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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呈秀失笑:“说得也是,但你怎么才想起来?”
秦颂风理所当然:“我一时没想起来你是女的。”
孙呈秀大笑,笑到一半忽然面容一肃:“二哥,我是真想废了他。前几天我才听说,有个我以前护送过的姑娘也被他糟蹋了,后来自杀身亡。那姑娘与我不算相熟,但人很好。”
秦颂风一言不发地注视她片刻,见她眼神坚决,终于道:“也罢,你真想去的话就去。不过这件事你尽量别带头,还有别单独跟他耗上,尽量找个信得过的熟人跟你在一起互相照应。”
或许因为刚喝下不少酒,孙呈秀倔强地撇撇嘴:“我知道,那姑娘不是被他杀死的,是被人言杀死的。但是人言杀不死我,我才不怕他。”
秦颂风微叹:“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这么想,平时却不妨注意点。人言当然杀不死你,但是你有个好名声,以后想做什么好事都会更容易。”
孙呈秀有些丧气地坐到一边:“是……我明白。”
“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秦颂风说完拉着季舒流走出门去。他好像因为伤势还没痊愈,较易疲倦,一路都把手搭在季舒流肩上,这让季舒流感觉异常之好,好像自己可以被人依靠了。
“孙姑娘真有侠义心肠。”季舒流没话找话地说。
秦颂风看他一眼,牵动嘴角露出个奇怪的笑容:“她从小性情正直,现在又了无牵挂,我也盼望她能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堂。”
季舒流揉揉眼睛,没看懂秦颂风那个笑容的意思,莫非天太黑自己看错了?
※
次日卢秉一家在孙呈秀和刘俊文等人护送下离去,栖雁山庄这边的日子则渐渐恢复如常。
季舒流休养几天后继续教书,有两个年纪大的孩子跟随父亲跑江湖去了,也有两个年纪小的孩子加进来从头学起。秦颂风还是老样子,平时练武和指点门中弟子为主,偶尔出门以武会友或者帮人劝解说和。钱睿着手寻找胭脂鬼背后的雇主,可惜似乎毫无进展。
对季舒流来说,最大的变化就是秦颂风的嫂子和几个侄儿变得常见,不再像以前那样总躲在栖雁山庄西边的小院。
老大秦学满了十四岁,跟着父亲学习经商,闲暇时候也会和秦颂风学学武功;老二秦修对武功兴趣依然不大,专心读书;那对龙凤胎分别叫秦励、秦问,如今已经两岁半,会走路了,到处乱跑,人见人爱,秦励很喜欢看秦颂风教秦学练武,秦问却更喜欢听季舒流教那群孩子念书。
吴氏或许怀着一点愧疚,热情了很多,常给正在练武的秦颂风和秦学送来汤水糕点,一家人显得其乐融融。
一个半月以后,某日秦颂风拿着一封信来找季舒流:“呈秀来信了,信里说的事你也看看。”
季舒流摸摸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秦颂风不常跟他提起孙呈秀,可是一旦提起,总会带着诡异的笑容瞅他,这次也不例外。不过等他看到信里说的事,那些疑惑顿时被抛到脑后。
信是写给秦颂风的,细述尤进宝之战始末。
尤进宝秉性贪婪,所好无非美色重宝,而相约除害的那群江湖人里只有孙呈秀是个姑娘,所以尽管被秦颂风警告过,她仍旧出头扮成平凡人家的女儿,假称亲人重病,当街叫卖几件“家传宝物”引尤进宝入套,天晚了就躲到一个偏僻的破庙里住宿。
这样没几天,尤进宝就盯上了她,傍晚尾随她走到僻静处,意欲先辱人,再夺宝。
为了防止尤进宝起疑,她没把刀带在身上,而是要徒手抵抗,把尤进宝引到最近的埋伏之处。没想到等她跑到约定的地点,那里埋伏的人却都不见了。
她立刻逃向所住的破庙,想将尤进宝引入另一边的埋伏,但破庙里不但没有人影,连她藏好的佩刀也不在原位。她无法再掩饰武功,只能空手还击持有兵器的尤进宝,从庙里打到庙外,终于奋力将其兵器夺下。直到此时,她的同伴们才循着打斗声赶到这里,将尤进宝制住,废去武功。
事后发现,这群人中一个叫郑欢的谎称尤进宝已经在别处动手,将两边埋伏的人分别引开,而孙呈秀的刀不知何时被藏到破庙的屋顶上,显然也是他下的手。随后郑欢趁乱离开,众人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至今不知他究竟是想救尤进宝,还是存心想害孙呈秀。
信里说的事到此结束,季舒流连呼好险:“孙姑娘没事吧?”
