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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自作多情!他将邓小姐的舱门反锁了,脑海中突然跳出这四个字。他本来是想说两句狠话威胁一下,但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说什么呢?若是她反抗,就要杀了她?但郑司楚心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念头。他这时才想到,先前威胁施国强,制伏水手,其实都是舍易求难。如果一开始硬干,就将这邓小姐拿下,以她为人质,施国强哪敢不从?但自己却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不去想。在郑司楚心中,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她动粗。
他想起了来时父亲曾告诫自己要当机立断,不要妇人之仁,但自己似乎并不曾做到。想到这儿,郑司楚不由叹了口气。
也许,我永远都做不到这样的当机立断。他想着。
郑司楚回到舵舱,这时船已经能望得到北岸了,那艘翼舟也已赶到了近前。这个距离已能对话,翼舟船头上有个水军士兵高声叫道:“前面的船只,快停下来,哪里出事了?”听得那人喊话,沉铁小声道:“公子,怎么回答他?”
翼舟上只有小炮,威力不大,但这艘船上全无武器,而且也只有郑司楚和沉铁两人,真要动手,胜负不言而喻。郑司楚道:“他们还不知道我们这船的底细,先不要轻举妄动。”他走到船尾,高声道:“对面的长官,这船的舵有点问题,现在转不了向,也停不下来,别的倒没什么大碍。”
翼舟上顿了顿,又叫道:“那你们为什么要挂求救灯?”
郑司楚心思机敏之极,已准备了一套说辞,高声道:“先前船有点漏水,我也吓坏了,生怕出大乱子。好在漏水的地方已经补上了,现在已无大碍,多谢诸位长官费心。”
翼舟上又停顿了片刻,那人道:“原来如此。还是让我们上来看看吧,万一在江心再出事,那可不得了。”
如果不让他们上船,只怕更会让他们怀疑。郑司楚想到这里,高声道:“好的,那让我们先下了帆。”
说罢看了看正在角落里发抖的施国强,拱拱手道:“施兄,请您好自为之,不要让我难做。”
施国强本来抖得已经好多了,听郑司楚这般一说,上下牙突然又捉对厮杀。郑司楚心想还好那翼舟上只是寻常水军,只消傅雁书不来,总能蒙混过去。他向施国强拱拱手道:“施兄。”
施国强没想到郑司楚还会向自己打招呼,忙起身道:“是,是。”
郑司楚道:“施兄请放心,只消您不准备拼个鱼死网破,在下就保证施兄安全,谁也不会伤一根毫毛。”
施国强这才点了点头道:“是,是,是,我一定不乱说。”
郑司楚笑了笑道:“那施兄随我过去吧跟你船上的兄弟交待一声吧。”
他正要带着施国强去将水手叫出来,王真川忽然站起来小声道:“施先生,这些当兵的上来要不要紧?”
郑司楚道:“这些人不是来抓你的,王先生,你就好好坐着便是。”
王真川现在是看到穿军服的就怕,见有那么多水军要上船来,郑司楚仍是若无其事,心道:“你是不要紧,大统制可是要对我斩草除根的。”
大统制驭下极严,所定法律中有一条名为“连坐法”,一人犯罪,殃及九族。若只是些行窃之类的小罪,罪犯的亲戚无非罚点钱,以示管教不严。这条法为不少人垢病,认为失之太苛。一人犯罪,岂能罪加无辜?以前王真川对大统制敬若天人,大统制的举措在他看来自然样样都对,还多次为之辩护,说一人犯罪,亲属岂是无辜?唯有用此重典,才能镇慑宵小。那时说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却不料现在自己也适用了这条连坐法。顾清随犯下的是图谋行刺大统制的弥天大罪,自己被连坐,轻则终生流放苦役,重则斩首,现在的王真川实是胆战心惊,满脑子想的就是快点逃出去。见这位施正先生仍是好整以暇,急道:“施先生,他们难道没半点怀疑吗?如果那傅雁书就在那船上……”
郑司楚心道怀疑当然会有,先前他们追了半天,还放出号炮来,自己一直没停船,他们岂会无疑?但只消这些水军看不出破绽,就不会有大碍。至于傅雁书,在这翼舟上的可能性太小了。正要宽慰王真川两句,心中却忽地一凛。
傅雁书真的不在这翼舟上吗?
