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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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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香,是药香。闻罢,使人有点儿迷离恍惚,着魔了一般。
  '第23节' 狗牙雨金丝雨1
  杜元潮是五岁那年来到———准确一点地说,是漂到油麻地的。
  也是在秋天,他和父亲杜少岩凭借一块厚大的棺材盖,随着洪水的奔流,在大水上漂行了两个白天一个黑夜。坐在棺材盖上,他一直模模糊糊地记得母亲被洪水卷走的情景:母亲徒劳地挥舞着双手,最后,一团黑发像马尾在浪花上悠悠一甩,就永远地消失了。父亲杜少岩是怎么抓到这块棺材盖的,又是怎样将杜元潮放到棺材盖上面的,事后,再也没有回忆得起来。漂了一天一夜之后,大水已经不再那么湍急,天空甚至阳光灿烂。杜元潮光屁股坐在棺材盖上面,小鸡鸡缩成白果大小。父亲杜少岩则双手抓住棺材盖的边缘浸泡于水中。杜元潮不住地问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到家?”杜少岩环顾四周,只见水天一色,竟无一块陆地,但还是很轻松地说:“乖儿子,我们快到家了。”杜元潮并不特别恐惧,只是有点儿紧张。时间一长,连这点紧张也消失了,觉得自己是在一张大床上,坐腻了,竟然还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在棺材盖上来回走一走,甚至淘气地走到棺材盖的边缘吓唬一下杜少岩。杜少岩就有点儿吃惊地喊着:“儿子!儿子!”
  这天,杜家父子与他们的棺材盖在油麻地大堤外停住了———河滩上一架没有被大水完全淹没的风车,将他(它)们拦下了。杜少岩将杜元潮转移到平稳牢靠的风车顶上之后,自己也爬到了风车顶上。那块值得杜元潮一生记忆的棺材盖,在杜少岩一松手之后,稍作停留,便随水而去。
  杜少岩已有几天未能直立身体,爬上车顶之后的第一个欲望就是站起身来。他摇晃着,慢慢地站起,这时,他的目光越过了大堤,看到了大堤内的油麻地镇———一个规模很大的镇子。当时阳光倾盆,投射在水面上,使这个镇子的四周金光万道。他将杜元潮抱起,很熟练地让杜元潮骑在脖子上。杜元潮看见了镇子,看见了炊烟,看见了牛羊,高兴得用脚后跟猛劲地踢打杜少岩的胸脯,两只小手在空中乱舞,并哇哇乱叫。
  这是杜家父子的港湾。
  大堤上,有几十架水车正在往大堤外车水。踩水车的都是一些汉子,骄阳下,赤身裸体,汗津津、油亮亮的躯体,在阳光下犹如金属,光芒闪烁。随着身体的摇晃,裤裆里的家伙,大小不一,长短有别,但一律犹如钟摆。其中一个,忽地看到了风车顶上的杜家父子,就用一只小船将他们救到了岸上。
  '第24节' 狗牙雨金丝雨2(1)
  大水退去之后,杜少岩没有领着杜元潮寻找失落的家园,却很安心地在油麻地住下了。
  这里土地肥沃,是一块富庶之地,并且油麻地的人似乎也不讨厌他们在这里落脚扎根。他们没有土地,也无钱购买土地,但杜少岩的体力、本分、忠厚与老实,被油麻地的大地主程瑶田看上了,收他做了长工,且一并收留了整天光着屁股的杜元潮。
  程瑶田有房屋四十余间,有良田五百余亩,有风车八部,有大船五艘,有耕牛十头,程家的财富,别说是在油麻地,即使在方圆十八里地内,也算是数一数二了。收留一两个人,对于程家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况且,杜少岩也不会白吃白喝他程家的。这样做,还满足了程瑶田一番慈悲菩萨心肠。
  当杜少岩拉着杜元潮第一回走进程家大院时,因大院深深,那房屋一进一进的似不见底,心里不免有点儿发虚,两腿竟然哆嗦不已。杜元潮则十分的害怕,瞪着眼睛,赖着瘦削的小屁股,死活不肯跟随杜少岩跨过那道高高的深红色门槛。
