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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流动的时光,孩子的眼:
兰般的先生是淡,是倦?
神样的父王是痴,是怜?
是淡定,为何偏波澜迭起?
是痴恋,又怎会心有不甘?
一路走,一路看,
看江山如画鲜血染,朝政纵横作棋盘,
他呕心沥血书生志,
他披荆斩棘将军胆,
是非跌宕,黑白交错,
迷惑的岂止是孩提纯真?一辈子,又是谁在问在叹——
真情当真能永恒? 惟有青史无言,光阴转。
蓦然回首处才知:
幽兰之泪隐于叶中,世人皆以为露,实乃心也。
正文
幽兰之泪隐于叶中,色清质莹,含而不坠,世人皆以为露,实乃心也。
一 谁家吹笛画楼中
轩龙文武大广孝皇帝之下隆熙三十年
二月;皇九子兰王昊大破乌桓,斩敌首六千五百,贼王乌骨那都败走。
上大悦。
四月中,王归京,百官迎之。
兰王昊的酷爱兰花是和他的善战一样有名的。
兰王后府设荷、桂、兰、梅四苑,每苑都种的是人间的极品,旷古的奇葩,更幸得兰王生性豪爽,每到花开时节,便会大摆酒宴,广邀友人入府观赏。来的自都是些皇亲国戚、文武权臣,个个锦衣玉服,翩翩然犹如穿花彩蝶,人因花美,花因人艳,两厢映衬,四时皆可入画。
然而这种盛景都只出现在其他三苑,兰苑的雪素芳华却是养在深闺,每每有人提出入苑一赏,却都被兰王婉言谢绝,声称苑中花木普通,未足观看。
他这样说,人们好奇心反倒更盛,揣测加传言,待流传开去便已成了:兰王得了苑旷世绝株,爱若性命,所以不愿示人。还有传得更悬乎的,说那兰花乃是高人所赠,与其封号相应相和,其中暗含天机……
一时间,京里众说纷纭,传闻主角偶有听闻,也只一笑置之。
但他越是不加理会,流言反越传越盛,就这样,几年工夫,兰王的兰花便成了传闻中京城里最神秘的珍宝之一。
之惟那时不过七岁,自然不懂得鉴赏风雅,所以,当他这天偷溜入兰苑的时候,面对着满苑花花草草,他并没瞧出任何希罕,只是嗅到股幽香,如此而已。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王府的禁地,打从两年前刚一来这里,那位端静的母妃便叮嘱过他:他可以在府里的任何地方玩耍,但是不要随便进兰苑。母妃说那话的时候,神情里有着那么丝怪异,仿佛那里面隐藏着什么隐秘,他猜得到,那一定是关于她的丈夫,他的父王——兰王的。
说起父王,有时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个以前只在传说中听闻,战神般英勇的“叔王”,竟已成了他“父王”两年,虽然他只见过他一面,甚至都没开口叫过他。
两年前过继的时候,他才五岁,哪管那边怎样拜天告地,怎样肃穆庄严,他只知道紧挨在乳母身边,紧盯着那两个都算是他父王的男子——一个是生父成王,一个是他如今的父亲兰王——两双朝政后的翻云覆雨手也同样颠覆了他的命运。
许是那时年纪太小,心里也太怕,眼中众多的关注真正放到心上的却不算多,如今他也只能隐约记起,虽是兄弟,兰王与成王却风格迥异:成王身着礼服,高贵而冷峻,兰王却穿着戎装,一身玄色的战甲凝聚了全部的阳光和目光,本来这样的场合,他也该同成王一样装束,但因乌桓兵事紧急,他已奉旨要即刻出征,所以诸多繁文缛节都能省则省了,但这场宗庙祭祀是帝王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省略的步骤,他只得挤出了时间赶来,祭完了便要上战场。
结束了仪式,成王将之惟带到了兰王面前,拉着他的小手,要他对兰王行大礼,叫“父王”,同时也请兰王视同己出,严加管教。
在之惟印象中,严肃的成王还从未这样亲切的拉过他手,拉得这样紧,教他都有点疼,于是,他掉转过了头去,叫了声“父王”——唤的依然是成王。
成王手握得更紧,脸上却微笑:“孩子还小,慢慢就惯了,还望九弟不要在意。”
玄甲下的笑颜毫无芥蒂:“二哥放心,小弟一定会好好疼他的,等父皇恩准了,我就立刻立他为世子。”
“柿子”?听到这里,他忍不住偷笑,因为在他脑子里,“柿子”就是大哥那样鼓鼓囊囊仿佛熟透的胖子,当真名副其实……
“笑什么呢,之惟?”他的新父王从鹤氅里伸出手来,摸摸他头——年轻的兰王虽然骁勇,心性里却不免仍存着几分孩童似的好奇。
成王这才发觉之惟表情古怪,不过他却选择了呵斥:“怎的如此无礼!快叫‘父王’!”
