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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炮击金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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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洪武二十年间(公元1388年),江夏侯周德兴经略福建时在岛西置有守御干户所,并在所内东西北各筑一道金色城门,总称“金门所城”。“仙洲”因此而更名“金门”,延用至今。
  金门,是个甚难畅述的海岛:它曾是海盗出没之所,但也有大儒驻足;土地荒瘠,耕稼不易,却又文风鼎盛;僻处南方,而竟遍地高梁,宛若北边;迭经战乱,风光名胜却绝顶的秀美迷人。反差矛盾,错综交叠,恰恰是金门的特殊魅力所在。
  当今中国,又有几人领略过金门的魅力?四十年无情阻绝,不要说内地人,就连在厦门海边土生土长,从穿开档裤一直长到发梢初挂白霜,也没有一个见过金门的真面目。人们只能从老辈人的饭后荼余神侃闲聊中拼凑编织一下对它的合理想象。
  就是这么一个距大陆最远点10公里、最近点1800米的海岛,在厦门你每天都可以看到它,却不可能舟渡登临。像高悬头顶的月亮,陪伴你照耀你,可望之而不可触摸之,永远蒙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要忘记,人类已于六十年代登上了月球。
  1993年, 我在一个只有0。4平方公里、名叫角屿的小岛上过元旦,这是属于大陆的距金门最近的一个海岛。碰上好天,连低倍望远镜都不用,站在海滩礁岩突出部,对岸人、屋、木、石历历在目。黎明风顺时,可以清楚听到那边的鸡鸣狗吠。连那道窄窄的海峡也像一条很普通的江河,似乎拼力一跃,即可飞渡。我的正前方,有一面过去只能从故事片上才能看到的真实而刺眼的青天白日旗在飘扬。我的身后,则是一面从小就把她的一角系在了脖领上的五星红旗。两面绝对不能相容的旗帜目前处于和平共处的对峙状态,站在它们当间,我感到正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临界线和历史纵横的焦点上。那一刻,“国土分裂”像一幅难以销蚀的石雕组画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适逢退潮,投石可逾的海峡变得更窄,眼见两岸的海滩在迅速裸露延伸,似迫不急待地要奔跑靠拢、拥抱握手。
  对岸有一持枪哨兵,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会动会喘气的货真价实的“国军”。我很兴奋,向他使劲挥手,扯着脖子喊:你好——!
  片刻,他也开始挥手。
  我更兴奋自己被他发现,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手臂能够无限加长。
  他呢?
  在胡里山海滨,一女童瞪着美丽的大眼问:“妈妈,对岸是什么地方?”
  妈妈说:“台湾呀。”
  大陆人眼中,金门=台湾。谁都明白,这是一种寻求慰藉的自欺欺人,但当眼前蓦地出现一片葱郁狭长的对岸,人们的确能够幻生出“那个宝岛原来离我们这么近哟”的美好遐想,以及这一片国土说啥也不可丢弃的感情。
  台湾人眼中,金门是个什么概念?偶遇一台胞,他告诉我:就像你们北京人看新疆、看西藏。