在宣鸣雷口中,这傅驴子心细如发,是个极难对付的人。如果他回军中得到的军令就是搜捕顾清随在之江省的亲属,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林先生宅中。一旦得知邓小姐居然和王真川同船过江,岂有置之不理之事?
难道,真被王真川说中了,傅雁书就在那船上?
郑司楚心里突然有点胆寒。宣鸣雷对傅雁书如此忌惮,如果傅雁书真的追了上来,以有心算无心,自己和沉铁两人是铁定逃不过这一劫的。他心中一动,又转身走到船尾,高声道:“水军弟兄,主帆卡得太紧,不太好下。反正船没大碍,不须劳动诸位了。”
他话音刚落,从翼舟上突然飞出两道带钩的长绳,笃一声便钩住了船帮。郑司楚的心一下沉了下来,忖道:果然他们早已看破了!
他这样喊话,只是试探。如果对方并不曾看破,无非稍多一点疑心。但翼舟上的水军竟抛出了钩绳,说明他们早就已经觉察到了。他一见对方放出钩绳,已知他们觉得骗不过自己,撕破脸要冲上来了,当即喝道:“沉铁,把住舵!”自己抢上前去,拔出怀中短刀,一刀斩去。他这短刀虽不是吹毛立断的宝刀,也甚是锋利,但甫一斫上,却铿然作响,原来竟是铁链。
这种链钩是水军接舷战时常用的器具,一旦搭上就解脱不开。郑司楚暗暗叫苦,水军居然突然动手,实在超出了他的预计。这些人其实早已看破,根本就没指望自己停船。自己想稳住他们再作定夺,他们却也是先想稳住自己。他在水军已待了不少日子了,心知链钩一搭上,马上敌人就要冲上船来,用刀是砍不断了,只能以手去解。但钩子钩得极紧,铁链也绷得笔直,一时间哪里解得下来,除非将船舷也砍落一块。可是造船的木头坚同铁石,砍船舷还不如直接去砍铁链,心中也有点慌张,正在这时,铁链却是一颤,翼舟上已有两个水兵飞身跃上。
那铁链只有手指粗细,虽然绷得笔直,仍在晃晃悠悠,但那两个水兵却如履平地,向船上冲来。郑司楚见这些水兵武艺如此精熟,心头又是一沉,忖道:糟了!他本来觉得这些小卒自己一个对五六个总不成问题,但看样子以一对二只怕都很难,索性不去解铁链,将身一纵,跳上了船舷。
狭路相逢,唯有勇者胜。现在只是一根铁链,这狭路当真狭到了极点。郑司楚心想自己总算还占有地形之利,只消不让他们上船,这些人终究无奈己何。他刚跳上船舷,翼舟上忽地一箭射来。现在相距甚近,这一箭劲头既足,准头也好,但郑司楚在水军中和宣鸣雷在跳板上练过多时,腰刀一挥,便将箭斩落。
虽然斩落了这一箭,他心中却更是一沉。如果这些人齐齐放箭,自己孤掌难鸣,迟早要被击落。他见右边那水军个子较矮,冲得也较快,顾不及多想,足尖一蹬,已从铁链上直冲下去。那水军也没料到郑司楚竟会主动出击,反倒不怔,手中刀已向他砍来。郑司楚不由分说,腰刀一拦,架开了那人的刀,左手忽地探出,抓住那人胸口。这水兵虽然个子矮小,也有百把斤分量,但郑司楚虽非神力惊人,力量却也非常人能及,左手一拖,将那水军拎下了铁链。这铁链上站了两个人,本来就在下坠,现在郑司楚一手提着这人,两人的分量都吃在他双足上,更是往下一坠,他亦是身形一晃,险些摔下去。边上的人见此情形,不由得齐声惊叫了起来。郑司楚已觉单凭一只左手是拖不动那人的,将他往铁链上一搁,喝道:“撒手!”右手刀已架到了那水兵脖子上。
他一下擒住了一个水军,另一根铁链上的水军呆了呆,竟然站住了。在铁链上站立远比行走要难,但这人站在铁链上微微上下颤动,站得却稳稳当当。郑司楚一见这人的本事,肚里已暗叫了侥幸。那个水兵的本领要比自己擒住的这个好得多,若是自己向那人出手,定然不会如此轻易得手。他喝道:“要他活命的,就退下去!”