无端挨骂,他心里委屈,不由动了拗劲,紧抿了唇,死活不肯再叫“父王”——不管叫谁。
成王铁青了脸色,兰王却不在意,一面从怀里掏了块玉佩放到之惟手里,并吩咐了人马护送之惟去他的新家——兰王府,一面便向成王告了辞。
成王松开了原拉着之惟的手,拍了拍兰王的肩膀:“老九,保重!”
“放心吧,二哥!”兰王笑吟吟的答应着,一甩大氅,走出门去,只见宗庙外阳光撒了他颀长一身,劲风吹动了他的鹤氅,仿佛万里疆场上永不垂落的一面战旗。
小小的他望着那背影,恍惚间已忘了呼吸,直到许多年后,那情景也仍清晰的印刻在他脑里。只是平日里要忙(其实是要玩)的事情太多,让他不能常常去回顾,但一种孺慕之思,抑或是崇拜之情就这样埋在了心里,直到昨日母妃告诉他兰王即将归来,这份心怀便涌动成了激动,仔细整敛了仪容,他难得的安静,与母妃一齐翘首期盼了半日,却只换来了失望。
回来的只有兰王曾经的长随,如今是他作战副手的冯啸,向他们恭敬的施了礼,说圣上高兴,赐兰王在御苑摆宴,邀了百官,兰王今日恐已不能回来。
兰王妃抬头望了望正午的日头,淡淡的问了句:“晚上呢?仍是赐宴?”
冯啸低了头:“微臣不知。”
“这倒的确是为难你了。”兰王妃端丽的微笑,十分平易,关切的询问起了此次的战况,“听说这次打了个大胜仗呢?”
“是的,王妃,王爷收复了失地,驱逐了乌桓王,枭敌首近万。”
“好啊。”听得丈夫神勇,兰王妃脸上却并没有过多的骄傲,仍是淡淡的又问道,“那我军呢?可有死伤?”
“王爷指挥英明,我军伤亡甚少,将校之上更无一人损伤。”
听到这里,兰王妃面上笑容犹在,脸色却难看起来,忽然抬起了玉手:“将军也辛苦了,快回去一同庆祝吧。”
“是,王妃。”冯啸施礼告退。
之惟虽不全明白他俩对话,却也知道兰王今日怕是回不来了,心里不免失落,正想看母妃是如何反应,却见兰王妃脸上血色竟已褪尽,苍白的面颊上只剩了两抹精心涂抹的胭脂,红艳凄然。
“母妃……”他摇了摇兰王妃的手,兰王妃却未察觉,只是木然的立着,半晌才叹了口气:“那人……怕也回来了吧……”手竟在颤抖。
兰王妃的陪嫁侍女沉香忙上前扶了她主子,小声道:“王妃莫慌,那人既没事……王爷便未必察觉……”
声音太小,之惟也听不明白,只知道两人一口一个“那人”,语气十分古怪。
“那人”是谁?他猜想,脑子里忽然掠过一抹白影,面目模糊难辨,却又挥之不去,使劲再回忆,只记得是兰王那天出征之时,目送兰王背影的他瞥见远方军中,有一白衣之人,与冯啸同立于队列前方,而兰王的奔赴沙场的龙行虎步,竟让人有些错觉是向那白影飞奔而去。
心头莫名的泛起种厌恶,却听兰王妃抚摩着他的头发,柔声道:“惟儿,不要着急,最迟明日,父王便会回来的。你先自己去玩儿吧。”
他抬起头来,只见她神色已恢复如常,依旧恬静的看他——她一直是个温柔的母亲。
看着母妃,一些不安份的念头却忽然萌发滋长,于是他嘴上答应着,小脑袋里却已有个大胆计划在酝酿。
傍晚的时候,他潜进了兰苑。
他的计划是放一把火。
他听说过古代烽火台的故事,幼小的心灵里曾不止的一次向往过那陡然间飞窜的野火,轰的一下点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每一个兵士的脸,然后直到京里的帝王,即刻遣点了兵将,万里赶赴。
