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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太宗口气放松,群臣忙道:“准备工作都是应该的,时间也充足,正好到秋后天高气爽的时候去泰山封禅。”
太宗刚要答应封禅,魏征出班,摇手直说不可。太宗见他又来劝阻,心里不高兴,冷着脸问道:
“朕希望你能直接了当说出你的意见,不要有所隐讳,那你说说,你不让朕去封禅,是朕的功绩不高吗?”
“高矣!”魏征伸出大拇指说。
“是朕的德行不够厚吗?”
“厚矣!”
“是咱中原还不够安定吗?”
“安矣!”
“是四夷还未臣服吗?”
“服矣!”
“是咱的年头还不够丰稔吗?”
“丰矣!”
“是上天的符瑞还未到吗?”
“至矣!”
“好!”太宗拍了一下龙案,“然则为何不可封禅?”
魏征抻了抻袖子,侃侃言道:
“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稀,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赉不足,不能满足远人之望,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苦,陛下将焉用之!”
魏征说得极有道理,太宗不服,仍咕咕哝哝打算封禅。其后不久,河南、河北的十几个州发大水,急需赈灾,封禅一事遂搁置不提。
太宗本不是一个喜欢女色的人,当了皇帝之后,国泰民安,安逸之余,也不免有了床畔兴致。这天探子来报,言前隋朝通事舍人郑仁基的女儿容貌美丽,风华绝代。
太宗听了欢喜非常,忙问:“郑氏女多大了?”
“大概十六七岁,”为了邀功请赏,那探子急切地说,“她已到了出嫁的年龄了。”
太宗点点头,推开其他公事,先签发聘郑氏女为充华的诏书,遣特使速去册封。
特使扎挂一番,吹吹打打,抬一顶花轿刚要出宫,正巧碰见魏征,魏征一看阵势明白了怎么回事,挥手拦住,问去聘谁家的姑娘,特使一五一十地说了。魏征一听,说:“此事缓行,待我出宫奏明皇上。”
连皇上都怕魏征三分,特使也不敢拿大,只得在门房歇着等候消息。魏征蹬蹬蹬来到大殿,拱手奏道:
“陛下作为百姓之父母,抚爱百姓,应忧百姓之忧而忧,乐百姓之乐而乐。自古以来,有道德的君王,应把百姓的心愿作为自己的心愿,吃着佳肴,就应该想到百姓有没有饥寒交迫的时候,眷顾妃嫔时,要想到百姓有没有娶妻成家的可能。这是一个国君应有的素质。”
魏征上来就一大套伦理纲常,太宗听得多了,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听完,耐住性子和蔼地问:“卿又待想说什么事?”
魏征向殿外一指,滔滔不绝地说:
“人家郑仁基的女儿,很久以前已许配给别下,陛下想聘她,也得先问个明白。聘一个有夫家的女子,此事若传播到全国各地,难道百姓会认为夺人之妻是百姓父母应有的道义吗?”
“真……真有此事?”太宗不相信地问。
“我听说的虽不十分准确,但深恐此等事会损害圣上的名声,所以不敢隐瞒,君王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记录下来,传之后代,希望陛下用心思考我的话。”
太宗被说得心中狐疑,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指示一个近侍去。速速召回册封的使者,而后对魏征说:
“此事朕派人调查一下,果真如你所说,朕就不聘了。”
早在太宗得知郑氏女的美貌之前,就有人把郑氏女弄进宫里,册封其为充华一事,也弄得宫内宫外人人皆知。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礼部尚书王珪还专门备了礼物准备恭贺。负责调查郑氏女夫家之事的御史大夫韦挺转了个狗尾巴圈子,回来报告说:
“郑氏女许配给陆家,没有确切的证据,隆重的册封典礼还要举行,不可中途停止。”
说着,韦挺还拿出陆生否认婚姻的证明材料递给太宗,太宗拿过来仔细观看,并轻轻念道:
“乃父陆康在世时,确与郑家过从甚密,有时也互相馈赠资财,但并没有什么婚姻交涉。至于外人传为约为亲戚,是盲目的传说。”太宗一看大喜,正要再发册封的使者,但见魏征在一旁摆手阻止,只得再征求他的意见——
“群臣或许是顺从旨意,如今陆氏亲笔写出证明,可见郑氏女没有许配给别人。朕还是让册封的使者出发吧。”
魏征摇了摇手,坚决不同意,说:“依臣考虑,陆氏的本意是惧怕官家,他把陛下等同于太上皇。”
“为什么?”太宗弄不明白魏征又卖的是什么关子。
魏征向上方拱了一下手,以示对归天不久的太上皇的尊敬,而后说道:
“太上皇刚平定京城的时候,看上了辛处俭的妻子,稍稍加以宠爱。但太上皇听说辛处俭当时任太子舍人,当时很不高兴,下令将辛处俭调出东宫任万年县令。辛处俭因此常怀忧惧之心,担心不能保全自己的头颅。如今陆爽认为陛下虽然现在宽容了他,但担心以后暗加谴责贬官,所以再三自我表白,本意就在这里,不值得奇怪。”
魏征说了一通不算,还把太上皇当年的事扯了出来,太宗听到这里,气得一时语塞,但魏征句句实话,一时不好反驳,只得悻悻说道:
“是啊,朕先前发出册封郑氏女的诏书前,就应该详查她是否已接受别人的礼聘。这是朕的不是,也是有关官署的过失,授其为充华的诏册停止执行,就此作废。”
朝散后,太宗心内不平,气鼓鼓地往后殿走,及至立政殿,长孙皇后急忙迎上去,太宗甩掉朝服,嘴里低声说:“处处掣肘,抽机会非杀了他不可!”
