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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一看,一具尸体,侍卫的尸体。殷红的血从洞穿胸口的血洞处潺潺流出,将缠在身上半褪的衣衫也染成了同样的色泽。
苻坚心头一沉,起身再度往前方望不见的黑暗中走去。
足下遍是横斜倒下的尸身,他垂着头,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尸身的面容,足下的步子却越走越急。
直至行到最里内,眼见一个浅色的身影蜷缩着倒在墙边,才霎然顿住步子。空气里凝结的沉默让人无法呼吸,然而源自对方周身的颤抖,分明清晰可闻。
“冲儿……”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唤了一声。然而话音刚落,自己却已然大步冲了过去。
只是方一触及臂膀,对方狠狠一抖,整个人突然弹坐起来。
“冲儿,是我!”苻坚心中隐隐作痛,前倾身子,伸手想要抓住对方。然而抬眼看清了对方的样子,自己却霎然怔在原处。
慕容冲满身满脸全都是血。
血在他身前淌成一个小小的血洼,血把他胡乱缠在周身的残破衣衫染成了殷红,血顺着他手中不住抖动的锋刃上徐徐淌下,血映得他那双眼亦是腥红一般的色泽……
然而四目相对的片刻间,那双眼中原本充斥着的凌厉和戒备,却徐徐变得模糊,柔软。末了,竟是软化成一抹的笑意。
“你……”他垂下眼,紧盯着自己手中的刀,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然而那原本只在眼角的笑意很快肆意地蔓延到唇边,却终至成为断断续续的笑声。那笑声,似抽泣,似哽咽,却唯独不像是笑。
然而那人面上摆着的,却又分明是一副笑颜。痛到极致,隐忍到极致,甚至是疯狂道极致的扭曲笑颜。
苻坚半跪在他身前,只觉得这笑有如丝线一般狠狠绞在心头,连带着千丝万缕的疼痛。 教人恨不能立刻上前,用力把人揽在怀里,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将心头的痛平息几分。
然而当他缓缓伸出手时,对方的笑却戛然而止。仿佛已用尽了全力一般,慕容冲失控地向前一倒,蓦地收了声。
几乎是本能地,苻坚已然冲过去,跪下…身子想要伸手扶住他。然而慕容冲一手撑在地面,一手却死死握了那刀横在面前,不让他逼近。低头大口喘息了半晌,抬起头,那凌乱丝发下的一双眼看着苻坚,涣散而迷离。
面色仍是一片潮红,四肢瘫软得几乎每动一下,都要积蓄很久的力道。苻坚垂下眼,见他周身不住地颤抖,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这分明,分明是媚…药所至,为何自己彼时竟没能觉察?
苻坚死死地握紧了袖中的拳,终是明白,自己这一次,是彻底错了。
“冲儿,过来罢。孤带你回去……”他缓缓抬起眼,再一次伸出手,和对方四目对视。
然而慕容冲却仍是笑。笑凄厉得有如呜咽,却又是分外的张狂肆意。
苻坚半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头一次觉得无措至此。他无法想象慕容冲方才才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也无心顾及他是如何将这里变成了一片血海。他只是觉得悔,觉得恨,觉得若是彼时自己多信他一分,一切便全不至于如此。
念及此,他缓缓地松开在袖中握了太久的拳,将面前瘫倒在地上的人拉起,大力扯进怀中。
对方的笑突然就平复了下来,除了颤抖和喘息,没有任何的反抗。手中的刀似是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冲儿,是孤错了。”苻坚将人死死地按在怀里,五指缓缓地抚过对方的脊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孤信你……孤应该信你的……”
怀里的人身躯冰冷,闻言并没有做出任何应答。苻坚稍稍用力抱紧了他几分,却也不再逼迫。
然而这般默然了片刻,却忽地感到一只手缓缓攀上了自己的臂,似是在隐隐用力。
苻坚一愣,松开手,将人分开几分。慕容冲脱力地倚靠在他的胸口,挣扎了半晌,才徐徐地在二人之间分开一段距离。
“信我?”他垂着头,带血的丝发凌乱地散在眼前,几乎要遮住了面容,“你信不信我……又有何所谓?”
“冲儿……”苻坚微微心痛,想要再度靠近他,而对方却又再一次抓住了身边的刀,颤抖着举在胸前。
苻坚顿住了动作,双眼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眼中流露出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不忍来。
然而下一刻,他眼中所见的,却是慕容冲忽地仰起脸,嘴角弯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来。
然后,举起刀,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右胸。
“不……苻坚……你根本不曾信过我……你是恨……你是恨我啊……恨不得我死……恨不得我被糟践死……你才痛快啊……是不是……”他低低地笑着,笑得浑身颤抖,唇边渗出腥膻,胸口血流如注,却也浑然不顾。幽幽地抬起头,脸上泪水混杂着血水,已是一片朦胧。而笑,却是愈发肆意,甚至有几分毛骨悚然。深吸一口气,如同自语般喃喃道,“也对……我是该死了……我早就该死了……”语声渐至飘忽,末了终是低不可闻。
“不,冲儿!”苻坚冲过去死死抓住他的双臂,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用力摇晃。想要说什么,而对方在摇晃之下却又徐徐抬起头来,看自己异常平和地笑了笑。沾满血迹的五指攀上自己双肩,慢慢摸索到了苻坚的手,轻轻握住。
苻坚心头一颤,把手送至他面前,任他握着。
然而下一刻,慕容冲的笑忽然浓重了几分。用力握紧苻坚的手,却是始料不及地按在了自己胸口的刀柄上。
刀骤然深入体内几分,慕容冲颤抖着弓起身子,蓦地吐出一口血来。随即整个人脱力,重重地栽倒在苻坚的怀里。
“苻坚……我死了……你就好过了……”模糊的低语声,终至没了声音。
一道殷红在面前划过,落在脖颈,沾湿了大半衣襟。苻坚几乎还未曾反应过眼前的情景,然而五指仍握在刀柄上,手背上仍覆着慕容冲的掌心。
“冲儿……冲儿……”他颤抖着伸出手,抚上怀里人的肩头。然而此刻对方却已全无回应,便是连颤抖和低喘也荡然无存。
苻坚怔住,
14、第十四章 嗜血之夜 。。。
下一刻又蓦地清醒过来。忽然一把将人死死抱紧在怀里,一面冲出门外,一面嘶声大喊:“御医!传御医!”
