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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敏华见他确实是喝多了,面上更是高兴,忙从袖中拿出两张洒金宣纸,在杨中元眼前晃了晃:“弟弟,你把这个签了,算是帮我和你哥哥一个忙。”
杨中元眯起眼睛,在这样极快的速度里看清了那张纸上的内容,那上面字他都认得,大概写的就是他自愿放弃那间铺子的继承权,无条件转让给自己的亲哥哥杨中善。
人心不足蛇吞象,杨中元本来不想狠狠跟他哥哥坤兄搜刮一笔,毕竟他在家中长到十岁,也实打实享受了十年杨小少爷的名头。他以前就想,只要他们能放他跟爹爹离开,他什么都不要也行,也全了父亲生养他一场。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这样把他灌醉,哄骗他把金贵地段的铺子都让出去,还不说任何赔偿的话来。
真是看他好欺负吗?杨中元深吸一口气,突然使劲甩开了孔敏华的手。
他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捋顺了袖子上的褶皱,抬起下巴眯着眼睛看他两位“好兄长”。
如果这里还是御膳房,杨中元也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总管,他手底下的宫人们见到他这个样子,恐怕早就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杨中元生气了。
“哥哥坤兄,打的好算盘啊,”杨中元突然笑了笑,走到一旁的茶桌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据我所知,金鳞街上的铺子,地段好一点的,一月租金最少也有百两,这样算来,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五年就是六千两。”
他声音很冷,很轻,却仿佛一把匕首,狠狠刺入杨中善和孔敏华的胸膛,让他们两个呆立在原处,仿佛还没有从他惊人的转变里回过神来。
杨中元看都没看他们,自顾自倒茶品香,他动作优雅而自然,浑身撒发出来的气度,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少爷所能拥有的。
是,他是没读过书,他也确实在宫里做了许多年宫人。可宫中金碧辉煌,他满眼所见,只有大梁日益极致的繁华,他所接触的,也全都是大梁最高高在上的主人。
就算本人不是这样金贵,学,也能学出三分像来。
杨中善终于回过神来,他伸手拽了拽还在发呆的夫君,皱起眉头说:“中元,你怎么?”
杨中元抬起头,冲他浅浅一笑。
明明都是他在笑,可刚刚的那种羞涩却已全然不见,剩下的,只有笃定与自信,仿佛他笑,也不过只做出一个表情来,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想问我,你怎么变成这样?”杨中元低声笑起来,好半天才继续道,“你去宫里待几年,说不定比我还厉害呢。”
他站起身,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说:“我跟我爹的两间铺子,我是都不打算要的,原本啊,我想着你们要是同我坦承讲,我什么都不要也可以放手,就当给我两个侄子的见面礼了,他们长这么大,叔叔还没给过什么东西。”
孔敏华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青年,却什么都没有讲。
这主意是他出的,他这会儿无论说什么,也都会令杨中元心生厌烦,况且,杨中善是他亲兄弟,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到底不一样的。
他脑子里转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想通这里的症结所在,忙神色苍白地退后几步,哆哆嗦嗦说:“弟弟,你别怪你大哥,都是我的错。”
孔敏华此时神色仓皇,好似犯了天大的错处,杨中善回头看了自己正君一眼,心里顿时涌上愧疚。
虽说主意是孔敏华出的,可也是他拍板定下来的,为了不让他们兄弟反目,孔敏华这样主动承担了错误,也是全心都为他着想。
这样想着,杨中善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拳头,咬牙没有说出话来。
杨中元挑眉,似有些稀奇地看着他们二人,好半天才说:“坤兄,你这番做派,要是做了戏子,肯定会成名角。”
☆、第015章 反击
他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杨中善皱起眉头,低声喝道:“中元,怎么跟你坤兄讲话呢!”
杨中元嗤笑道:“怎么,做了这么多亏心事,骂两句都不行吗?和着只有你们一家人才是人,我跟我爹死了都没人管。”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中善有些难堪,却还是反驳一句。
杨中元见他们两个一下子被自己堵住了嘴,心里多少有些畅快,他把晚上的事情早就想了个七七八八,因此这会儿趁热打铁,直接道:“我肯留在你们杨家这几天,只有两个目的,如果你们都答应我,那我二话不说,就会签下这份契约。”
杨中善听到他称呼自己家为“你们杨家”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好受,就算这位是他一直不待见的庶弟,也总归是在他眼前长大的。
是可惜,本来就并不深厚的亲情被十五年无情的岁月分薄了个干干净净,如今杨中元在归家,他们相顾无言,也只跟陌生人一般了。
“你说吧。”杨中善拉着孔敏华坐到他身旁,紧紧握住了他有些冰冷的手。
他们俩个手心都偏冷,说起来都是天生凉薄之人,他们对外人甚至是亲人都没有多少感情,却偏偏对对方生了情,也和该他们成了一家人。
杨中元直直看向他,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微笑来:“我爹的那间铺子,我要换成他的卖身契,以后他跟我离开杨家,你们无权再管他一分一毫。”
杨中善终归没想到,他心里连这个家都不想要了。着整个杨家里,他只惦记他爹一个人,也只要他爹一个人。他和两位父亲,当年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可事情已经发生,他的性格也绝不容许他回头,杨中善声音很稳,答应下来了这第一件事:“好,泉叔以后跟你走,我会跟爹交代清楚,以后我们都不会再管他任何事情。”
达成了第一件事,杨中元心里颇为高兴,他紧紧攥住拳头,又说了第二件:“我的那间铺子,我要换成一千两银票,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说真的,以金鳞街的繁华,一个铺子的即使位置不好,光卖也能卖个几千银子,杨中元只要一千两,实在不多。
他说完,杨中善却没有马上回答。他陷入长长久久的纠结之中,似乎这件事比第一件还要难办。
孔敏华见他不说话,便叹了口气,开口道:“中元,实话同你讲,当年父亲过世之前,家里生意遭逢很大挫折,那两间铺子当时全部抵了出去,很长时间才还清了当时的欠账,坤兄这次真的没骗你,那间铺子一直到今年才重新回到杨家手里。”
杨中元听他这样讲,原本气定神闲的面容终于裂开一丝缝隙,他因喝酒而涨红的脸颊慢慢褪去颜色,只留一片惨白。
他扭过头,直接问他哥哥:“大哥,你说,爹知道这件事吗?”