  我颇诧异。这是事实。在台湾,长期以来除了军人和曾经是军人的人大多也从未涉足过这个小岛。这里是军事禁区。四十年来,它完全隔绝于大陆,也半隔绝于台湾,来往金门,是必须持有一种类似大陆人去深圳沙头角那样的特别通行证的。台湾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去邀游全世界,金门例外。
  尽管枪炮声早已停息,但金门岛依然壁垒森严,“国军”最精锐的部队猫在山洞里把望远镜对准只有一个步枪射程之遥的大陆。防止伞兵降落的铁钉遍布全岛。在所有可能登陆的海滩,精心安放了一层层用水泥桩、铁丝网、深壕构置的鹿砦。埋设的地雷像天上的繁星无以计数,以致于时常有人畜挨炸的事件发生。伪装过的密密麻麻的碉堡封锁着港湾和公路交叉路口。仔细观察,茂密的树丛间伸挺着黑洞洞的坦克炮榴弹炮炮口。纵横交错的地下道路和隧道通向营房、炮台、哨位、饭店、医院,甚至一家电影院。数万全副武装的军人像地老鼠一样长年在炸开坚石修建的地下工事里生活和工作。一位外国记者写道:这座岛屿可以为一部火爆的詹姆斯·邦德电影提供理想的外景地,被掏空的它看上去就像一块布满窟窿的瑞士奶酪。
  执行戒严令是严厉而认真的。私人不可拥有小汽车、收音机;电视机的频率调整器固定在当地的军用波长上;商店基本不卖或限购篮球、足球、排球、汽车轮胎等等一切可用于漂浮泅渡的物品,有一阵子甚至对乒乓球都严加控制;岛上居民曾多次要求军方为他们建造一些游泳池以弥补靠海而不能下海游泳的遗憾;夜晚实行宵禁,绝对不许点灯,街上也根本没有路灯。黑夜降临,这边厦门灯火阑干,那边金门墨黑一片,如荒郊坟场般沉闷死寂。
  据说,金门近年解禁后,状况已略有改观。但离一个正常人想过的正常生活无疑仍有天壤之别。
  可以理解,金门距厦门太近,而且是一个被大陆三面环围含在嘴里的小岛,尽管1958年毛泽东就已经放弃了攻金的念头,但猛虎侧榻、岂敢傻睡打呼嘻,数十年来,它就像一只高度警觉的猫,连作梦也得支楞起耳朵、闭一只眼眯一只眼。
  古人称金门为“仙洲”,其意思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相近。
  至今,金门仍留存着它“世外”的一面,但无人敢恭维它是“桃源”。准确讲,它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海上军营、 密布枪眼炮眼的大碉堡、 或生活上照顾不错的“关押”4万军人和5万百姓的准“监狱”。再换一个角度,它是当今世界各种强大力量较劲抗衡挤压出来的一个并不有悖逻辑的怪胎,是先是热战而后又是冷战年代的一个过时的剩留物。
  从古代到近代,金门和厦门之亲同手足,情如伯仲,中国大概找不出另外两个这样的岛来。这不仅仅因为历史的金门在行政区划上多隶属于厦门,还因为它们得天独厚的军事地理方位,两岛唇齿相依、互为犄角,加上小金门、大嶝、小嶝、大担、二担、鼓浪屿、青屿、角屿等众多卫星岛环侍左右,在冷兵器时代,天造地设般筑就了一座难攻易守,进退裕如的坚固水寨。1662年,郑成功率军南征,清军乘虚袭破厦门,欲再下金门不逞,郑班师,轻而易举重夺厦门。
  过去,金、厦人他方巧遇,就像现在东三省人凑在一块,是互认同乡的。两地从方言、习俗、服饰、祭把到人文传统、房舍样式等均完全相同、如出一辙。自然,金、厦本是一家的最好证明,还是遍布两岛的有关郑成功的遗迹和传说。厦门自不待言。金门料罗湾是郑成功祭江誓师征台处;后浦是他观兵练兵的地方;北太武山成功洞是他俯瞻沿海形势及弈棋圣地;夏墅海域则是他修造兵舰的地方。还有什么小金门会盟处、国姓井、点将石等等,数不胜数。郑成功镇守金、厦如同一篇未竟的史诗,慷慨有之,可以狂歌,亦能当酒。从一片历史的映照里,国姓爷金戈铁马,陆海驰奔,金门、厦门则一直是牵系着他每一步的起跑线。
  两个曾经联手挽救修补破碎河山的连心岛,突然有一天兄弟阋墙,兵戎相向,并且数十年间视若仇家互不往来,成为再度破碎的国土的微塑,这大概是古人、今人均未曾料及的。
