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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尊是青尊。付云中,可不还是那个付云中。
飞声软了目光,许久,也将头靠在付云中鬓边,闭上双眸。
夏夜,风清。
蝉声未躁,月华满盈。
他们已相处太久,也互相猜忌、忖度、监视、暗斗、生杀了太久。
此刻这般岁月,又还能有多久呢。
至少此时此刻,两人都确定彼此都没有必要挑这个时机出手。
只此一回的宁静、温暖、不必设防。随时一睁眼,都能看见一个相伴十余年的人。
是敌人,是友人,亦或,仅仅是个故人。
真醉了,还是真太过舒坦,付云中是真睡着了。
被飞声好好安顿在榻上,掖完被角,还是熟睡得格外香甜,一点反应也无。
飞声无声轻叹。
静静看了好一会儿付云中难得空门大开,深长呼吸的睡颜。
许久不曾拾掇得这般干净,看着一时真有些不大习惯。又许就是因了许久不曾拾掇得这般干净,才更显得华贵端宁,即便头毛蓬乱,睡相随意,还是似比与飞声一路走来的过往任何时候,都俊俏而年轻。
飞声微笑了。
是了。
此刻的付云中,还是年轻的,却也不再那么年轻了。
可不论如何,付云中最年轻的时候,最美好,也最沉重、隐忍的时候,不是与重山、苏夕言一起承担,而是与飞声一路走来。
飞声便不再看了。
他起身,关窗,再环顾了一眼,出门。
宫室殿堂,河池廊亭。
长和殿如天元宫其余殿宇一般,是没什么人的。飞声虽住在里头,平素也不喜欢支使小弟子们做事,有这功夫,不如赶他们做功课去。
夜了,傍晚天元宫方大宴一场,各处醉的睡了,累的睡了,还有力气的也趁着今夜云墟破例不宵禁,成群结伙往榆林晚来风去了。
长和殿愈发清寂空旷,唯余节庆时节彻夜通明的花灯,随风轻摇,闪闪烁烁。
飞声出门,只是去打水的。自己洗漱,也备付云中半夜醒来,随时取用。
可他打不了水了。
脚步抬起,尚不觉得,一落地,便再抬不起来。
顿在回廊转角。
却还能刹那绷了全身,慢悠悠地,做好十足准备地,回过头来。
瞧见池边柳下,灯火昏暗处,一个一动不动,始终微笑的人影。
与飞声极为相似的一身黛衣,白靴,高冠。
云纹染底,银线描边,珠玉镶嵌。
白皙若雪,眉目如画。
苏夕言的声音忽在飞声耳边回响,比起我,或许你更需要担心另一个人抢了你那最不像师父的师父,一个清白干净,漂亮得从小就让重明喜欢,还分不清究竟有多喜欢的人。
飞声也忽笑了。
巍峨云墟城,或是在这个世代的整个武林,只有这个人的轻功和身法,能在飞声面前,或更在屋内熟睡的付云中面前,随心所欲地隐遁、现行。
若他不愿,飞声怕都没有那个自觉,要来顿一顿脚步,回一回视线。
“他只是睡了,放心。”单看面容,是飞声一贯的明净出尘,全无嘻嘲,“重霄师叔。”
重霄微仰了脸,月色下全无动容的笑意。
“你也放心,我是来抢人的,但至少今夜,抢的不是重明。”重霄嘴角勾得更深些,连玩笑都是真真切切,“我是来带你走的。”
“……哦?时辰不早,师叔是要带师侄踏着月色,寻访佳人么?”
重霄想了想,道:“还真是。”
飞声一愣,又笑了:“看来今夜是归不了城了,可允我再做思量,请辞师尊,采束鲜花,换套衣裳?”