杨中善闭上眼睛,沉默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他真是我的好父亲,”杨中元突然大笑起来,他厉声道,“我十岁就被他送进宫里,你知道一路上有多少洛郡的人嘲笑我吗?哪一家不是过不下去才把孩子卖了给人当下人使唤,我呢?杨家差这几两银子吗?”
在弟弟几近哽咽的逼迫下,杨中善终于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几乎都要喘不上气来,当年场景历历在目,他明明可以劝阻父亲一句半句,最终却任由事情发生。
“是我们对不起你。”最终,话到嘴边,也只剩下这一句。
杨中元看着他冷笑,他沉默好久,突然伸手脱掉外袍,杨中善和孔敏华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见他脱掉外袍之后又开始脱长衫,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中元,你这是干什么?”
杨中元看了自己兄长一眼,还是继续手里的动作。
这会儿已经临近炎夏,他也只穿了外袍长衫和中衣,在所有衣服都脱完之后,他就这样穿着中裤,光着膀子面对着他两位兄长。
他眼睛很黑,这会儿已经让人瞧不出半分心思,杨中元转过身来,把背后露给了杨中善和孔敏华。
在转过去的一瞬间,他听到他们深深的吸气声。
他知道他们为何这样吃惊,因为在他背后,有纵横交错数道伤痕。
杨中元就这样背对着他们,任由夜晚有些冷的风吹着自己单薄的身体:“那一年我十四岁,刚去御膳房没多久,一般御膳房的小宫人都是只做洗菜的活计,我也是一样的。”
他声音很淡,也很冷,仿佛说的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宫里的人是不能的病的,病了也没药吃,要靠自己熬着。有一天我染了风寒,一整天昏昏沉沉,晚上洗菜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盆,把当天要吃的菜都弄脏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杨中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背后的交错的伤痕,觉得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就算他已经过了而立,听到这样的事情,还是会觉得难受。
更何况这事情是发生在他亲弟弟身上的,这就越发让人痛苦与愧疚。
杨中元似乎情绪稳定了一些,他又继续说道:“犯了错,是要挨打的,那不是我第一次挨打,却是最狠的一次,当时的管事给我判了鞭刑,我在所有御膳房的小宫人面前,被扒光了上衣狠狠抽了十鞭,哥哥坤兄,你们知道那有多疼吗?”
他的问话轻飘飘的,就好像每日早上问安那样自然。
杨中善终于有些崩溃,他低声道:“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孔敏华也跟着红了眼睛,有些事情他们一直不愿意面对,就像大爹爹这些年也跟着吃斋念佛,就像他们谁都不在家里谈论杨中元的名字,那是杨家的一道禁忌。
有时候,当人们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他们会逃避,会无视,会变得更冷漠。
从杨中元回到家里,杨中善就一直不愿意见到他,因为他心里害怕,他怕听到杨中元跟他讲自己是怎样被父亲卖了,怕听到他这些年艰难地生活,也更怕杨中元回来跟他要回属于他的一切。
既然当时的事情杨中善同意爹爹做下了,就再没回旋余地。所以他牢牢握住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半分都不想分薄出去。
他的心思这样矛盾,可偏偏孔敏华却懂了。两个人一直配合地很好,只是事到如今,他们是真的没想到,杨中元会这样凌厉。
杨中元回过头来,他慢慢的,一件一件套上衣服,然后紧紧盯着杨中善的眼睛,低声道:“你们知道皮开肉绽又没人管还要做活的滋味吗?我因为挨罚受了伤,也只有同屋的小宫人好心帮我上了药,那药也不知道是不是治皮肉伤的,总之我第三天就又开始回去干活,后背的伤口总是好了又裂开,一直拖了大半年才渐渐愈合。”
杨中元套上外袍,把自己重新打理的干净利落,便又坐到茶桌前,给自己续了一杯茶:“你们也瞧见了,那伤疤落在我身上,一辈子都去不了了。”
三十几年来,除了父亲去世时那段岁月,杨中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痛苦难受过。
他不敢看杨中元,只低着头深深喘着气。
杨中元刚才说的一字一句都好像刀子,从他五脏六腑慢慢割着,叫他淅淅沥沥流着血,一丝丝延长着痛苦与愧疚。
孔敏华看出他神色不对,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杨中元道:“中元,我们答应你,明日一千两和你爹爹卖身契都会送到你手上,待会儿我就去吩咐下人,把内宅你的卧房打理干净,以后你留在家中,我和你哥哥一定好好待你。”
他就算再是冷漠无情,听到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