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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位弟弟来到,端坐正中的崇宁却不急於相迎,好一会儿才起身。侧座暗红缎衣的年轻公子倒是即刻躬身立於一旁。
环视殿内,满目琳琅的古董摆设更添奇珍,玉翠雕屏,华彩的顶檐似又粉饰过。太子一袭绛紫朱袍,衣上缀了无数宝石、羽毛,真是华丽到极致的俗豔。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错。
崇临俯身施礼:「臣弟给大哥请安。」
「大哥。」崇嘉也草草一拱手。
「三弟,六弟,你们可来了。」崇宁亲昵的伸手搀起崇临。
瞥了眼垂首而立的苏清凌,崇临面上笑意盈盈,眼里却没有笑,冷冷的看不出一丝真意。「大哥好快的手脚,刚游完街就把苏榜眼请来了。」
「苏清凌!?」崇嘉火气陡然上冒。
崇宁虽素知六弟聪颖过人,仍不免暗吃一惊。那苏清凌一身装扮穷酸得要死,甫见时连自己都不敢相认,可崇临语气却是毫不存疑的笃定。若他事事都料之机先,那这番安排岂非乏味大半。
「苏清凌拜见三殿下、六殿下。」清越的嗓音掩不住轻颤,没想到这麽快便见到『白玉天家郎』六皇子,想到歌谣中种种不敬,实是罪在不赦。
苏清凌恭敬行礼,话语虽谦但气度不卑。扬首而视的面容秀雅中带著坚毅,少了杜衡的不羁邪魅,也不似崇临有些许病弱的苍白,苏清凌肤色温润如玉,五官柔和的散发出一派清逸之气,双眸明澈如水却也幽深如碧潭,其人其态当真清皎已极。
崇临心中暗赞了几分。这苏清凌在自己面前仍敢正色直视,胆识倒是不浅。
崇宁面上隐隐浮现一丝冷笑,低头呷口茶:「也许两位弟弟尚不知晓,苏榜眼的父亲乃是闵中郡郡尉苏广,算得上名门之後。我正有心邀苏榜眼来我的吏部任职,还未知榜眼大人肯否赏脸呢。」
「果真虎父无犬子,苏榜眼的答卷拜读过了,字字珠玑,益我良多。」崇临神色宁和的笑起。
「不、小人……言辞无状,恐多有唐突之处……」苏清凌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
崇临扬眉凝目:「如果苏大人此刻的拘谨是由於『秋菊如霜』,那我只能说声遗憾。今冬已经落雪,正是欣赏傲雪寒梅的好时节哪。」
一瞬间,苏清凌眸子骤然亮起。
咽下喉中冷笑,崇临一脸真诚,看不出丝毫破绽。任你苏清凌才华盖世,也不过是个嫩雏儿,算得什麽?拉拢过来,好处倒是不少。
暗暗咬唇,崇宁意味深长的扫了崇临一眼:「苏榜眼,你和我六弟都是幼时成名的才子。你可知我这六弟八岁曾做过一首诗,有趣之极。」
崇临一惊,那首打油诗乃是母妃尚在,不通世故时所作,讽喻官场,言辞极为轻蔑,对这搏功争名列入三甲的榜眼来说失礼之至。
苏清凌确有十分好奇,俯首一揖:「在下愿洗耳恭听。」
崇临还未及开口制止,太子便朗声道:「书生自古觅封侯,宦海浮沈浪打泥。」正要念下阕,突然一个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从里间响起。