“不必了。”重霄说着,单刀直入,“你会跟我走的。”
飞声敛了笑容。
重霄的微笑却愈发恬静纯粹,如梦似幻:“我要带你去见一个,重明寻访十余年,却不见踪迹的最后一个人。一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六章
付云中眨了眨眼。
看了看天花板。
动了动手脚,翻开薄被,还不大确定似的捏了捏。
也不知是惊奇自己竟真的在这儿昏天暗地睡过去了,还是惊奇自己竟还能在这儿完整无缺醒过来。
一丝凉风拂面,转过头,被关紧的窗扇透了一条缝,照进温暖晨光。
看去。
外头,该已是天光大亮了。
付云中自榻上坐起,视线落处便是昨晚上被他自己踢去一块的榻背,毛刺分明,格外醒目,杵在被飞声打理得简洁明快的长和殿里,也格外滑稽。
付云中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寂静,空无一人。
付云中也不见怪,自己起了,出门,准备洗漱。
甫一开门,空中自上而下一声欢愉叽咕。
抬头,灰白色的大鸟已飞近身前扑腾翅膀,一阵乱风。
付云中眸光一亮,取下灰背爪间紧攥着的一串野果子。
红中泛黄,还带着点儿青绿,看着分外好吃的野果子,人若真吃了,倒是要拉肚子的。
大鸟也不和付云中争,爽快地松了爪子,蹲在付云中身侧长廊美人靠上。
付云中也就着大鸟坐了,百无聊赖似的,一颗、一颗地掰下野果子来,揉揉捏捏。
大鸟也百无聊赖地看着付云中捏果子,绿豆眼一眨一眨,不时啄啄身上各处,叼几根小白毛下来。再过不久,羽毛再换一回,便真成了大鸟了。
捏到其中一颗,手感微异,付云中眉心一动,小心翼翼,掰开整颗果子。
付云中喜欢乱捡东西,也喜欢叫灰背乱送东西。乐趣没错,有时候也不止是为了乐趣。
叫别人看惯了的事,才能在底下干些别的事。
果子里头极细小一卷布条,随着付云中动作,展开眼前。
上头八五二七九一串乱数,再甲乙丙丁东西南北一串乱字,还分明是出自黄口小儿手笔,练字时的随意涂鸦一般。
付云中的笑容却是满意的,欣慰的。
尤其当见到字条最底下,靠左侧,落款一般画着的一朵细小睡莲时。
“还真该找个孩童代笔,他人一见重荷秀雅笔迹,一下就该猜到是师姐了吧。”付云中轻声自语,抬头看了看天色。
果真是大亮了。
付云中噙着笑意,侧身,抬指。
被指尖轻轻抚触颈项的大鸟,受用得微微仰了脖子,眯了眼咂咂嘴巴,叼着的一根小白羽毛都忽悠悠掉了。
“唐持……”付云中说着,又不说了,笑意更深:“多少年了……其他师兄师弟们,也该归来了吧……”
毁去字条,自腰间取出另一份布条,塞入红果,扣在大鸟爪间,放飞灰背。
“沙原深处,那一位尊贵的女人,又会如何做呢。”
长和殿不大,又在自小摸惯了的天元宫中,何须人指路带路,穿过回廊便是庭院,再过去些,沿着墙角,便是取水洗用之处。
回廊两侧,昨夜残灯已灭,随风轻摇,别样风情。
迈出门槛,尚未前行,付云中便听见脚步声急促而来。
听着,身材娇小,不事武学,心急如焚。
等到来人自转角墙后远远现出身来,付云中不由一愣。
尚显稚嫩的秀丽脸庞,已成娇艳的盛装打扮,油嫩嫩,水灵灵。
青青禾尖般,介于女孩与女子之间的姑娘,此刻蹙紧眉头,气喘吁吁,提裙急奔。
见到付云中一刻,青禾双眸一亮,愈加急促。
付云中忙道:“青禾?怎了?”
