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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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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就是杨御史替他答应,一时看不出深浅。
又吃了一会儿,吴翰林便送杨御史行令。杨御史谦逊了一会,方才受了,因说道:“酒也多了,只取红吧,一红一杯自饮。”吴翰林道:“太容易了,还要另请教严些。”白公道:“令既出了,如何又改,只是求添一底吧。”杨御史道:“这也使得。”因掷下,却只得一个红,止该一杯酒。左右斟上,杨御史吃干道:“就该一个红字吧,‘霜叶红于二月花’。”此时是十月初旬,正时自去红树,故杨御史说此一句,盖为时景而发。说完就送盆与白公。
白公要逊杨芳,杨芳不肯,白公只得掷了,却是两个红。白公吃一杯,说道:“‘万绿丛中一点红’。”盖默喻红玉之美。又吃了一杯,说道:“‘红紫不以为亵眼’。”又喻婚姻非等闲可求也。说完即送杨芳。
杨芳欲推吴翰林,吴翰林笑说道:“难道叫主人替客?”杨芳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因说道:“父执之前,小侄告饮一杯,不敢放肆。”吴翰林道:“岂有此理,自然要领教!”白公道:“通家之饮,何必太拘。”杨御史料推辞不过,只得说道:“倒不如从命吧。”
杨芳没奈何,立起身来一掷,却不凑巧,倒是三个红。左右斟上一杯,杨芳吃了,说道:“‘一色杏花红十里’。”白公心下暗想道:“虽然不惜时景,或者自道其少年志气,倒也使得。”第二杯,杨芳酒便吃了,酒店却费思量。假推未干,捱了一会,忽想起,说道:‘御水流红叶’。”
杨御史听了,自觉说得不雅,又不好说不好,又不好说好,只得微笑了一声。白公也不做声,转疑是杨芳有意求亲,放说此语,反不觉其窘而偶然撞着。
到了第三杯,杨芳实实没了酒底,只推辞吃不得,再三告免。吴翰林原自有心,那里肯听,白公又在傍帮劝,杨芳推不脱,只得拿起酒来,颠倒在《千家诗》上搜索。
杨御史初意,只道红字酒底容易,一两个也还说得来,不料掷了三个,见杨芳说不来着急,又不好替他说,要提醒他一个经书与唐诗中的,知他不晓得,只得在《千家诗》上想了一句,假做说闲话道:“如今朝廷多事,你我做侍臣的,月月随朝,淡月疏星,良不容易。倒不如那些罢归林下的,甚是安闲。”此乃杨御史以“淡月疏星”一诗提醒杨芳,口中虽然说着,却以目视杨芳。白公与吴翰林一时解不出,因葫芦答道:“正是如此。”
杨芳见父亲以目看他,知是提醒,又闻“淡月疏星”“侍臣”之言,一时想起,满心欢喜。因将酒吃干,说道:“一朵红去捧玉皇。”白公会过意来,转赞一声:“好!”杨芳见白公赞好,遂欣欣然将盆送与吴翰林。
吴翰林掷下,转是一个红,也吃了杯,说道:“‘酒入四肢红玉软’。”令完了,吴翰林便斟一大杯送杨御史谢令。
杨御史接了酒,一面饮,一面看着杨芳,说道:“诗词一道,因是风雅,文人所不可少,然最于举业有妨,必功成名立乃可游心寄兴。似汝等小生后进,只宜专心经史,断不可因看见前辈名公渊博之妙,便思驰骛。此心一放,收敛便难。往往见了人家少年俊才而不成器者,多生此病痛也,最宜戒之。”因回顾白公道:“年兄你道小弟之言是否?”白公道:“年兄高论自是少年龟鉴,然令郎天姿英迈,才学性成,又非年兄所限也。”
