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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枪骑冲到现在,五百人大约还剩下三百五六十个,杀伤的共和军总也有五六百了。共和军这点兵力损失自然不关痛痒,但只要能将他们的辎重破坏殆尽,共和军再多也不足为惧。尚明封知道胜利在望,道:“遵命。”挥了一下手中的抟电旗,扭头大喝道:“火枪骑,冲锋!”
就算原先的掌旗兵已经阵亡,这杆大旗仍然兀立不倒。尚明封在五德营的年轻战将中以勇力闻名,一杆旗挥得呼呼有声,天地两队见号旗招展,更觉热血沸腾,个个心中都在想着:这一战必要成功!
身后方才那一波火天雷攻势给共和军造成的混乱仍未平息,他们短时间里还冲不上来,一时间火枪骑周围已平静了许多。现在共和军的后军已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但一旦这两半合围,又将是一场血战。尚明封也明白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挥动战旗紧紧跟着薛庭轩冲锋,身后的火枪骑也跟得极紧。只是片刻,他便见前面有共和军横亘结阵,他道:“薛帅,就是这儿了!”
薛庭轩远远望去,见这支共和军身后大约两三百步远便是一连串营帐,虽然看不清楚,那里一定是辎重了。那些共和军前排尽是大盾,竟是摆出了死守的架式,心中不由一沉,忖道:毕炜虽然好用计而不擅用计,领兵倒真有几分本事。
刚才毕炜被火天雷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退下来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结成这个坚阵。计划中,第二个号炮点起后,苑可珍会将火天雷发射到号炮之前五十步远的地方,为的就是防备共和军守御过于严密,火枪骑没办法冲到共和军辎重营跟前。可是这些共和军守得如此靠前,显然正是为了防备这一点。看来,毕炜已经发现了火天雷是需要地面进行精确定位的,所以连出两计,搅乱号炮那一计未能实现,但这一条不算计策的计策,却成了火枪骑的最大阻碍。毕炜想和自己斗智,薛庭轩根本不惧,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毕炜死守。这种任人冲击的死守固然会死伤甚众,却也击中了火枪骑唯一的弱点,就是时间。火枪骑没有时间,就算能以一换十,甚至以一换百,只要突不破共和军的坚阵,再辉煌的胜利也是空的。
现在是没办法再通知苑可珍了。何况,要在三里外射中目标,虽然火天雷的精度大大提高,却也极难,第一波火天雷正好击中共和军的大炮,与其说准头好,不如说是运气好。薛庭轩咬了咬牙,道:“尚明封,全力冲锋!”
到了现在,什么计策,什么谋略,全都没用了,唯有硬碰硬。尚明封怒吼一声,将抟电旗又是一展,喝道:“天字队,冲啊!”
毕炜正是坐镇在此间。方才他命人在北边空地放一个号炮,待见到号炮升起后与薛庭轩放出的大不一样,这才明白自己弄巧成拙,只怕反而给薛庭轩指明了道路,心中后悔不迭。只是他久历行伍,转瞬间便已镇定下来。后军虽然已经分成了两半,但他身边的士兵也足有两三千之众,当即下令全军下马,密集结阵,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五德营冲过去。见火枪骑已冲锋过来,他在阵后喝道:“诸军弟兄,死守在前,退后者斩!”
火枪骑的天字一队已率先冲上。虽然现存的已只剩三分之二,但威力却仍是不减。他们上来便是一排火枪,但共和军前排是盾牌兵,一面面盾牌排得密密实实,火枪骑纵然如狂涛惊澜,共和军却也如磐石峭壁,火枪骑只击伤了七八个共和军士兵,但伤者马上退下,后面的士兵却抢上前仍是死死顶住,盾牌隙间则是长枪探出,防备火枪骑冲阵。
第一波攻势刚过,天字二队便已接连冲上。可是这一波攻势仍是劳而无功,火枪骑如同打在石壁上的浪涛般被狠狠地弹回,而共和军的阵势却动也不动。尚明封捧着抟电旗,见怎么都冲不开共和军阵势,已是目眦欲裂,叫道:“薛帅,让我去炸出条路吧!”
