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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企业起步,三年后晋升,五年后跳槽,七年后要成为猎头们苦苦追逐的目标,十年内就要成为像他表哥这样令人垂涎仰止妒忌不已的“白骨精”。
当然,他也是愿意为了理想吃点苦的。上班后,是马上要继续读书的,什么MBA ,什么金融分析师之类的,总要去镀镀金,九万十万是最基本的投资,是逃不了的,那可是重要的交友圈子和人脉场。
他决心为加薪升职而放弃一部分的原则,他从来就不是太看重那些原则。见高拜、见低踩、口是心非、指鹿为马他都可以接受,弱肉强食的世界,生存才是最大的原则。
在道德层面上,他没有洁癖。
表哥喝多的时候,会无限感慨地说:任何得到都有付出。他牢牢记在心头。
他不打算恋爱,在第一个5 年计划内,除了一万块的准备金,要给自己置办些Amani、Boss 的西装、衬衫等等,他不打算为别的任何人任何事情花钱。但两种情况是特例,一是主动送上门的,慰藉身心、帮他减少工作压力的未尝不可;二是有家庭背景,可以帮助他少奋斗5 到10 年的除外。
这是怎样一个有理想有见地、吃苦耐劳、忍辱负重、老谋深算的年轻人啊,小高实在是为自己感到自豪起来。晃眼的玻璃幕墙是那么气势恢弘,清洗外墙的工人仿佛蚂蚁悬在半空,小高同志霎时感到热血贲张。
他是这样精心准备用心奋斗苦心等待的。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而他,就是那一个从身体到灵魂都做好了出人头地准备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踏入银行的大门。
妆容精致的前台小姐,笑容里藏着傲慢,谁也躲不过她那双富贵的眼睛:什么打扮,什么品牌,什么来头,一一落在她那加长加长再加长的密密的睫毛下面。
“一粒新米”,前台小姐心里微哼。
日资企业里,新人通常被称作“新米”。
小高很快被领到人事部,那个姓朱的人事部主任把工作证交给他。
照片上的他,笑得器宇轩昂。
“工号:250。”小高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工作证制作精良,用带有银行logo 的带子穿着,里面还有一张门警卡。
他表哥时常笑这个东西是“狗牌”,他也很想表现得如同老哥一样无所谓,可是,往脖子上挂的那一刻,他竟然做不到。他喜欢这玩意儿,令他充满了骄傲和归属感,尽管他在嘴巴上绝不会承认。
他摩挲了“狗牌”片刻,转眼瞥见那位朱主任站在椅子上,正在拿文件柜顶上的东西。
小高赶紧殷勤地说:“我来帮你拿,小心摔倒。”但为时已晚,朱主任一个不小心,顶上那只纸箱已经倾斜了,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就掉了一地。
小高赶忙帮着拾起来。咦,原来也是工作证,但样式小有变化,细看下,logo 似乎也有所不同。
他翻到一张,照片上是个大眼睛美女,方寸间已妩媚至极。
背面还写着字:“如果你寂寞无聊不痛快,并且有很多钱,请打电话给我,我可以用英、日、中三国语言听你发牢骚。”真的留着一个手机号码。小高吓一跳,以为是色情小广告。再翻到正面,的确是工作证无疑。
朱主任下了椅子,也蹲在地上捡,嘴里说:“我们银行合并过 N 次了,这都是前几个朝代留下来的工作证。这些,这些都是走掉的人。”语气竟很寂寥。
“这人你认得?”小高问。
朱主任道:“她?神仙姐姐呵,本人比照片漂亮一百倍,你没福气,没见过她本人。她是史上最优秀的市场部职员,还差点成为第一个女工会主席。”
小高发现其他的工作证反面都有字。
朱主任解释说:“离开的人,在最后一天要交出工作证,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来的,都会在背面留几句话。我们管这个叫做‘临终遗言’。”
小高觉得有意思,竟仔细翻看那些留言。
有的人只留某个标点符号;有人留的不是一句,是用微雕功夫在名片大小的一张卡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有人是用日语写的;有人用英语;还有人用法语和沪语。法语那句,小高是看不懂。沪语那句是“落雨了,打烊了。”大概算是一种比较隐讳地诅咒吧。
有人直抒胸臆,写“恨煞”,或者“再见,再也不见”;有人像文学系毕业的,之乎者也当中还充斥着“卿”和“侬”之类的暧昧字眼;或者干脆套用了老徐的那句“轻轻地我走了”,贼似地。
有人十分豪迈,写下“算我阵亡先”;有人不屈不挠:“别太得意了,咱还没完。”
还有人估计是出国定居的,要么是以后再不打算在外资企业混了,不计后果地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有几张,朱主任轻轻收在一边。小高还是好奇,忍不住张看。
(各位看官,以下人物才是本文主角,请勿错过)
工号:0001姓名:金得胜留言:恭喜发财,一路平安
工号:0005姓名:孙战遥留言:自有留爷处
工号:0006姓名:钱若尘留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工号:0013姓名:顾文真留言:女人,结婚要趁早
工号:0025姓名:陆辰俊留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工号:0033姓名:戚豫飞留言:永远记得那副好牌,炸弹一出,谁与争锋?以后恐怕很难有人超越我了。仅留这点遗憾给大家吧。
工号:0034姓名:方芳留言:来的时候二十四岁,体重四十八公斤,血压90、60。走的时候三十四岁,体重六十公斤,血压140、90。工龄、体重、血压都成正比上升。
工号:0036姓名:胡朝静留言:(空白)
工号:0078姓名:姚秀思留言:我做了我该做的,我问心无愧。
朱主任冷不丁问:“我早就把我的临终遗言想好了。你呢,到那天会写什么?”