吴翰林见杨御史酒吃完了,就要送令与杨芳。杨御史见了慌忙立起身来说道:“要送令自是白年兄,然酒多了,且告少停。”白公亦立起身说道:“也罢,且从命散散,换过席再坐吧。”
吴翰林不敢强,遂邀三人过厅东一个小轩子里来闲步。这轩子虽不甚大,然图书四壁,花竹满阶,珠觉清幽,乃是吴翰林习静之处。大家到了轩子中,四下里观看了一回。杨御史与白公就往阶下僻静处去小便,惟吴翰林陪杨芳在轩子边立着。
杨芳抬头,忽见上面横着一个扁额,题的是“弗告轩”三个字。杨芳自恃认得这三个字,便只管注目而视。吴翰林见杨芳细看,便说道:“此三字乃是聘君吴与弼所书,点画遒劲,可称名笔。”杨芳要卖弄识字,便答道:“果是名笔。这‘轩’字也还平常,这‘弗告’二字写得入神。”却将“告”字读了常音,不知“弗告”二字盖取《诗经》上“弗援弗告”之义,这“告”字当读与“谷”字同音。吴翰林听了,心下明白,便模糊应道:“正是。”有诗道得好:
稳口善面,龙蛇难辨。
只做一声,丑态尽见。
正说完,杨御史同白公小便完走来,大家又说些闲话,吴翰林就复邀上席,又要送令。杨芳让白公,白公又推杨芳,两下都不肯行。杨御史也恐行令弄出丑来,便乘机说道:“年兄既不肯行,小儿焉有僭妄之理。倒不如淡淡领一杯为妙,只是小弟不该独僭。”白公道:“见教得是,但酒却要吃得爽利。”杨御史道:“知已相对,安敢不醉?”吴翰林遂叫左右各奉大杯。四人一头说,一头吃,又吃了半日,大家都微有醉意。杨御史恐怕白公酒酣兴起,要作诗赋,遂装作大醉,同杨芳力辞,起身面别。正是:
客有两双手,主有四只目。
掩虽掩得神,看亦看得毒。
杨御史父子别去不题。却说吴翰林复留白公重酌,就将杨芳错念“弗告”之言说了一遍。白公道:“我见他说酒底艰难,已知其无实学;况他又是《诗经》‘弗告’二字再读差了,其不通可知。星相之不足凭如此。”吴翰林笑道:“你又来愚了。相士之言未必非。老杨因甥女前日题诗,故特遣来作说客耳。”白公连连点头道:“是是是。非今日一试,几乎落他局中。”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又饮了几杯,方才别去。正是:
他人固有心,予以能忖度。
千机与万关,一毫不差错。
且说杨御史自从饮酒回来只道儿子不曾露出破绽,心下暗喜道:“这亲事大约可成,但只是央谁人为媒方好?”又想道:“此老倔强。若央了权贵去讲,他又道我以势压他。莫若只央苏方回去,彼此同年,又是自知,再没得说了。”主意已定,正要去拜苏御史,忽长班来禀道:“昨日都察院有传单,今日公堂议事,此时该去了。”杨御史道:“我到忘了。”又想道:“苏方回少不得也要来。”遂叫左右备马,竟到都察院公堂来。
此时众御史已有来的,苏御史恰好亦到,大家见过。却原来是朝廷要差一官往北迎请上皇兼送寒衣,因吏部久不推上,故有旨着九卿科道会议荐举。故都察院先命众御史私议定了,然后好公议。众御史议了一回,各有所私,不敢出口,都上堂来打一恭道:“迎请上皇要只身虏庭,不辱君命,必须才能智略胆气骨力兼全之人方才去得,一时恐难乱举。容各职回去,细思一人报堂,以凭堂翁大人裁定。”堂上应了,大家遂一哄散去。正是:
公事当庭议,如何归去思?
