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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火明夷-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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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己方已经落单,对方却有援兵,再追下去,反而主客易主,自己要被他们活捉了不可。他还怕宣鸣雷不同意,但宣鸣雷却点点头道:“是啊,真是倒霉,到手的大功溜走了。”

赵西城笑道:“宣将军你别这么说。追他这一程,也已把他们的胆都吓落了。”他觉得自己居然也有把水战第一名将邓沧澜追了个魂飞魄散的一天,以后吹牛都有资本,实是说不出的高兴。

那边傅雁书见宣鸣雷不追了,恨恨地一拍大腿,骂道:“反贼!”

这时一个亲兵过来道:“傅将军,邓帅醒了!”

邓沧澜指挥着摇光号上的水兵大部撤离,这才离船而走。他年纪已大,被大火一烧,更是呼吸艰难,晕了过去。傅雁书听得老师醒来,忙过去道:“邓帅。”

邓沧澜的一部花白胡子现在也被烧掉了一半。他看了看傅雁书,叹道:“雁书,都是老夫无能,害死三军将士。”

傅雁书道:“邓帅,胜败乃兵将常事,不必挂心。”他又道,“方才,那反贼宣鸣雷居然又追了上来,真是无耻之尤!”

邓沧澜吃了一惊道:“他追来了?”

“是。”

傅雁书将方才宣鸣雷追击的情形说了说,邓沧澜叹了口气道:“雁书,你是错怪了鸣雷的好意,他是要来放我们走啊。”

傅雁书一怔。他对宣鸣雷已恨之入骨,心里想的也全是宣鸣雷想把自己生擒活捉之事,但回想起来,宣鸣雷阻止旁人追击,自己追上来又一直保持距离,完全是要放走自己的意思。他精于兵法,岂有不知?只是以前当局者迷,被邓沧澜一提醒,便全然明白过来。但他仍是怨恨宣鸣雷,心道:老师也是心太软了,若不是这反贼告以虚实,这一败哪会如此之惨。其实他这也是推过于人了,宣鸣雷虽然熟知邓沧澜和他的用兵方略,他们岂不也深知宣鸣雷的本事?只是傅雁书恨极宣鸣雷,自然什么错都是他的。

邓沧澜这时看了看左右,道:“雁书,甘将军未下船吗?”

傅雁书一怔,说道:“邓帅,我救你下船时,并不曾见甘将军。”

甘隆,你定是要与船共存亡了。邓沧澜眼里突然满是泪水。如此惨败,士兵死伤无数,他都不曾落泪,但这时却再忍不住。

甘隆确实还在摇光号上。

大炮中已装满了子药。甘隆将麾下尽数遣走,自己仍然留在了船上。

此败已不可收拾。若这样回去,大统制对火炮营的责罚将极其严厉。也许,只有如此,才能平息大统制的怒气。

他想着。尽管火光熊熊,但大火一时尚未燃到摇光号船头,他仍然如鹰隼般透过火光盯着外围。

只有一击。但这一击,要挽回大统制对火炮营的恼怒,如此,败退回去的士兵也不会受到太大的不公了。甘隆自己受过了太多的不公,明明不愿背弃帝国,偏生主将要倒戈,他也只能跟随。倒戈以后,尽心尽力,却又有人诬告自己。弄到最后,真个两头不是人。

还能如何?身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但即使自己事事服从,仍然不为人信任。他自己不受信任还罢了,但实在不忍心麾下士卒也受自己连累。

此番大统制重新起用了自己,他心里对大统制充满感激之情,但也知道大统制并不是真的完全相信自己。这一回战败,毫无疑问,肯定会谣诼四至,仍会有人说自己私通南军,而第二次受这种诬告,大统制肯定也不会再像第一次那么客气。在甘隆心里,已只剩下以死明志这一条路可走。

战死在疆场之上,让大统制明白,甘隆并不曾有过二心,即使当年和五德营相处甚欢。

因为只有一击之力,他要打的,便是五羊城里的两艘巨舰,文曲和武曲。只是,透过火光,他也不知道自己瞄准的是哪艘巨舰。

火已越燃越近,甘隆头发都已蜷曲起来。他把火把往边上的火焰上一伸,这火把本已烤得焦干,一下就燃起,他点着了引线。

轰!