  当年的管家范烟户还正年轻,眉清目秀。他本是一个识字人,肚里装得不少诗词小曲和一些陈年戏文,高兴时还爱有板有眼地哼唱几句,人看上去很风雅。他穿着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长衫,很有风采地站在院中,用同样干干净净的手招呼着杜少岩:“进来吧,进来吧,主人还等在那儿有话要对你说呢。”
  杜少岩用力一扯,将杜元潮扯进了门槛。
  程瑶田端坐在一张显得有点儿笨重的黄花梨木透雕靠背圈椅上。见了杜家父子,他竟然微微起身相迎。杜少岩在干干净净的青砖地上跪下了,并将杜元潮硬扯着也跪了下来。程瑶田连忙摆手:“别!别!”但身无分文、衣衫褴褛的杜少岩却坚持着跪在地上,这倒让程瑶田显得有点儿不安,示意范烟户将杜少岩父子拉起来。范烟户连忙过来,嘴里连连说道:“起身起身。”将杜少岩从地上拉了起来。杜少岩一时忘记了依然还跪在地上的杜元潮。程瑶田见杜元潮两眼骨碌骨碌地乱转,却又怯生生的样子,一丝怜爱掠过心头,抬抬手:“起来,孩子。”范烟户走过来,拍了拍杜元潮的脑袋,说道:“这孩子倒也乖巧。”将他从地上也拉了起来。
  在程瑶田向杜少岩问话时,杜元潮一直藏在杜少岩的身后,将一只眼睛从父亲的屁股旁悄悄探露出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奶妈炳嫂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从东厢房里走出。这小女孩一眼就看到了杜元潮,两粒黑晶晶的眼珠便像两只落在青枝上的小鸟,落在了杜元潮的脸上。炳嫂在走动,但她怀里的这个小女孩却转动着脑袋,一直看着杜元潮。她不笑,也不哭,略带一点羞涩和怯意。这个小女孩长得极为清秀,头发不算浓密,偏稀,并微微发黄,衬得她格外的清秀。她抱着炳嫂的脖子,侧着脸,明眸如星,两点清纯的亮光,无声地闪烁。
  杜元潮在炳嫂掀开门帘的那一刻,也一眼看到了这个小女孩,更向父亲的屁股后面躲去,但目光却再也没有从小女孩的脸上挪开。
  大人们注意到了这两个孩子的无声对望,有片刻的工夫,停止了说话。
  小女孩忽然抱紧了炳嫂的脖子,并将脸藏到了炳嫂的脸旁。
  杜元潮用手紧紧揪住父亲的裤子,却还在望着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脸在炳嫂的脸旁藏了那么一会儿,到底又掉过头来望着杜元潮。
  这回是杜元潮把脸彻底地藏到了父亲的屁股后面。
  小女孩歪着脑袋,追望着。
  终于,杜元潮又探出了脑袋。
  程瑶田说:“炳嫂,将采芹放到地上吧。”又朝杜元潮招招手,“过来。”
  杜元潮不肯过来。
  杜少岩的大手硬将杜元潮从屁股后面拽了出来:“这孩子就知道害臊。”随即将他向前推了两步,“老爷叫你呢。”
  杜元潮又重新退了回来。
  这时炳嫂已将采芹放到地上:“这孩子整天要人抱,是不肯下地的。”
  '第25节' 狗牙雨金丝雨2(2)
  程瑶田对杜少岩说:“这是我的女儿。”然后微微俯身,拍了拍采芹的后脑勺,“从今天起,你有一个小哥哥了。”又对炳嫂说:“带两个孩子到外面去玩吧。”
  炳嫂就一手拉着采芹,一手拉着杜元潮往外走。杜元潮只是回头望了望杜少岩,就跟着走了。
  等杜少岩从程瑶田那里一一领下了交待与嘱咐走出程家大院时,杜元潮与程采芹已在大树下追逐玩耍了,树下竟飘扬着两个小儿女咯咯咯的笑声。
  从这天起,杜少岩将照料程家八部风车,他将带着杜元潮住在程家后院的一间空着的屋里,将与程家上上下下十几个佣人一起在程家的大厨房里用餐,从此,他就是一个每年年底可以从程家账房领取工钱的长工了。
  杜少岩走出门后,程瑶田对范烟户说:“给他几个钱,让他扯丈把布,请裁缝给那孩子做几件衣服。”
  杜少岩出了程家大院,没有惊动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而是坐在树下的磨盘上,回头望着程家大院,这时他才看清程家大院里一进一进的房屋。那些房屋皆由青砖青瓦砌成,一派的沉静与祥和。