「举酒一杯空笑望,平沙堤上蚁奔疾。六殿下,臣可有记错?」
崇临愕然的看向只著云白深衣,如瀑长发随意绾系,歪七扭八走进来的人,素来淡雅的面上第一次换了颜色。
杜衡脚步虚浮似是酒意未消,径自走到崇宁身旁坐了。
太子殿下非但不著恼,见他没披外袍,还命柳公公去取了件狐裘来递给杜衡:「外间风冷,你仔细些。」
顺手接过,杜衡也不披,怀抱狐裘,看著对面的崇临低低笑起。
崇嘉正憋了满肚子气没处撒,一见杜衡,顿时像找到了靶子的冷箭:「杜大人,我倒不知太医院如此清闲,大白天就到太子这儿喝酒玩乐,你心中还有差使没有?」
「是我染了风寒身子不适,特叫杜太医前来诊治。」向来持重的太子却立时出言回护,他那面色好得如沐春风,哪有半分病容,自是扯谎包庇。更遑论太子自有主治御医,根本轮不到杜衡诊病开方。
崇临好容易定了心神,略过话头,转而向苏清凌致歉:「幼时无知之作,还望苏榜眼海涵。」
苏清凌并不知三位皇子与杜太医彼此间的纠葛缠绊,听完那首诗早忍笑不已,此时甫一开口便不觉轻笑出声。崇嘉登时恨得差点拍了桌子,却见苏清凌展颜道:「实在是妙诗,六殿下果然才思天成。」
听出话语中真心赏赞,在座诸人都愣住了,崇临更是满脸疑惑。
苏清凌续言:「古往今来,读书人谁不求个封侯拜相,但宦海沈浮守得住本心的又有几人?多被名利权势吞噬了自我,成为宦海嚣浪中的虫蚁,不值一提。」
这……不仅太出人意料,更兼有天大的胆子。先不说苏清凌自己本就是参加科考「觅封侯」的士子,只他还未派有官职的一介小小榜眼,居然敢公然当著朝中最有权势的三位皇子发表如此藐视官场的言论。崇临真心对这个另类又本真的男子产生了兴趣,不由微微勾起唇角。
动了心思的崇临双眼耀出光华,言谈间著意展现的气度风仪更是吸引了苏清凌的目光,两人越聊越投机。
杜衡在一旁看著,了然於胸,笑而不语。
那苏清凌虽是难得之才,毕竟阅历尚浅,还不懂得收敛锋芒,顾盼间难免流露出几分青涩与读书人惯有的纯真。看著他,便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故人。那人於聪敏机心中带著纯挚不安,一双清亮的眸子总寻著他,满眼的依赖信任毫不掩藏。如今,人虽仍近在咫尺,却实是许久未见了。当年之人,只怕,今生是再不能见了。
一场精心安排的会面,反成了为人作嫁。崇宁紧握玉杯,那杯中的茶,越饮越凉。
从阶兰宫出来时天色已暮,红云蔽日,但雪仍未霁。因著路途不同,崇临与崇嘉半路分别。
晚风久吹甚凉,崇临抱臂轻咳起来。跟在身後的太监小安紧张道:「主子,大半天不在,屋里暖炉指不定灭了。小的先行一步去帮您生上。」崇临点头,小安便撒腿飞跑而去。
雪掩长廊,漫天漫地的清冷让崇临暂时卸下心防。原以为经历百劫,早该心如死灰。但看到杜衡只著单衣微醉的从太子寝殿走出,悠然靠坐在崇宁身旁的时候,那种揪痛却无以言说。
人情直如粪土,他不是多年前就领教过了吗?唯一一次敞开真心待人,却中了那人的圈套,三番两次被其所骗,输得如此不甘!
