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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慨然起身:“我身体不大好,跑得不快,就麻烦两位拉我一把了。”
双圣先前还对维洛雷姆能寻茶香的说法有些怀疑,对他也颇有戒心。后来一起经过岔道时,他都是到几条岔路上分别闭目细辨气味后,信心十足地指出其中一条是那女孩经过的路。两人过去细细辨闻,确实也觉得隐约有股茶香,只是若不是他先说破,一般人绝对难以察觉。几趟下来,两人都觉维洛雷姆并非虚言,对他戒心渐消。
其实维洛雷姆是萝纱走后才开始泡茶的,哪曾在她身上泼过什么茶水?他根本就是随便乱指,哪里僻静往哪里走,以便待会儿行事,只要不转回萝纱走的那个方向就好了。
至于双圣为何会在他指出的路上感觉得到淡淡茶香,是维洛使出的掩人耳目的小把戏罢了。
维洛雷姆在各条岔路上装作分辨茶香时,便借机在他决定要指向的那条路上把身上带着的一点茶叶搓成粉末,借着宽大袖袍的掩饰撒落。黑色的茶末撒在黑色路面上,谁能看得出来?向双圣指认就是这条路后,他们细心嗅闻,自然会发觉那新鲜出炉的茶香了。
双圣虽是声名赫赫的武将,心性却端方正统,算不得灵活,自然不是诡诈机变的维洛雷姆的对手,糊里糊涂地便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只是维洛雷姆虽将双圣戏弄于股掌之间,自己却也无心享受其中乐趣。
双圣一人拉一手,维洛雷姆几乎是半挂在他们手臂上,任他们拖着一起追赶着前方不存在的目标。他稍微趋近白圣,白圣立刻回头问道:“怎么?”
“该死的!虽然没刻意提防我,武人身体上本能的警惕还在!还要撑到什么时候啊!”维洛雷姆心中暗骂,嘴上却表现出无辜的样子,“没、没什么,刚才脚稍微、稍微崴了一下。”
他装出未习武之人文弱经不起这番快速奔跑、气喘吁吁的样子化解白圣的疑心。不,凭他现在的虚弱状况,倒也不用花什么力气伪装。与双圣身体接触时,闇气消耗的速度大得超乎他的预计,还没等到他们戒心消除,让他有从背后暗算的机会,他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得很厉害了。
更难熬的是,闇气一开始流失时体内的那种空虚感如漩涡般越来越扩大,更出现一股如漩涡般的巨大力量,在体内上上下下地翻搅着,内脏好像早被这股力量绞成无数碎屑,又被这力量混成一团,胡乱地砸向身体每一寸骨肉。维洛雷姆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年伪装人族接近光明二贤者的魔族,都必定会被他们发现真面目。不管是高等魔族还是低等的低智能魔兽,也无关修为深浅,只要是还有感觉,都无法忍受这种把肉体摔碎成无数片,随便揉捏起来再狠摔般无休止的痛苦!
