而这一次情急之下竟能满弓而射,还能穿透巨熊坚硬的颅骨,连自己都十分意外。只是他旧伤复发,连咳嗽都带血,少不了又有半月将养。待莫斐替他重新抹上伤药,包好绑带后,卓不群坚持要起来亲自探查箭矢所至。当他看见自己射出的那支箭直直洞穿黑熊颅脑,终于面露欢娱之色,对莫斐道:“这是我射下的第一只黑熊,记得敲掉它一颗牙齿,我要贴身收藏。”
莫斐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皇上这是要给自己记一功吗?却不知小斐又该如何报答皇上的救命之恩呢?”
卓不群淡淡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虽然救你性命,但报答什么的,只怕我想要的你也给不起。”
莫斐只当玩笑说:“那小斐以身相许怎么样?”
“此话当真?”卓不群忽然反问道。
“……”
莫斐没想到卓不群会这样认真,一时间慌了手脚。上官教过他怎么调侃怎么勾引怎么欲拒还迎怎么假戏真做,可偏偏没教他要是别人当真了,可要怎么对付啊?
“小斐……小斐是男儿身,就算想要以身相许,只怕皇上也不方便要吧……”莫斐吞吞吐吐好半天,才终于编出这么个理由来。
卓不群那双慑人的眼睛久久落在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另一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可不是嘛。”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而你能给的,我也要不了。”
听见他这样喃喃低语,莫斐只觉得身体像是要被撕开似地疼痛着。那些最漫不经心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只道是寻常,却不想言者有心听者有意,一伤伤两人。
这样的痛苦纠缠了莫斐整整一天,直到晚上,他盯着卓不群的目光依然十分异样。
卓不群自然也觉察到了,于是问道:“自从今日大劫之后,你的神态就一直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莫斐目光轻轻闪动着,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草民想说的话,皇上能先赦了我的罪么?”
卓不群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但也很快就明白过来,于是点点头道:“朕恕你妄言无罪,你且说罢。”
莫斐缓缓道:“天下人皆云,当今圣上是吾朝五百年来第一位强政之君,武功赫赫,声震四野。但,却未曾有人说,吾皇是一位仁德之君。”
卓不群看着莫斐,许久后才慎重地点了点头:“不错。朕既然要做强者,便不能存那妇人之仁。”
“可是,皇上有没有想过,您手下死去的那些人,并不是每一位都真的该死?”
说到此处,莫斐的声音似乎都开始颤抖起来,那些沉睡在记忆里的,如黑暗蔓延的恐惧一时间都涌漫上来,让他呼吸不能。
然而,就在莫斐情绪波动不能自已的时候,卓不群却依然面无表情,亦毫无高低起伏地答道:“这还用想吗?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他不该死。”
“……”
“你知道我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吗?”
“……”
“是我的老师。”
“韩丹已经死了快十年了,可他是唯一……朕肯尊称一声恩师的人。”
韩丹,这个名字莫斐从福王的授课中也曾听过,他在四皇子之乱中被列为乱党,兵败之后判了斩立决。
“韩大学士不是四皇子的同党吗?难道皇上认为四皇子……”
卓不群冷血道:“不,四皇子犯的是谋逆大罪,自然该杀。但韩丹与他只是姻亲关系,我却认为不该杀。”
亲兄弟死就死了,老师……反而不能死吗……
只是卓不群板着一张冷漠的面孔,也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只能听他一句一句道来:“老师为官清正,对我也多有爱护,要说他参与了谋逆之事,任一百人说我只是不信。但叛党的名单里有他,我也没有理由可以把他划去,于是只好带着那份奏折去找父皇,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恕了老师。”
“……但我在门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父皇也没出来,他只让太监给我带了一句话——”
“朕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得不杀,你却在替自己的老师求情。你觉得应该吗?”
莫斐心中一颤,看着卓不群的目光更加异样起来。
而卓不群则眼望着篝火,平铺直叙着这些前尘往事。只能从最细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