“传信的师弟说她只受了点轻伤。这信看得我直想揍她。”
“揍谁?”
“当然是孙呈秀,都怪她不听话,我叫她找个熟人照应她却不找。”
季舒流提醒道:“男人不能打女人的。”
秦颂风笑道:“我随口说说,你急什么?”不等季舒流否认就收起笑容,“那个郑欢来历神秘,连师承都没人知道,钱师兄和我正在查他。”
季舒流深深皱眉想了一阵,轻声问:“你去年和今年遭遇的伏击,究竟和醉日堡有没有关系?”
秦颂风看着他的脸:“我也不知道。按照常理,他们要是想兴风作浪,就该去找带头攻打醉日堡的人报仇,怎么会来杀我?就算来杀我,也应该亲自动手耀武扬威,怎么会沦落到买凶杀人?只有断魂劫的毒不好解释,但是醉日堡的毒也有外泄的可能。”
季舒流重压稍减,闭上双眼,艰涩道:“我已经当自己是尺素门的人了。”
他心里明白,这句话虽然是真的,却不完整。他已经把自己当成尺素门的人,这里有他的挚友、兄弟、学生,给他安身立命的机会,但厉霄依然是他仰望了十八年的兄长,甚至兼任父母。
只要还没确定醉日堡有意伤害秦颂风,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拖下去,永不说出厉霄“尸体”的真相。
永不衡量最亲的亲人、最好的朋友孰轻孰重。
※
冬至将至的时候,天气正冷。季舒流搬个宽大厚重的屏风放进卧室,把火炉冒出的热气拘在床边,门缝漏进的冷风挡在外围,除非教书所需极少出门,无论剑法还是书法,全都懒得练。
这两天因为接连下雪,孩子们只在家里自己做功课,季舒流晚起早睡,早上刚醒就直接缩在床上看书,两条被子一条围在身前一条披在背后。
栖雁山庄藏书很少,其中还有小半是季舒流拿出攒下的工钱新添的,以前吴氏为了让次子秦修考学买过一些,但无非科举用的经书注解,不适合闲读。
季舒流看了一会书,抬头对着光秃秃的屏风发呆,想起厉霄原来很有几分风雅,用的屏风上都有意境不错的画作。厉霄读过的书也很多,把自己教到十二岁才力不能及,请来一位懂得不少杂学的先生继续教。为何他明白那么多道理,却能杀人不眨眼,随手挖心挖肺呢?
季舒流苦笑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想过醉日堡的事,今日却因为一张普普通通的屏风触景伤情,实在可笑。
正准备继续读书,他忽然听到叩门声,还没应答,秦颂风自己推门进来绕过屏风走到他床边,钱睿也跟着走了进来。
季舒流有点尴尬,他缩进被子这模样还没被秦颂风之外的人看见过,急忙推开被站起身。不等他穿好鞋,秦颂风沉声道:“你简单收拾一下,咱们下午出发去裴用国的碧霄山庄,钱师兄也去,俊文留下看家。”
季舒流刚提好鞋直起腰,猛然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出什么事了?”
“明面上是醉日堡漏网的人突然动手,杀了四个当年攻打过醉日堡的人,其中一个被灭门,玄冲子和裴用国召集一群人去碧霄山庄商量对策。暗地里,”秦颂风压低声音,“你必需过去,玄冲子道长中了千秋醉的毒,你身边还有剩下的解药没有?”