小高一下子满心不是滋味,他兴兴头头地奔来,却正好撞上了凭吊。
这个未亡人朱主任,毫不顾及新米的感受。
小高好像听到自己的胸口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朱主任其实年纪不大,尽管那种大波浪的卷发有点老气,但还是一张娃娃脸,不过在眼角眉梢有股沧桑气息,好像对什么都不会再感到惊奇的样子。人事部的老职员必定看过太多的“生死”。
啊,原来,职业生涯就是“生生死死”的轮回,在这里生了又死去,再投胎到别处。
那些留言就像亡魂似地跟他纠缠,那大眼睛暧昧的神仙姐姐,那些充满潜台词、留给人无限想象空间的话语,令他隐隐不安。
小高就像中了魔一样,一整天都恍恍惚惚。
脑子里竟真的一直在酝酿自己将来的临终遗言:真到那一天,该在这张“狗牌”背后写什么呢?那时,又会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呢?
对于新米,银行里每个人的笑容都客气而疏离。
大家仿佛都怀着一个秘密,偏是不与小高这粒新米说透。就仿佛电影里黑社会踢人入会,给你看尽风光的地方,但你总是觉得哪里不妥。其实,是哪里都不太妥。
个中人的笑容都有深意,却不可与外人道。
他被带到副行长办公室,赵副行长同他寒暄了几句。
办公室的格调非常明亮,独立的一个宽敞开间,整面墙落地的玻璃窗,外头是蓝天白云,气象万千。这让小高心情一振,重新想起自己的远大理想。
同时,他还注意到了副行长先生手上的名表和桌上那支万宝龙金笔。
“这支笔老价佃了,5000 ?还是8000 ?还是一万?”小高马上想,下班后要去商场专柜看一下,他又开始向自己表决心,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也要做到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突然有人来报,“老大找你,是人民银行检查的事情。”
赵副行长脸上的笑容,在一秒钟之内,就像被水冲走一样,消失不见了。他从椅背上拎起西装,一边穿一边骂骂咧咧:“整天就是这点破事。”
然后走出去,把小高一个人扔在那里。
小高不知道老大是哪位,称呼听着就不善。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银行好像有无数不可告人之处。连收拾茶水的阿姨都一脸奸笑,毫不掩饰对于新米的藐视。
“去休息室喝口茶吧。赵生一时半会可回不来。”那位阿姨道。
小高只得听从她的建议,走到休息室。
休息室里人不少,好几个正围着一个男生,听他在发布什么消息。他们之间的态度亲昵放肆,这又令小高不禁有点向往。
“又来这一套?杀人游戏还没玩腻味啊?日本人倒是没有审美疲劳。”有人在发牢骚。
小高竖起了耳朵。
那个发布消息的男生大喇喇地说:“靠,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有人的地方就有罪恶。钱主席不是说过,好人再多,聚到一起就变成坏人。”
有位听众发言了:“吉米,那你看到过那位杀手吗?”
小高听见有人说,杀手,果然是黑社会。他以为他耳朵出了毛病。
新闻发言人吉米颇警觉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傻站在门口的小高,他就冲小高笑了:“新同事来了,欢迎欢迎,欢迎来到水深火热的战斗前线。”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新闻发布会就告一段落。
大家都提防着他呢,小高微微苦笑了一下,没什么,日子长了,熟悉环境了就好了,小高自恃是个很能搞关系的人。
第一天的工作内容倒是很轻松,有大半个小时听人事部讲解银行守则各种各样的守则,摞起来有半人高,他决定仔细研究研究。
接下去,他到他所在的部门报到,上司很客气,让他把一份手写的报告输入电脑。小高觉得那活未免有点太简单了,但是,什么都从简单开始嘛,他沉得住气的。
结果,没有料想,他输入的那篇报告被要求修改了不下十次,上司和他都有点欲哭无泪了。内容尚未触及,仅仅就格式而言,小高就觉得这辈子也达不到上司心中的要求了。
他灰头土脸地去喝水,走廊里碰到朱主任。朱主任问他:“怎么了?一脸的死相?”
就一句话,让小高感觉遇到了亲人,他把他打出来的报告给朱主任看。
朱主任就笑了。说:“日资企业对于报告格式的要求比内容还严格。怎样做才能充满平衡的美感?起头要对齐,字体要统一,全格和半格绝对是有天壤之别的。微微的一处不妥当,就能看出写报告人的粗糙、漫不经心。你不知道吧?上纲上线的话,那就是对待工作不负责任和敷衍了事,根本都不用看你写了什么,只要看你日期的写法不够统一,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把报告丢还给你。”
小高听得呆呆地,朱主任拿出红笔,飞快地在他的报告上做记号:“这里,没有对齐,这里字体不一样,数字要用半格,页眉页脚呢?订书钉要呈四十五度斜角。快去改吧,你们家老大还不是最疙瘩的人,否则,谁能容你改来改去十几遍啊。”
小高接过稿子,不知道是开窍了呢,还是彻底憨脱了。
“朱朱,我正找你呢。”走过来的女人,与朱主任不同,她满脸的杀气,不是冲着谁的,是天生的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小高知道那是人事部的副经理,姓江的。小高冲她礼貌地笑笑。
江副经理根本没搭理小高,一把把朱主任拉到一边,低声说:“我看见那个人来了,刚进了行长室,怎么样,等他出来了,我们去把把他的脉?看上去挺斯文的,真是斯文败类,居然做杀手,残害同胞来了。”
朱主任点了点头,俩人看见小高还在一边傻头傻脑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