火枪骑突击,因为带的是火枪,所以火药并不用太多,也不曾带炸雷。何况共和军死守不攻,就算有炸雷,只怕也炸不开他们这个坚守阵势,即使尚明封不惜一死也无济于事。薛庭轩听得身后杀声越来越响,而地字队迟迟不上来,想必毕炜的冲锋弓队卷土重来,已在与火枪骑接战了。冲锋弓队虽然威力尚不及火枪骑,却也是唯一能够与火枪骑面对面交战的队伍,一旦缠斗上了,恐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分不出胜负的。饶是薛庭轩,此时也已心乱如麻,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天字二队仍然未能突破,幸亏冲锋弓队已被地字队挡住,天字一队已能将手中的子药重新填好,正待第二次冲击,火枪骑中突然有一骑越众而出。
那是陈忠。陈忠身上受伤不轻,加上年事已高,长力不及少年,先前已累得几乎连刀都握不住,但此时见火枪骑连番突击都冲不破,心知薛庭轩遇到了最大的难关。他咬了咬牙,心道:我还能有几年可活,拼着这条老命也要做最后一搏。何况毕炜这三姓家奴便在对面,他也不知自己身上从哪里又来了力量,提刀催马向前冲去。火枪骑中唯有他不带火枪,不用换子药,比旁人自是快了一拍,登时冲在了最前,喝道:“毕炜,陈忠在此,出来受死!”
陈忠之名,共和军中的老兵自是听过,便是年轻士兵,也约略听得过敌军中这员老将之名,听来将自称陈忠,又直呼毕炜之名,不由心为之一凛。在传说中,陈忠勇武过人,力能扛鼎,但眼前看到的是个须发都已发白的老将,虽然威风,终是个老人了,全都松了口气,不少忠厚些的还心生怜悯,心想五德营连这等老人也要冲锋陷阵,实在可怜。
陈忠也知道毕炜不会出来应战,他飞马向前,已到了共和军阵前,大喝道:“闪开,挡路者杀!”手中大刀已经抡起,猛地挥刀扫去。战场上有种扫刀,刀刃极长,一刀扫过,足以将战马四肢砍断,也可以将一个敌人拦腰扫为两段。但扫刀极为沉重,不是有大膂力者根本不能使用。陈忠的大刀虽非扫刀,刀杆却是铁杆的,重量不下于扫刀,一刀扫过,厉风突起,咣一声,正砍在一面大盾之上。
这大盾不是冲锋时用的手盾,足有近一人之高,又厚又重,外面蒙了一层牛皮,竖起来时便如一堵短墙。陈忠这一刀砍在上面,却不曾砍透,只砍出了一个口子,但在盾背后握着大盾的那共和军士兵却被震得脚一软,勉力撑住,却听得又是咣一声响,陈忠的刀第二次砍出,仍砍在先前的破口里。刀头透盾而入,正砍在持盾士兵臂上,他疼得尖叫一声,摔倒在地,边上却有个士兵极快地抢上,扶住了大盾。
毕炜在后面也能看到陈忠挥刀猛砍,他又惊又怒,喝骂道:“出枪!”
这等坚阵,在大盾之间是长枪兵,防的正是敌人的骑兵猛冲。陈忠冲上来挥刀猛砍,几乎所有人都惊得呆了。听得毕炜呵斥,边上的两个长枪兵如梦方醒,从大盾隙间齐齐出枪。毕炜练兵颇为严厉,那两个长枪兵出手甚快,陈忠正在挥刀,哪里闪得过去,两枪齐中他的坐骑前胸。陈忠的马一声惨嘶,立时摔了下来。
陈忠年纪老迈,若是年轻时,他还能及时从马背上跳下来,但现在却已没这个本事了。眼见他要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一匹白马已如飞疾驰,正是薛庭轩。
薛庭轩见陈忠落马,已知情势不妙,他的玉花骢神骏之极,跑发了更是如飞一般。冲到陈忠身边,他也来不及去扶陈忠,伸手将手中的火枪往地上一插,扛住了陈忠的坐骑。只是陈忠连人带马实在太重,压得一根火枪也嘎嘎作响,薛庭轩不由提心吊胆,生怕火枪折断,陈忠那匹马就会倒在玉花骢身上,恐怕会把玉花骢也压得倒地。他正在担心,身后忽地又有一匹马冲上,马上之人手握着一面旗帜,冲到了薛庭轩身边,将旗帜往地上一插,一旗一枪终于将陈忠的马扛住了。
那是尚明封。尚明封是陈忠的副将,又正在薛庭轩身边。他的马没玉花骢这般神竣,也是匹好马,虽然比薛庭轩慢了一拍,却也是前后脚赶到。马匹被扛住了,陈忠甩镫跳下马,手中的大刀却不曾收回,趁势一勾,将那两枝刺中他坐骑的长枪都勾住了,刀头一绞,咔咔两声,两枝长枪都被绞断。
枪杆大多是木制,好的枪杆坚韧不下金铁,却比铁杆要轻巧许多,刀砍不断。但陈忠的大刀既沉重,力量又大,那两柄枪应手而折,如同蔗杆,盾牌后的两个枪兵见手中一空,一时间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待明白过来枪杆齐折,不由变色。陈忠却又踏上一步,喝道:“开!”