这一炮击中的,正是武曲号。

谈晚同看到有人将邓沧澜救下了船。若此行能将邓沧澜生擒活捉,实可谓不世之功。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诱惑,虽然见宣鸣雷已经出发了,说别人不要上前,他仍是要武曲号转舵,前去追击。只是武曲号这等庞然大物要转舵谈何容易,刚掉过个头来,耳畔听得一声巨响,简直要把耳朵都震聋了,身子一震,人已伏倒在地。

武曲号中炮!

在这个时候还中炮,谁都不曾想到,包括郑司楚。郑司楚见武曲号受创极重,船体已然进水,这么大的巨舰,在这当口根本不可能救回来,只能张罗着救人。他心中又是后悔,又是诧异。看摇光号的模样,谁也不相信那儿还会有人,但不但有人,还有人开出一炮来,此人之坚忍,实已难以想象。

武曲中了一炮,谈晚同先是震惊,又是恼怒,继而却是佩服。

那是必死的一击啊。他见武曲号上的水手心有不甘,要掉转炮口也还敬一炮,忙制止他们道:“别白费劲了,快去逃生。”

放了这一炮的人,已根本不可能再活命。而这么近法,摇光号上的大炮威力更在武曲号的大炮之上,怪不得一炮就把武曲号击沉。虽然这一炮使得五羊城这一场辉煌的胜利抹上了一个无法遮掩的污点,但谈晚同心中剩下的仅仅是对一个军人的敬意。他站在船头高声道:“对面北将,请问尊姓大名。”

“火军团,甘隆。”

火军团这名字闻所未闻,谈晚同不由一怔,心道:这是个什么番号?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他自是不知道,在甘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到的自己并不是一个共和国军人,而是许多年前,曾经纵横天下的四相军团之一,火军团的名字。在甘隆此刻的心中,自己仍是火军团的一员,正在与地军团一同杀赴沙场,为了人类的未来殊死一搏。

火焰已经燎着了甘隆的衣服,将他笼罩在一片奇彩之中。甘隆像铁柱一般站着,高声唱道: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这首歌,是昔年帝国军的葬歌,却总是被人当成战歌来唱。很久以前,甘隆就是唱着这首歌冲向战场。当时代转到了共和国后,这首歌被禁了,但甘隆临死前,这首歌的歌声却响在耳畔。仿佛许多年前,那些曾与自己一同出生入死,最终却先自己倒下的战友们又来到自己身边。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他想着。烈火将甘隆卷入,吞没,冲上云天。

甘隆,昔年帝国火军团最后的宿将,战死于共和二十二年七月十七日凌晨。

这一日,正是共和国的建国节,孩童课本上说的“七一七,铸剑为犁四海一”。共和国南北分裂的第一场战争,以南方大捷、北方惨败结束。

当舰队回到港口,五羊城上下官员,包括陆战队的所有军官们,以及不知多少好事者,将南门外挤个水泄不通。

天光已经隐隐放亮,一轮红日正蓄势待发,很快就要跃出海面。在这个时候凯旋,任何人都觉得那是个无比的佳兆——预示着再造共和的大业必将成功。的确,东平水军的实力完全不在五羊水军之下,邓沧澜更是有水军第一名将之号,在几乎所有人的想法中,五羊城水军能够支撑下来就是个辉煌胜利了。五羊水军带来的这场胜利,已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期,难怪那些人都欣喜若狂。