  1949年9月, 叶飞十兵团兵临金、厦。十万胜利之师对付五万惊弓之旅,应如牛刀宰鸡、重锤击卵。问题是,无渡海经验、无船,力量便大体扯平。方案不外有三:先厦后金;先金后厦;金厦并举。最佳自然是第三方案。还是因为筹船不易,叶飞遂拍板,先厦后金!集中船只、兵力,打下堡垒遍布、工事坚强的厦门,再顺手牵羊,扫荡设防薄弱的金门。
  攻厦第一天,险象环生、残酷异常。尽管周密准备计划了月余,一俟实施,渡海作战与陆战的种种不同与特殊便突显出来。攻击鼓浪屿的船队刚刚出海,便被风浪吹乱打散。一部被迫回航,一部继续前进,但已无法保持队形,也无法在预定的地点登陆。失利,在所难免。第一波登岛的四百余名将士,尽管英勇顽强,毕竟孤立无援, 苦战竟日,终于全部倒在了这个1。7平方公里、巴掌大的海岛上。从此,这个名贯天下的风光岛多了一处供后人凭吊瞻仰的胜地——英雄烈士山。山崖上题有叶飞的一首悼亡诗:勇士鏖战急/热血染军旗/雄威镇敌胆/英魂化虹霓。好在鼓浪屿血战令汤恩伯头脑眩晕产生错觉,以为此地便是叶飞的主攻方向,忙把预备队一个师拉上去增援,叶飞则乘机大举从北面高崎、石湖山方向突击厦门本岛,终于破门,一阵痛快淋漓的拳打脚踢,将老对手汤恩伯撵下大海,伸手摘下了这颗璀璨的东海明珠。
  被战火烧焦的鼓浪屿一片庄重肃穆。数百长眠的勇士同眠一穴,活着的战友们列队脱帽,用胜利告慰亡灵,以忠勇激励自己。许多人默默流泪,年轻的兵团司令也默默流泪。四十年间,叶飞每一次去鼓浪屿都会流泪,那苦涩的滋味中除了追忆,还溶解着一种复杂的歉疚、遗憾和悔恨。是啊,为什么当时人们只想到了“缅怀”,想到了“复仇”,想到了“遗志”,却偏偏没有去认真地思考血的“教训”。也许,这歼敌三万的巨大胜利所带来的欣喜竞将理应重视的教训稀释冲淡?
  教训,从来都是一个报复欲极强的坏家伙,你不重视它,它会以十倍二十倍的惩罚来回敬你!
  一星期后,十兵团挟胜攻金。
  攻方七个主力团二万人。守方李良荣二十二兵团二万人。数量旗鼓相当,质量则早已不能同口而语。优势的一方开始滋生轻敌麻痹、盲目乐观:叶飞忙于厦门城市接收,满脑子想的是二十万居民的吃、穿、住、用,把作战指挥权过多地下放;指挥机关没有人深入研究风浪、潮汐规律及其变化;只有一次能载渡三个团的船,这仅有的二百来条船一旦回不来咋办;三个先头团隶属于三个不同的师,战前,竟未充分研究如何协同,指派的师职指挥员未随先头团登陆,统一指挥;夺占滩头后,一味勇猛穿插,乘胜追击,没有巩固滩头阵地;最大的失着还是已经侦悉胡琏十二兵团二万余人撤离汕头、正在海上,可能去台,也可能来金,发起战斗时,却立足于抢在胡琏兵团之先攻占金门,而对胡琏兵团可能登陆,未予重视……攻金之战,就是这样一个错误套着一个错误、一个遗憾勾着一个遗憾的链,其间,如果有一个环节为“正确”,为“审慎”,为“周密”,战局就可能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话说回来,攻金如易,当年郑芝龙、郑成功岂敢在此筑巢屯兵?
  战后,一名高级指挥员总结说:同样的对手,如果在陆地上你认为有七分把握消灭它,而渡海去打他,你得把保险系数起码加大三倍。
  可惜,这经验得来太迟。
  1949年10月25日,夜暗星稀,风急浪高。三个团九千将士依次登船。隔着夜幕,看不到他们铁青的脸和刚猛的神情,但可以感知到他们炯炯的眼睛在发光。
  他们此行是欲重演一部历史。沿着郑成功进军的路线,建立同样不朽的业绩。第一幕厦门已经落帏。金门是第二幕。最后一幕是台湾。动员口号很令人振奋鼓舞:打好解放全中国的最后两仗!
  所有人都知道,“最后”将是一场硬仗,有人会回不来。但无人会想到,竟是所有人都回不来。
  挂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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