  '第26节' 狗牙雨金丝雨3
  程瑶田对杜少岩说:“这是我的女儿。”然后微微俯身,拍了拍采芹的后脑勺,“从今天起,你有一个小哥哥了。”又对炳嫂说:“带两个孩子到外面去玩吧。”
  炳嫂就一手拉着采芹,一手拉着杜元潮往外走。杜元潮只是回头望了望杜少岩,就跟着走了。
  等杜少岩从程瑶田那里一一领下了交待与嘱咐走出程家大院时,杜元潮与程采芹已在大树下追逐玩耍了,树下竟飘扬着两个小儿女咯咯咯的笑声。
  从这天起,杜少岩将照料程家八部风车,他将带着杜元潮住在程家后院的一间空着的屋里,将与程家上上下下十几个佣人一起在程家的大厨房里用餐,从此,他就是一个每年年底可以从程家账房领取工钱的长工了。
  杜少岩走出门后,程瑶田对范烟户说:“给他几个钱,让他扯丈把布,请裁缝给那孩子做几件衣服。”
  杜少岩出了程家大院,没有惊动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而是坐在树下的磨盘上,回头望着程家大院,这时他才看清程家大院里一进一进的房屋。那些房屋皆由青砖青瓦砌成,一派的沉静与祥和。
  '第27节' 狗牙雨金丝雨4(1)
  程家大院平日里是孤寂的,在杜元潮到来之前,能进程家大院与采芹一起玩耍的就只有邱半村的儿子邱子东。
  邱半村开着这一带最大的木排坊,田地虽然不多,但财富却与程瑶田不相上下。两家人经常互相走动,关系十分密切。程采芹的母亲似乎很喜欢小男孩邱子东。这孩子生得干干净净,头发浓厚,两眼有神,嘴巴灵巧。有时,程家还会将邱子东留下住上几天。邱子东倒也乐意留在这大院里整天与采芹玩耍。两个小人儿偶尔也会争吵,当邱子东哭着闹着要回自己家中时,程采芹的母亲与炳嫂就赶紧过来哄劝,并假装着狠狠责备采芹几句。两个人稍微不自然了一阵,随即就又一起玩耍了。如果要将邱子东留在程家大院过夜时,程家就会派人将话传给邱家。玩累了要睡觉,采芹就会先爬上床去,用手拍着枕头对邱子东说:“你睡这儿,我们俩睡一头。”大人笑笑,由他们去。但邱子东有邱子东的家,不可能常来程家。邱子东一旦不来程家,采芹也就不肯下地玩耍了,整天让炳嫂抱着,无论炳嫂怎么哄她,也不肯落地。
  杜元潮的到来,却使炳嫂想抱她也不可能了。对杜元潮,她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她用甜糯的声音,不停地叫着:“小哥哥。”小哥哥杜元潮似乎很会体贴她,处处都让着她,从不与她争执。他们的玩耍是无限丰富多彩的,一切在大人眼中毫无意义也毫无意思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却都有无穷的意义与意思。墙根的一条蚯蚓,树上的一只喜鹊,或是偶尔从空中飘落下来一根飞鸟的羽毛,都会被他们反复观察,反复想象,说来说去也说不尽。他们常蹲在墙角或跑动在一进一进的房子里,说着许多大人听来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许多时候,就是他们两个钻在无人走动的角落里,在那儿唧唧咕咕地絮语,虽是游戏,但却煞有介事。看上去,他们比油麻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忙碌。大人们也不多管,由他们玩去,只是炳嫂有时过来,拉过采芹看一看,轻轻地在她屁股上拍打一下,责备着:“刚换的衣服又弄脏了!”
  然而,邱子东一来,杜元潮的玩耍,就不怎么放得开了。杜元潮总有点儿怵邱子东,每当邱子东人未到声先到时,他就会立即从与采芹的游戏中一下停住。当永远穿得体体面面的邱子东旁若无人地跑向采芹并拉了她的手去玩他想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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