作为此战的第一功臣,郑司楚一夜之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成为尽人皆知的人物。五羊城有郑司楚这样众多的少年军官,何愁大事不成!人人都这么想,也几乎所有人都想去见见郑司楚,与他握个手,似乎握手后连自己都了不起了。也不知道是谁,喊出了“水军第一名将郑司楚”。大概觉得,先前的水军第一名将邓沧澜被郑司楚击败,这个名号当然顺理成章要归于他了。他一喊,别人便跟着喊。因为这几个字有点绕口,喊着喊着,成了“水战第一郑司楚”。

没有人知道郑司楚此时心中的想法。自己是第一次参加水战,居然被看成水战第一。郑司楚的心里,那种忧伤依然未去,头脑也越发清醒。如果真要论水战,宣鸣雷、谈晚同、崔王祥三人,哪一个不远在自己之上。但对于一般民众来说,他们不需要这些,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信念。有了一个信念,然后相信,这似乎就是他们的一切了。

郑司楚心里更加忧伤。他还记得,就在前几年,自己刚被开革出伍时,在澡堂子里就听得素不相识的人在那儿骂自己和程迪文两个大少爷贪生怕死,害惨了毕炜上将军。自己就是自己,并不曾像澡堂子里的人说的那样贪生怕死,也不像现在正在朝自己欢呼的人那样是水战第一。

我会永远清醒的。他想着。但这当口,他突然想到了,大统制当年是不是也曾这样想过?

大统制明察秋毫,连父亲也对他极为敬佩,说平生最佩服的人,一个是大统制,剩下的数来数去,只有半个,不过并不是丁亨利。大统制最初,也根本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只是,在那些无穷无尽的欢呼中,他终于迷失了。

郑司楚心中在想着,旁人见这个此战第一功臣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后,居然连一点喜色都没有,更觉得此人年纪虽轻,却稳重无比,更显得高深莫测,充满吸引力了。人群中还挤了不少少女,嘴里尖叫道:“郑司楚!”在她们心目中,无不在幻想着这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突然在百千万人中看到自己,眼前一亮,不顾一切走过来将自己揽入怀中的场景,只是,这仅仅是幻想而已,郑司楚在申士图派来的侍卫簇拥下,走过了人群。

那是个临时办起的庆功会。虽然郑司楚将计划说得头头是道,可申士图自己对这场胜利也不曾预料到,所以根本没准备庆功会。好在五羊城富庶为天下冠,临时办上几桌酒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这酒宴上,郑司楚和谈晚同、崔王祥以及几个水军上级军官坐成一桌,申士图亲自作陪。申士图口才极佳,说了一通,将五羊水军赞得绝无仅有,其中对郑司楚更是不吝赞词——虽然郑司楚自己都觉得过誉。

庆功会十分冗长。郑司楚也不知接受了多少官吏的敬酒。他酒量虽好,这回也喝得有点晕晕的,说不出的难受,只是机械地酒到即干,脑海中想的,仍是海上的爆炸与火光,以及火光中走投无路,绝望的士兵。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个人又走到近前,他忙端起酒杯道:“多谢,多谢。”

“司楚,你喝太多了,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的声音。郑司楚一怔,却见郑昭站在他跟前。他忙道:“父亲。”

郑昭的眼里,尽是慈爱。他拍了拍郑司楚的肩,小声道:“回去歇息吧,明天,我就带你去向申伯伯提亲。”

这个消息总算让郑司楚那种不快消散了许多。小芷,终于要和你成为一家人了?他想着,微笑道:“好的。”

“回去歇息吧,这儿我帮你们挡着,你们都去歇息吧。”

郑昭见向郑司楚敬酒的人没完没了,心里极其心疼,已要为他挡驾了。郑司楚也当真已喝得有点受不了,一边的谈晚同和崔王祥更是喝得脸像刚煮熟的虾子,见郑昭让他们先行告退,忙道:“多谢郑公。”

郑司楚一离席,才发觉少了一个人,问道:“谈兄,宣兄怎么没来么?”

谈晚同舌头都有点短,哼哼着道:“他说,他是伤兵,不能喝酒,先行告退。”

宣鸣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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