他的大刀直直竖起,在空中盘也个花,又直直劈下。平时这等招式华而不实,虽然在头顶盘个花可以增加力量,但也落了后手。只是这时的共和军全都龟缩在大盾之后,他也根本不必有所顾忌,这口铁杆大刀舞得呼啸生风,再没半分保留。随着一声断喝,这一刀正砍在先前那面大盾之上。这大盾已经被陈忠砍破了一个口子,而且竖着砍下时力量要远胜于横扫,嚓一声,大刀已直劈而下,这一刀不但将大盾砍成两半,连后面持盾的士兵也从顶门砍开,一分为二。
鲜血飞激出来,陈忠的身上也溅到了血。他这一刀已凝聚了所有的力量,砍出这一刀,连提刀的力量也没有了,只觉一个身体摇摇欲坠。他心中只在想着:不能倒!不能倒!方才这一刀已立下了威势,火枪骑本已变钝了的锐气重新回来,若是自己倒下,等如给火枪骑一个致命的打击。他拼命屏住呼吸,扶住了大刀站立不动。
大盾可防奔马的突袭,从来不曾被人一刀砍成两半过。本来共和军完全可以两边合拢,填补上这个缺口,但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已震慑了所有人的心魄,加上那具被从头劈作两半的共和军尸首还横在地上,一时间都没人敢靠过去。相形之下,屡战不果的火枪骑本来已露疲态,此时却齐齐欢呼一声,立时冲了过来。他们原本视陈忠若战神,现在陈忠又让敌人这个坚若磐石的坚阵露出一丝缺口,无论是谁都不再有半点怕死之念,只怕自己晚了一步。几乎一瞬间,便有十几个火枪骑从缺口处冲了进去。虽然共和军及时反击,这十几个火枪骑有一半都被刺下马来,但随之冲上来的火枪骑更多,一阵火枪连射,缺口越撕越大,冲进来的火枪骑越来越多。
眼见苦心布成的坚阵被陈忠一刀斩开,毕炜已是面如死灰。现在的火枪骑人数其实仍旧远少于他这一支,就算陈忠砍倒了一面大盾,仍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就突破坚阵。只是陈忠这一刀实有天地雷火之威,共和军刹那间也仿佛被这一刀夺去心魄,现在哪里还有众寡之差,看上去反倒是五德营的兵力胜过了共和军一般。
兵败如山倒!毕炜心里一瞬间闪过了这句话。军心已败,即使战场上未败,亦再无胜机。更凶险的是自己守的是最后一道防线,这最后一道防线被五德营突破,难道辎重粮草真要守不住了?
郭凯一直呆在毕炜身边,见共和军已将有全面溃散之势,低声道:“毕将军,走吧!”
毕炜一只眼横了他一眼,喝道:“走?走到哪里去!”他喝道,“毕炜在此,共和国的勇士们!”
他的声音向来十分响亮,早在帝国时,邓沧澜私底下就玩笑说毕炜的火军团里,毕炜自己喊一声就顶一门神龙炮。现在战场上厮杀声震天,却也不曾遮去他的吼声。那些共和军本在勉力坚持,已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