作者有话要说:表示,冲儿乃真的把坚坚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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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劫后余生 。。。
“陛下。”王猛拱手一礼,低声道。
苻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站起身示意他一同去门外。
王猛弓身颔首,跟在其后。出门前朝床上望了一眼,远远地只见一人仰面而卧,面容模糊。顿了顿,收回目光,转身走出了门。
苻坚行至门外回廊,伸手在扶住廊边的红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回身缓缓道:“景略,何事?”
回廊较之房间要明亮许多,王猛徐徐一礼,一抬头猛然看清了苻坚脸上遍布的疲态,动作不由微微一滞。半晌之后回过神来,却轻叹道:“陛下这几日,怕是太过操劳了罢。”
苻坚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道:“孤已将朝政尽数托付给景略,自己应是落了个清闲,何来操劳可言?”
“陛下还请务必保重龙体才是。”王猛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然而心下却知,慕容冲出事的次日,苻坚便宣布罢朝,将一切政事都交付自己处理。算起来,至今已有三日。然而此刻见了他这一脸倦容,倒也不难猜出,他这几日许是根本未曾合过眼罢。
然而那慕容冲,时至今日仍是昏迷在床,究竟不知是死是活。
当时在场的所有宫人侍卫都被苻坚下令处死,而这御凤宫的的使女亦是全部换了新人。由是那晚自己离开之后,情形究竟如何,已是不得而知。唯一能有所听闻的,便是苻坚抱着慕容冲回到御凤宫的时候,二人俱是一身的血水。慕容冲胸前深深地插着一把长刀,而苻坚,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惶。
愤怒之极由是下令将其折辱之死,却又中途这返,将人救出。
稍作推断之下,王猛不由得暗自一叹。心下当真企盼那慕容冲不要再度醒来,否则他还当真不知……苻坚日后还会为之做出何种举动来。
然而,慕容冲未醒,这其中隐情苻坚又究竟是否知晓?知晓多少?王猛着实无从猜测。
正沉吟之时,却听闻苻坚道:“景略今日前来,应是有要事相商罢?”
“正是。”王猛蓦地回过神来,对他拱手一揖,敛颜正色道,“陛下,桓温已死。”
“死了?”苻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被其内原有的疲惫湮没下去,“如何死的?”
“病死。”王猛缓缓道,“他在晋国为相,大权独揽多年,篡位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然而命数如此,等不到及事济便已然归天。”
苻坚沉吟片刻,道:“孤还记得景略曾说过,桓温其人狼子野心,晋国数年之内必有内乱,莫非便是此时?”
“正是。”王猛深深一揖,“晋国朝臣忙于权力瓜分,正是陛下的大好时机。”
苻坚一颔首道:“景略心中可已有打算?”
“臣以为,极尽地缘之利,先取汉中、成都一带,乃是上策。”
“此策孤以为可行,而且必须立行。”苻坚闻言默然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却道,“孤命你为大将军,给你六万人马,此战便全权托付与你了。”说罢不等王猛谢恩,便伸手肩头轻拍了一下,转身朝房内走去,“孤等你凯旋。”
“陛下!”王猛盯着他的背影,心头微微收紧,略一犹豫,终是叫出声来。
苻坚脚步微顿,回身道:“景略还有何事?”
王猛上前一步,在他面前深深一揖,正色道:“臣有一言,斗胆请问陛下。”
苻坚微微挑眉,道:“但讲无妨。”
王猛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苻坚片刻,终是开口问道:“天下和慕容冲,若二选其一,陛下会当如何?”
苻坚怔住,片刻之后才笑道:“自然是天下了。”说罢已然转过身,“不过,还是等他醒来罢。”
“陛下,”王猛却在他身后猛然跪下,却不再言。
而苻坚却仿佛知晓他之所言一般,再一次顿住脚步。并未回头,许久之后缓缓道:“景略,那夜冲儿之事……是你所为罢?”
“臣死罪。”王猛面色不改分毫,“只是……”然而话至半头却被苻坚轻轻打断。
“孤要夺天下,如何少得了景略你?况且孤也知道,你之所为并无半分私心。所以此事,孤既往不咎。至于那慕容冲……”苻坚背身而立,声音徐徐地低了几分,“容孤想想罢。”说罢径自走进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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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缓步走近房间,轻轻掩上门,走到床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