崇临紧咬下唇,仰望夕阳残雪,一时想出了神,脑中一片灼热,不欲直接回宫,便绕道御花园,迎著细雪,信步缓行。
迈进东篱宫,熟悉的药香顿时让崇临锁紧了眉头。来至书房,毫不意外的看到杜衡斜倚歪坐在花梨木雕椅上逗弄笼中的玉璃鸟,眸中带著懒散笑意。
「殿下真是让杜衡好等啊。」见崇临进屋,杜衡非但不行礼,姿势依旧不变,就连那张笑脸也仍是同往日般惊豔得耀目,也令人厌恶到想要自挖双目。
小安帮主子换上裘袍,又给暖炉加些炭火。
累了一天,早已没有任何力气和他苦作纠缠。崇临冷冷道:「药放下,人可以离开了。」
「看来我这主治御医还是一样不受殿下欢迎。我们好歹也有九载相识的情分,真是让杜某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杜衡嘴里不改调笑,但见崇临受冷气喘的苍白面颊,却不禁心疼万分。
崇临神色复杂的看著他,良久,忽而轻慢一笑:「杜大太医驾临,岂有不欢迎之理。只是近来我身子爽利得很,太医仍日日来踏门槛,不知何意?」
「好生照顾您的玉体可是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吩咐,下官哪敢不尽心。」难得从舒服的椅子上起身,杜衡端起汤药递到他嘴边:「反复热三次了,快趁热喝吧。」
紧咬牙关,崇临接过,一口气咽下半碗,苦涩的药汁呛得他差点呕出来。
「还剩不少呢,汤药也要按量服用啊。」
话甫出口,却见崇临眸中一瞬竟似流露出刻骨的哀伤和仇恨,是他这些年都不曾看过的。杜衡惊愕之余别开脸去,嘴角漾起抹难察的苦笑。
扬头,药尽。接过递来的空碗放入药匣,杜衡换上没心没肺的嬉笑:「这才乖,张嘴。」
崇临放弃了抵抗,张开嘴,杜衡如往日般放了块蜜糕到他口中,用蜜糕的甜味缓解药的苦涩。
不再理会杜衡,崇临径自走到桌案前坐下,随手拾起本书看,心中却无比烦乱。
「在读什麽?」
见崇临没接话,杜衡也似毫不在意,把玩起桌上的团云百福青瓷鎏金笔洗。「换笔洗了?前次山岳斋那款看来更为清雅呢。」
片刻静默,身心俱疲到极点的崇临朗声道:「杜太医,我今天真的很累,无心招待。可否请您回去休息?」虽为问句,却是不留任何余地的逐客令。
「……那、下官告辞了,殿下好生歇息。」
背转身去,唇间几不可闻的逸出一声长叹,杜衡满脸的轻浮笑容只化作一片凄凉,踏进如银雪地,身影渐渐隐没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
看著杜衡远去,崇临突然掩面剧烈咳喘了起来。方才应是染了风邪,一直强忍著,现下实在憋不住了。身体的痛楚加上气闷,直咳得心肺都要出来了一般。
小安忙帮崇临拍背顺气,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这杜太医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平日里风流浪荡也就罢了,在您面前还没个尊卑……」
「端痰盂来。」崇临虚弱的低语。
「主子,您每天这样催吐,对身体怕是很不好。」知道崇临又要强行呕出方才喝下的汤药,小安不由劝道。
他原是司礼监负责日常清扫的小太监,一个偶然的机缘竟得崇临亲点来东篱宫当差,仿佛一步登了天,因而感恩戴德,对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但他服侍崇临不过四年,甫来之时主子和杜太医关系已是如此恶劣。
小安只道崇临是厌恶杜衡才不肯服他的药,喝下也必催吐。但吐药的过程极为痛苦,一旁看著都觉得难受。
崇临尽力压抑咳喘,催道:「快去。」
小安无奈,只得照办。
吐,也难吐得干净。长年累月,毒怕早已深入骨髓,吐又何用?如今自己还留有性命,想是这几年在朝中明里暗里相助三哥,制衡太子,让昭贵妃觉得有利可图;且父皇崇道成痴,竟信他是道尊玉如意转世,命关国脉龙运,时机尚未成熟,那女人也需顾忌著圣上的龙体。
皇上来日无多满朝皆知,王位之争将见分晓。就算没有毒发而死,自己的命也快到尽头了。人果然争不过天吗?可就这样被昭贵妃──被杜衡下药暗害丢掉性命,如何甘愿!
吐尽胃中汤药,崇临喝下些水,叫小安把蜜糕端进内室,自己先行一步躺下休息。
小安不由像往常般暗怪:同样是杜太医送来的东西,蜜糕主子却每日都吃,竟算得上是他最中意的食物了。再没胃口,只要看到这蜜糕,多少还是会吃一些。主子不喜甜食,御膳房送来的精致糕点无数,极少见他享用,偏杜衡这不知从何处小摊买来的简陋蜜糕食之不厌,真令人摸不著头脑。
小安端盘进屋,吹熄书房灯火,幽寂的黑暗一室蔓延开来。
「又被骂了吧,真没用。」见杜衡一脸苦涩出来,等在东篱宫外多时的小荻幸灾乐祸嘲笑他。
「是、是,什麽都让你说去了。」伸手抚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