长孙皇后轻易听不见皇上嘴里说脏话,惊讶地问道:“是谁触怒陛下?”
“除了魏征还有谁?”太宗手指着殿外说,“他经常在朝廷上当面污辱我,使我很不痛快。”
长孙皇后一听,一言不发地走了。太宗脱去笨重的朝服,散了散劲,喝上一杯菊花茶,心情慢慢放松了许多。他见只有宫女们在跟前伺候着,不见了温顺体贴的长孙后,奇怪地问:“皇后哪去了?”
一个宫女一言不发,只是用手向殿外指了指。太宗更觉奇怪,忙放下杯子,走到殿门口,但见长孙皇后身着大事之服,钿钗礼衣,加双佩小绶,首饰大小华十二树,好像朝参一样,静静地站立在庭院里。太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吃惊地问:“皇后这是在干什么?”
长孙皇后一如朝会一样,有板有眼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奏道:
“妾听说主圣臣忠。如今陛下圣明,所以魏征能够直言相谏。妾有幸在后宫充数,碰到这样的好事,哪敢不祝贺呢?”
太宗一听,才明白怎么回事,忙走下台阶,搀着长孙皇后进殿,笑笑说:“朕明白魏征的忠心,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转不过弯来。”
“如果下回皇上还在气头上,是不是真的要把魏征杀了?”长孙皇后担心地说。
“这倒不可能。朕一向倡导谏诤,并和臣子们约定,即使是直言忤意,也决不加以怒责。今天朝上,魏征当着群臣的面,把太上皇当年幸辛处俭妻子的事都抖落出来。朕听了,表面上一点也不生气,还耐心地听他讲完。”
长孙后又跪地上行了个大礼,然后又说:
“皇上固然大度,但表里如一,虚心纳谏,不急不躁为最好。魏征他们敢于逆龙鳞,凭的是一颗忠心,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我们大唐江山社稷的持久永固啊!”
太宗频频点头:
“皇后说的对,说的好,朕当记之。”
长孙皇后莞尔一笑,搀着太宗款款走进内殿。
长孙皇后是历史上少有的贤后。传说当年初嫁太宗时,有一次回娘家永兴里,其舅高士廉的小妾张氏去找长孙后玩,突见其宿舍外有大马一匹,高二丈,鞍勒俱全。张氏吓得急忙回去,把这事告诉高士廉。高士廉也觉害怕,急忙找一个算卦先生摇了一卦,得了一签曰:遇“坤”之“泰”。算卦先生掰着指头,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坤’顺承天,载物无疆;马,地类也;之泰,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又以辅天地之宜。繇协‘归妹’,妇人事也。女位尊位,履中而居顺,后妃象也。”
高士廉听了此卦言,由惊转喜,自此以后有意处处高看外甥女一眼,也跟定了外甥女婿李世民,最后果如卦言,李世民做了皇上,长孙氏也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贞观八年(634年)夏天,长孙后随太宗来到九成宫,谁知一病不起。有一天晚上,守卫九成宫的柴绍向太宗汇报,言宫外山坳里有异常火光,太宗警觉,遂披衣而起,要到宫墙上去察看。长孙后不顾体弱,强撑着叫人抬着她跟着太宗,宫司谏止,长孙后说:
“皇上震惊,我怎可自安?”
自九成宫回长安后,长孙后的病仍不见好转,侍疾的太子李承乾对母后说:
“医药用尽,尊体不瘳,请奏明父皇,大赦天下,并人入道,借以积福累德,求得上天的帮助。”
长孙后不许,对儿子说:“死生有命,非人力所支。若修福可延,吾不为恶,使善无效,我尚何求?且大赦之令,乃国家大法,佛、老异方教耳,皆上所不为,岂能以我之病而乱天下法度!”
太子李承乾还是想请大赦,但自己不敢跟父皇说,于是找到房玄龄,把皇后的原话一学,房玄龄于是又前去奏明太宗。
太宗正为皇后的病发愁,听房玄龄传皇后的原话后嘘唏不已。为了让病中的长孙后高兴,太宗遂决定将后亲生女儿长乐公主下嫁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长乐公主也是太宗最疼爱的女儿,及将出降,乃敕所司定嫁资高于长公主数倍,魏征闻知后,当即入见,对太宗谏道:
“昔汉武帝将封皇子,帝曰:”朕子安得同于先帝子乎!‘然既然叫长公主,就应该尊于公主。情虽有差,义无等别。若令公主礼有过长公主,恐道理上说不过去,愿陛下三思之。“
太宗本意是为了让皇后高兴,于是把魏征的话转又说给皇后听,病榻上的长孙后感叹地说:“尝闻陛下重魏征,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今闻其谏,实乃魏征能以义制主之情,可谓正直社稷之臣矣。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蒙礼待,情义深重,每言必候颜色,尚不敢轻犯威严,况在臣下,情疏礼隔,所以韩非为之说难,东方称其不易,良有以也。忠言逆耳利于行,有国有家者急务,纳之则天下太平,杜之则政纲紊乱,诚愿陛下详查其中的意思,则天下幸甚!”
太宗连连点头,表示听从魏征的谏言,将长乐公主的嫁资降与长公主一般齐。为了表彰和鼓励魏征,太宗还根据长孙后的建议,遣中使拿五百匹帛以赐魏征。
在病榻上盘桓两年后,贞观十年(636年)六月,长孙后病重,时房玄龄因一件小事被停职反省,长孙后向太宗谏道:
“玄龄久事陛下,预奇计秘谋,非大故,愿勿置也。”望着长孙后的病容,太宗心疼不已,当即传旨让房玄龄官复原职。
长孙后也自知不久于人世,乃拉着太宗的手嘱咐道:
“妾家以恩泽进,无德而禄,易以取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