季舒流脑中混乱片刻才听懂秦颂风在说什么:“还有几颗。”千秋醉不但难解,而且解药配制不易,如果中毒后再配耗时太久,对身体损伤较大。
“那咱们快点出发,得尽量隐蔽,别被知情的人堵在路上。”秦颂风说完回头看着钱睿。
钱睿深吸一口气,也压低声音道:“武当派把曲泽押到碧霄山庄了,有拿他做诱饵的意思,我放心不下,也去看一眼。”
季舒流全身僵住,呆呆问:“他们会不会杀了曲五哥报仇?”
钱睿一反常态握住拳头狠狠道:“我不会答应。”
季舒流抿紧嘴唇:“只要有可能,我也一定护着他。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长辈。”
秦颂风安抚道:“先别着急,白道不会轻易动手。曲大哥从没杀过白道上的人,他被武当派关着,醉日堡漏网之鱼的举动也赖不到他头上。如果这样还要杀他,那连已经洗手不干的醉日堡门徒也得人人自危了。”他拍拍季舒流的肩膀,“收拾完就上路,剩下的到了再说。这边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本门武功最好的弟子轮流警戒。”
季舒流把针灸用的针和一堆解药翻出来握在手里,神色沉重地缓缓点头。
※
从栖雁山庄出发,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能走到碧霄山庄所在的山脚下。把马交给山下小院的管事,快步拾阶而上一个半时辰,方可到达半山腰的碧霄山庄大门口。
院墙高耸,大门乌黑,唯见墙头厚厚积雪。随着小厮引导踏进大门绕过照壁,才看到一片冰雪覆盖的清爽世界。山庄里房屋简朴,不工于雕琢,但简陋的假山、冰冻的小池经过精心布置,自有曲径通幽之妙。
进门不久,庄主裴用国亲自相迎。这位庄主年约四旬,高冠宽袍,举手投足韵致潇洒,疏朗的眉目间暗藏一抹若有若无的沉痛,是个颇为惹眼的美男子。季舒流居然忍不住瞟秦颂风一眼,觉得秦颂风虽然相貌更为俊秀,风度和此人相比却显得粗野。但裴用国这飘然得好像随时真会乘风而去的样子,令人完全生不出亲近之心,恐怕不比秦颂风兼具豪爽沉稳,能够广交朋友。
“有失远迎,望乞原宥。远客请随我来。”裴用国开口也是文绉绉的,咬字平缓从容。他挥一挥袖,小厮退下,换他亲自带路。
“此为敝山庄院落图,请秦二门主小心保管。”裴用国走到僻静处,以袍袖掩盖,将一张叠起来的纸放进秦颂风手里,凝重的目光在秦颂风脸上停留片刻,“敝山庄共有六十四座屋舍可以待客,每座屋舍各有两间可以住人,你们三位分得一座屋舍。每隔一日,劳烦诸位江湖朋友全部更换住处,如何更换由在下抓阄安排,以防醉日堡寻到弱点暗中伤人。”
秦颂风赞道:“裴兄真是周密。”
三人随他绕到后院,走进那些大同小异的屋舍当中的一个,玄冲子就躺在里间的床上昏睡不醒,由两人守卫,其中一个是名年轻的武当道士,另一个却是醉日堡之战中曾经跳出来掐住季舒流痛骂的王虎。季舒流心虚,没敢看王虎的眼神,走上前解开玄冲子衣襟用银针轻刺几个穴道,玄冲子很快睁开眼睛。
“道长中了千秋醉的毒,这是解药,放在舌下含化。”季舒流倒出一颗解药,想想又倒出三颗交到玄冲子手上,“每日这个时候含一颗,连续四天,毒性就可消除。我还是把解药放在道长这里一份,以防万一。”
玄冲子刚醒来时还有些睁不开眼睛,把解药含在舌下以后,眼神很快恢复清明,坐起身微笑道:“你特地赶来的?辛苦辛苦。”
裴用国在季舒流身后道:“醉日堡近日大肆报复,投毒案算,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