火光就是召唤。他期盼着他这一次也能召唤到他想见的人。至于为何选中了兰苑,他也说不上理由,也许只是小孩子恶作剧的快感:偏要找人最心疼的地方下手,要放火,便要烧上那人心头。也许是只有这样,那人才肯注意到他小小的身影,才会有空听他叫声“父王”。不知怎的,他就是想叫声“父王”,想到哽得喉咙发紧,想到忘了恶作剧后可能的巨大后果。
带了火折子、火石等等一切他所知道能生火的东西,他在兰苑里徘徊,寻找着最佳的“犯罪”地点,还没在那些比草高些,也比草香些的植物中挑中位置,他忽然听到了有人谈笑着正走进苑来。
他一惊,忙寻了棵大树,爬了上去,幸好兰王府的规矩不如成王府的严格,平日里他已与小厮们混了个烂熟,像这样的基础技能还难不倒他。
拨开枝叶向外看去,视野里映出了两人,一人白衣胜雪,一人玄衣似墨,只在袖口上滚了银边。两人信步进来,就停在了树下不远处,都是背对着他,看不见容貌。
只听那玄衣人指着一株“大草”道:“原以为京城天冷,大雪素至少也要等四月才开,谁知道竟还是错过了花期,真是可恼可叹!”
白衣人笑道:“王爷有何可叹?我倒想是王爷的悉心打理教此花适应了水土呢。”
玄衣人哈哈大笑:“潋,还是你会说话。”
之惟这才知道:那墨衣浩叹的男子竟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父王”!恶作剧的念头一下子烟消云散,只是这样的情景又如何能去相见——还是先藏着再说吧。
兰王似乎兴致很高,对着满苑的花草指指点点,那白衣人便顺着他的手指四下里看去,或说那“长字”、“歌磨”之蕊,或评那“绮罗”“月晕”之缟。
一串花名听得之惟一头雾水,昏昏欲睡,险些从树上栽倒下来,这时却忽有只字片语传入耳中,竟让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
说话的是那白衣人:“王爷,你到底还是要了那孩子啊。” 清朗的声音低柔浅淡,却绝非友善。
之惟当然听得出来说的是自己。
面对这样的语气,兰王竟也不恼,反而笑道:“怎么,你不高兴?”
“我早说过了,我反对。” 口气淡淡的,责备的语调仍是低缓,“你不该如此不小心。”
“兄长过继个孩子给无子的幼弟,这也算不得什么。”
“是么?”回答兰王的是轻笑。
“平时看你迷糊,这次怎的这样多心?”兰王满不在乎的仰首而笑,驱风散云,“你放心吧,我虽认了二哥的儿子,却也不见得就会倒向二哥那边。”
“我能这么想,别人却不见得。”
之惟在树上越听越恼,恍然大悟那白衣人身份——必是“那人”!
“我心里有数。”兰王似乎很不愿得罪“那人”,一个劲的保证,“平时不是你要我与人为善,少得罪大臣?我都因你收敛了许多,现在你反倒如此不通情达理?”
“你……”“那人”摇头。
兰王道:“我知道你为我好,可这件事,我也是无奈啊:我哪里知道王妃会跑去太后那里去诉说膝下寂寞,她要扮她的贤惠,也就罢了,哪里知道太后竟真由她搀和,想出这等过继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