大都臣子意,十九为存私。
众御史散了,杨御史连忙策马赶上苏御史,说道:“小弟正有一事相求,要到尊寓。”苏御史道:“年兄有何事,何不就此见教?”杨御史道:“别的事路上好讲,此事必须要到尊寓说方才是礼。”二人一面说,一面并马而行。
不多时,到了苏御史私衙,二人下马,同进厅来坐下。苏御史问道:“年兄有何见教?”杨御史道:“别无他事,只因小儿亲事,要求年兄作伐。”苏御史道:“令郎去秋已魁乡榜,为何尚未毕姻?”杨御史道:“小儿今年是二十岁,前年侥幸,敝乡争来议亲,只因他立志求一个贤才之女,所以直迟至今。前日同年兄在白太常家饮酒,见他令爱既能代父吟诗,则贤而有才可知。小弟归家与小儿说知,小儿大有怀求淑女之意。小弟想,白年兄性气高傲,若央别人去说,恐言语不投,不能成事。同年中推年死与彼相契,小弟又叨在爱下,故敢斗胆相求,不知年兄肯周旋否?”苏御史道:“此乃婚姻美事,小弟自当赞襄。但只是白年兄性情耿直,年见所知。他若肯时,不论何人,千肯万肯;他不允,任是相知也难撮合。但年兄此事,在令郎少年高才,自是彼所深慕,必无不允之理。今日迟了不恭,明早小弟即去道达年死之命,看他从违,再来奉复。”杨御史打一恭道:“多感多感!”说罢了,就起身别去。
只因这一说,有分教:塞北驰孤飞之客,江南走失旅之人。正是:
意有所图,千方百计。
成败在天,人谋何济?

第03回 白太常难途托娇女

诗曰:
缓急人生所不无,全凭亲友力相扶。
苏洪大节因为使,婴杵高名在立孤。
仗义终须收义报,弄谗到底伏谗辜。
是非岂独天张主,人事从来不可诬。
却说苏御史因杨御史托他向白太常求亲,心下也忖知有万分难成,却不好径自回复。到次日只得来见白太常。
此时白太常尚未起身,叫人请苏御史书房中坐下,忙忙梳洗出来相见,因问道:“年兄今日为何出门太早?”苏御史道:“受人之托,又有求于人,安得不早?”白太常问道:“年兄受何人之托?又求于何人?”苏御史道:“小弟受了杨子献之托,要求于年兄。”
白公见说话有因,已知来意,便先说道:“杨子献既托年兄要求小弟,只除了亲身,徐者再无不领命之理。”苏御史大笑道:“年兄通仙了,正为此事。昨日老杨同在公堂议事,议完了,他就同到小寓说道,因前日见令爱佳章,知贤淑多才,甚生欣慕,意欲丝萝附乔,故以斧柯托弟,小弟也知此事未必当年兄之意,无奈他再三垦求,不好率尔回他,只得来告之年兄。允与不允一听年兄上裁,小弟也不敢劝勉。”
白公道:“此事小弟几乎被他愚了。”苏御史道:“却是为何?”白公遂将相士廖德明之言与吴翰林请酒及错读“弗告轩”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若不是小弟与舍亲细心,岂不落彼局中乎?”苏御史道:“他乃郎之事小弟尽知,他原诗二房金谿知县陆文明取的。前年江西刘按台要参陆知县,却得老杨之力为他周旋,故此陆知县以此相报。前日老杨尚要为陆知县谋行取,却是朱英不肯而止。由此看来,他乃郎无真才可知,如何配得令爱?”
白公道:“这些事俱不必提。年兄复他,只道小弟不允便了。”苏御史道:“小弟知之。”说罢就要起身,白公那里肯放,只留下小酌数杯,吃了早膳,方才放去。正是:
道义原相合,邪正自不投。
人生当见谅,何必强相求。
却说苏御史别了白公,也不回寓,就竟到杨御史家来。杨御史接着道:“重劳年兄,何以图报?”苏御史道:“劳而无功,望年兄勿罪。”杨御史道:“难道白年兄不允?”苏御史道:“小弟今日往见白年兄,即以年兄之命达上。他说道,本当从命,一者今郎高才,柔弱小娃岂能作配;二者白年兄无子,父女相依久矣,况贵省悬远,亦难轻别;三者年尚幼小,更欲稍待,故不能从教。”杨御史道:“这些话俱是饰词。小弟知他意思,大都是嫌小弟穷官,门户不当对耳。既不肯,便罢了。小儿虽庸才,未必便至无妇;他令爱十六岁,也不小了;江西虽远,难道终身留在家里不成?只看他嫁何等人家,甚么才子!”
苏御史道:“年兄不必动气。白年兄爱女之心一时固执,又兼小弟不善辞令,未能开悟,或者有时回思转念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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