但是,现在怎能露出马脚?虽然维洛雷姆相信自己有脱身的能耐,但是再要接近双圣就很难了。正面近身对战,他并没有把握置这堪称魔族克星的双圣于死地,双圣平日都在城市中,若是远距离以强力魔法轰击,必定死伤甚众,萝纱必定怨恨自己。
因而明知接近双圣对自己很不利,也得苦撑着这么做。心中不断重复着“要替萝纱报仇,这可是仅有的机会了!”这句话,他苦苦忍着巨大的痛苦,脸上却一直挂着轻松的笑容。
因为双圣为了查知是否有魔族接近自己,早已养成观察周围人神态的习惯,维洛雷姆的表现虽还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仍是习惯性地不时探查他的神色。对维洛雷姆来说,体内的剧痛还在其次,最辛苦的就是在忍着痛楚的时候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连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一向受不了被人勉强做事的自己,居然有着这么强的意志力做到这一切。
只是在双圣查看前路,没有留意到他时,他脸颊的肌肉会因为牙关咬得太紧而微微颤抖跳动。剧痛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割削着全身的神经,不多时神经似乎变得麻木了,到了后来,有时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刚才是不是曾经昏倒,下一刻又会不会再度昏倒。好在他装作不谙武道,奔跑时身体的重量多半负担在双圣拉他的手上,就算晕着也一样能被拖着走。
只不过,他得不时找理由应付一些双圣的问话。
“嘿,你刚才怎么了?”双圣感觉手上突然一沉,便问道。
立时从眩晕中回神的维洛雷姆回答:“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还好你们拉着我才没摔倒。”
“……你怎么满脸都是汗?”这是白圣偶然回头,发现维洛雷姆汗流满面时问的。
“太久没运动了,稍微动一动就这样,让两位见笑了。”他只有希望飞奔中的风儿尽快吹干痛出来的冷汗。
“你的眼睛怎么闭上了?”
“被你们拉着跑得飞快,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太舒服了。我闭着眼睛感觉一下。”刚刚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的他回答道。
在辨认完一个岔路后,双圣终于发现他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你的脸色不大好。”他们慢慢放慢奔跑速度,然后停下脚步让他喘息片刻。
维洛雷姆喘着粗气,坐倒在地,垂下的面孔趁着双圣不可能看见,扭曲得变了形。喘息了片刻,他再抬起头来,神色便只是普通的疲累。他抱歉地一笑:“平日都只坐在家中,身体比较弱,跑了这一阵便受不了了……拖累两位了。”
毕竟人家是义务来帮自己的,人都累成这样了,双圣也不好说他什么。白圣想了想,便提议干脆由他背着维洛雷姆追赶,反正本来两人拉着他跑也不大好配合,反而拖慢了速度。到现在还不见萝纱的影子,双圣都有些急了。
白圣的建议,却也正中维洛雷姆下怀。人们很难察觉伏在自己背上的人的每一个举动。
伏在白圣背上,他努力在与体内闇气销蚀的痛楚的抗衡中保持神志清明,同时,以随时准备暴起伤敌的毒蛇似的耐心,直起脖颈盯视着猎物,他的眼光在双圣间来回转动着,估算突袭的最好方式。
与白圣贴身接触,随时都可是暗算的机会,但他必须找到能同时制服两人的方法。现在闇气被大量消耗的情况下,他能全力一击的机会只有一次!
“要是手边有兵刃就好了。那在准备发动魔法攻击前的瞬间,料理掉白圣就成了。”盯着近在眼前的白圣脖颈上充满诱惑力的血管,他遗憾地想。
但这只是妄想而已。双圣并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自然不会轻易把后背朝向持有武器的不清楚底细的人。在带上他追赶萝纱之前,他们便以不着痕迹的方式碰触过维洛雷姆身上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正是事先预料到这一点,为免除他们的疑心,维洛雷姆也没有在身上隐藏任何能伤人的东西。
他现在只有发动一次魔法攻击的机会,但是所有能伤及他们两人的魔法,伏在白圣背上的自己必定也落在攻击范围内。以单个为攻击目标的魔法只能干掉一个,对剩下的那一个自己就全无反击之力了。
还没想出个头绪,便听黑圣向他道:“你指的路如果没错的话,已经追了这么久,早应该追上那女孩了吧?”久追未果,他的口气中透出疑虑,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维洛雷姆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容不得再慢慢考虑,必须立刻决定该怎么做。
是放弃,坦承不小心走错了路,任双圣离开?
还是拼着元气大损的身体,跟他们一起承受魔法攻击?