青禾不答话。
付云中再问一声,还是不见回答。
付云中皱眉,便不问了。
静静看着青禾伴着环佩叮当跑近。
眼眸跟随的姑娘虽是浓妆华服,金玉装饰,但不论神态,仪表,举止,乃至奔跑时足尖些微内八的样子,都还是那个小青禾无疑。
待到跑至近处,青禾边跑边抬头,包含关切,看着显然安然无恙的付云中,美丽而欣慰地一笑。
付云中目光微动,也回一个微笑。
青禾终于跑近三步之距,付云中抬手,迎接一般。
两步,付云中手掌已近青禾后背腰间,抚慰一般。
一步,付云中笑意骤冷,指尖忽闪月白,指节回扣翻转,一掌拍向青禾腹间!
青禾却如不曾看见。
或者就因看见,才就着最后一步,更猛力往前一冲!
张开双臂,忍住腹间剧痛,一把揽住付云中颈项,直扑入付云中怀中!
付云中身形一沉,双掌上错,再使力一扭、一夹、一掰,势必将青禾双手关节全卸!
却在此刻,听见已扑在他胸口肩上的青禾轻声一句:“重明,是我。”
不是青禾该有的柔亮声线。
而是另一道从小到大,分外熟悉的女声。带着喉头血腥,艰难气喘。
付云中眸光一震,剑气顿收,却并未收力,擒住“青禾”双手制住,只身形随“青禾”力道一退,撞开身后房门,重回房中。
身入房中,“青禾”也似稍放下了心,随即瘫倒于地。
付云中怀抱着她顺势坐地,会意地以足尖虚掩房门,再看时,“青禾”已是嘴角溢血,勉力抬头。
付云中大惊:“夕言?你怎?!”
易容成青禾的苏夕言摇了摇头,艰难道:“重山护我而来,还在外头挡着剑客,皆来路不凡,你定要小心……”
说着又咳了血,显然来此之前已然受伤。
再受了付云中一掌。
付云中惭愧心焦,压低声音怒吼:“究竟是谁?!能闯过我布在云墟上下的……”
苏夕言咽了血沫,抓住付云中衣襟止了付云中话语,道一句:“重明,你可记得,我师从于谁。”
付云中愣住,眸光一跳:“……竟是焚音!”
晚来风五十年来,最最为人传颂、赞美,甚而奉为传说的姑娘,不是苏夕言,而是苏夕言的亲传师父,焚音。
三十年前,白纱遮面,才艺卓绝,焚音入骨,化作天声。
苏夕言点头:“她回来了。若不是我,定认不出竟是她。我的易容术便是她教的。十七年前师父不告而别,我爹尚在世,对我道,焚音这女子绝不简单,晚来风所有的事,乃至更多的事,怕都在她掌控之中。当年我不明白,如今我明白了。总之,她也认出了乔装打扮的我,派了杀手追杀我,我只得潜回晚来风,扮作青禾来找你……”
极快地说着,苏夕言喘了口气,目光焦急地瞥向室内:“飞声呢?今日一早,我听闻赵招德留书而走,离开云墟,我担心有变,才急急赶来此处,我怕……”
话未说完,付云中已陡然站起。
赵招德。
付云中的同僚好友,干活时最为亲密的搭档,同是云墟东门门守,此前便被付云中怀疑,却在撷英会里奋不顾身扑救付云中,其后便安安生生,又只是付云中好友的东门门守老赵哥。
分明是敌,又似是友,此刻却留书而走。
在这付云中已将绝大部分人马用在监视礼尊及其留在云墟的势力,用来布控吐蕃与回鹘,还有剑尊、文尊,乃至飞松、桑哥、江见清,甚至灵州城、长安城动向的节骨眼上。
大步流星疾步而行,付云中环视周遭室内。除了那一张被自己踩得断去一截的上好卧榻,全无异样。
绕过屏风,迈过书桌,一把掀开帘子。
眼前并不算大的隔间,才是平素飞声住宿的卧房。
一见分明一夜未宿的整洁床榻,付云中面色骤沉。
瞥见桌几之上,搁着一件叠放整齐的纯白衣衫,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