翼舟上的水军根本没想到郑司楚会反守为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了个俘虏,一时也没人再放箭。郑司楚只见手上那俘虏不住发抖,刀却仍不曾抛掉。他将腰刀轻轻拍了拍这人后颈,喝道:“还不扔了武器?”这俘虏这才将手中的刀往江中一扔。
一见这人扔了刀,郑司楚心中才定了定。他笑道:“水军弟兄,在下南海麻天光大王麾下施正,只为求财,不为取命。让我们全身而退,谁也不会有事,否则别怪我无情!”他曾听纪岑和谈晚同说过,先前海上曾有个悍匪麻天光,已被他们扫灭。现在一时间也捏造不出别的名目,便拿这麻天光的名字出来,反正这些东平水军也对麻天光知之不详。
他报出名来,那些水军果然大多茫然不解,一大半在想:麻天光是什么人?另一根铁链上的那水军忽道:“原来是海贼余党。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听这人的声音,郑司楚心里便是一凛。这声音,分明便是傅雁书!他暗暗叫苦,没想到傅雁书竟会来得如此之快,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笑道:“顾司长与我家大王有恩,大王命我来救他亲属。我也不愿伤人,你们闪开吧。”
这谎扯得其实有点没边,但傅雁书也是刚才才得到消息,先入为主,一时间也想不到有破绽,心道:果然顾清随狼子野心,早与麻天光有联系。早先听五羊城说麻天光已被扫灭,原来是假消息,他们定已将麻天光收伏了。对捉拿王真川他其实并不如何上心,但邓小姐在这船上,却是不能不救。他喝道:“施正,难道你还以为逃得掉吗?”
郑司楚将那水兵搁在铁链上,站得倒更稳了。他笑道:“若是逃不掉,那便玉石俱焚,亦无不可。”
他说的“玉石俱焚”指的是与傅雁书同归于尽,但傅雁书脸色却是一变,骂道:“无耻海贼,卑鄙下流!”
被傅雁书骂了一句,郑司楚这才回过味来,傅雁书一定以为自己说的是要拿邓小姐为人质威胁他。
他也不解释,笑道:“傅将军但骂无妨。我施正不过是块顽石,得与美玉同归,倒也得其所哉。”
傅雁书见此人仍是不焦不躁,恼怒中倒也有一分佩服,心道:海贼中竟也有此等人物,我真是小看了天下人。郑司楚见他沉吟不语,只道已将他僵住了。虽然自己不会真的拿邓小姐去威胁他,但嘴上这样吓吓他倒也无妨,正待再说两句,傅雁书忽然身子一坠,喝道:“毛贼!”
铁链被傅雁书一坠,一下沉落,直如一张弯弓,傅雁书却借势一冲而起,跳起了数尺高。郑司楚也没料到这人竟会暴起发难,吃了一惊,还没回过神来,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已直取他面门。郑司楚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将腰刀一横护住面门,却听当的一声响,他的手便是一震,刀身已被击得弯了过来,那竟是个拳头大的铜锤。
铜锤一击便将郑司楚的腰刀击得不成样子,又滑过了刀身。郑司楚头一侧,这铜锤掠过他鬓边飞过,又突然收了回去。在铁链上根本无法闪避,郑司楚若不是先用腰刀格了一下,这一锤定然将他击个脑浆崩裂。郑司楚只觉背心都是冷汗,腰刀已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