不需要考虑太多,他便有了决定。
“应该是不会走错的。或许那女偷儿跑得很快?但是我可以闻得到她遗留下的香味,就算慢,也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维洛雷姆这么一说,双圣想起那个小魔女已经不止一次以奇怪的方式消失无踪,这次追赶会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是正常。而相比前两次的无处入手,这一次总算有办法找到她,已经是好得多了。他们便打消了疑虑,打算多付出些耐心。
他们并不知维洛雷姆以言词缓解他们的疑心的同时,却在悄悄集中精神,在脑中默诵一个许久没有动用过的咒文。身上的魔力随着咒文的吟诵而开始流转时,感觉上已经被先前的疼痛搞得千疮百孔的身躯各处,又是一阵如同被沉重的车轮缓缓碾过的痛楚。
至今数百年的生命中,对战过无数魔界强者,维洛公爵却从未试过如此痛苦的施法,但机会只有一次,不容有所差错,本就痛到极点的身体任由它再痛一些,也要不了命。他以强韧的意志忽略痛苦,推动着魔法。
被召集而来的闇黑精灵渐渐集结成浓厚的黑云,笼罩在三人上空。等双圣有所察觉时,魔法已经发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怎么回事?!”先发现这怪异黑云的黑圣大声招呼他的同伴。
“是很强的闇黑魔法,小心!”白圣察觉出黑云中诡暗沉谧的波动,立刻意识到这是闇黑精灵的波动。单是悬而未发时闇黑精灵给人的压迫感,已经令人对这魔法的真正威力不寒而栗。
白圣的警告显得有些多余,因为一眼看到黑云,还来不及意识到祸根就是自己背上的那人,他们便本能地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试图逃离黑云笼罩的区域。不过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他们移到哪里,黑云就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
“没办法避开吗?!”性子略为急躁一些的黑圣情急大喊。白圣还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突然意识到一点,疑惑地皱起眉头。施行针对特定攻击目标的魔法,魔法师必定在场!那么魔法师的人呢?在哪里?!
环视四周,他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荒僻的郊外,四面一片空阔,看不到半个人影。
不对,除了自己和黑圣外,还有一个人在场……
白圣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便听背后传来那个“文弱”男子回答黑圣的声音:“有一个办法可以躲开魔法的轰击。”
“什么?”双圣都十分惊异。却听维洛雷姆的声音中蒙上了薄薄笑意。
“抢先一步自杀了就行,幽冥法阵是没兴趣攻击尸体的。”
话音刚落,闇黑精灵终于酝酿结束,法阵正式发动。黑云中的闇黑精灵突然集结成触手般形状向下延伸,万千纤细的黑色丝带将黑云与所笼罩的那片地面连接起来,从远处看犹似一个粘结着无数黑色细丝的橄榄,地面上的三人也被笼罩在其中,仿佛被无数栅栏围住了一般。
维洛雷姆明白用这仅有的机会使出的魔法如果不能强到杀死双圣,那不管魔法结束后自己还有没有命在,都只有死路一条,他索性便选择了幽冥法阵。虽然如果萝纱听到这个名字,大概又会评价说“老土又没创意的名字”,不过这却是他目前能使用的魔法中相当强悍的一种。
对自己的魔法,维洛雷姆当然最熟悉不过。他知道下一步闇黑精灵就会以迅猛的势头轰击下来,以强大的压力击毁法阵中的一切生灵。魔界中威名赫赫的维洛公爵曾以这个法阵收拾过数以百计的敌人。不过他突然想到,若是那些早已腐朽为尘土的敌人知道这一次幽冥法阵很有可能把身为施法者的自己也送去和他们做伴,恐怕会笑到再断一次气,唇边也忍不住漾起一抹苦笑。
黑暗旋即挡住了照亮笑容的所有光线。巨大的轰击并没有造成想像中的巨响。
闇黑精灵,本就是空无的精灵,为它们笼罩的一切都被归结于虚无,包括声音。
静寂之中,时间的流逝令人难以把握。
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但看天空的色彩,却不过由未入夜的青蓝渐渐变为靛蓝。孤寒的星光慢慢亮了起来。
在曾经发生过无声战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