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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下去,底舱进水已经齐腰,露在水面上的弹洞大大小小可以看到三、
四处。我用一个水泵排水,同时组织堵漏。搞完,上去报告艇长,已经堵
好了。底舱又叫,“仍在进水,很快”,实际上,水线以下还有好几个较
大的洞,但看不到。
这时, 艇长向指挥艇报告: 我艇故障,可以自己返航。事后分析,
175明明不行了, 艇长为什么这样报告呢,估计他考虑我们正在敌人的火
力范围内,他不愿其他艇来救我们受损失。
后来, 蓄电池也泡汤了,175完全停下来,可以感觉到它在慢慢往下
沉。我们12个人都到了后甲板,谁也不愿离开艇,真是恋恋不舍,都围聚
在一起。艇长把国旗降下。175先是头扎下去。屁股蹶起来,倒栽葱站直,
又一头倒下去,很快,一个漩涡水花就不见了。
人甩到海里,我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当时,根本就没想我们自己该怎
么办,能不能活着回去,只想着175,一个相处了几个春秋的好伙计,哎,
它,战死了,牺牲啦。
人生大戏各不相同,却有着完全相同的终场——死。心理学家分析: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明白死神已经向他走近的时刻会产生恐惧、绝望、悲观、痛苦的意识,并伴随有怜悯、忏悔、自嘲、原谅等潜意识。只有大约百分之一的人面对死亡能够比较镇定自若泰然处之,这部分人在个性表现上一般都具有坚忍顽强对所有对手包括死神无所畏惧的特征。长久以来,宣传媒体和文艺作品告诉我们,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确实是有的,他们很少凡夫俗子,不是英雄,便是枭雄。而通过采访本节主人公,我发现,在即将死亡的绝境中,他既没有达到顶天立地傲视万物的高度,却超越了茫茫众生凡胎肉躯的局限,我不晓得他究竟属于百分之大多数还是百分之极少数。大概,生活中的真实人都是虎气与鼠气兼备的综合体,两气间的运动消长构成了复杂变幻的人生,使得同是碳水化合物组合的个体看上去也就有了或大或小的差异。
刚落海时我心里一点也不害怕,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12个人
无死无伤,战斗集体很完整,互相鼓励,没有孤独感。另外,绝对相信组
织上不会丢掉我们不管,肯定会派舰艇来救我们。月亮已经升空,我们分
成三个梯队,向月亮方向游。我当时身体不算好,猴瘦猴瘦,一米七的个
头, 只有103斤,被分在中间一组。艇长的分工是,前边一组处理敌情,
后边一组保证中间的不掉队。我心里挺踏实、挺有信心的。
一艘国民党炮舰为被击中的“中海”担任警戒,来回转,接近我们时,
我们就把头埋进水里,不让它发现。最后一次,它就从我们的队形中间横
冲直撞开过去,连它的舷号都看得很清楚。这个家伙跑远了,战友们都找
不到啦,喊、叫,也没有人回答。这个时候,心里开始有点发毛发怵了,
觉得情况不大妙。我会不会给淹死?这个念头跑出来纠缠了。你想象一下,
黑冷黑冷的大海上,就你一人被困在那是啥滋味?说不害怕,那是瞎话。
岸上派高速炮艇寻找营救我们,我知道。国民党的美制舰同我们的苏
制舰机器声完全不一样,一听马达响,便知道是自己的船出来了。可惜,
营救艇没有想到175已经沉了,他判断是迷航,所以只注意打开雷达找船,
不注意找落水的人。他妈的本来离我们很近,眼看着它呼噜呼噜兜圈子回
去了,气得够呛。但不管咋样,又有了一些希望吧,总想着他可能还会再
来找。我体会,人在险境中,绝对不能没有希望,希望就是动力就是精神
支柱啊。
25日天亮,希望好像又多了一些,我和周方顺、季德山、赵庆福、尤
志民又游到了一起,而且远远能够望到大陆海岸线了,互相鼓励一下,情
绪好了一点。人在大海里,真是沧海一叶,你会觉得自然的力量是那般强
大,而你自己却没有一点能力,纯粹废物一个。实际上,掉进汪洋大海,
“游”,没有任何意义,还白白损耗体力,只能“漂”。涨潮时,你会发
现离大陆越来越近,顿时干劲倍增,总想快些游过去,游着游着,你会发
现怎么离大陆又越来越远啦?后来才明白,龙王爷又改落潮了,。落潮的
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哎,如果身上装一个锚就好了,现在把锚放下
去固定在一个点上,涨潮时再收锚接着向岸边漂。现在回忆,困境中的幻
想可能是一种还没有绝望的表现吧。
待到25日太阳落山,天完全黑下来,人一下子就彻底绝望了,明白没
有多少活的可能了。八月天的海水,已是冰冰凉的,加上一整天未进食,
又冷又饿,全身整个麻木了,四肢是不是还属于自己好像都觉不到了。尤
志民本来胃病就很严重,哪经得住这么折腾,他一阵哼哼一阵惨叫,那声
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人在垂死挣扎状态中才会发出的声音,听了难
受得不行。我们慢慢拢过去,轮流解开救生衣抱紧他给他暖胃,其实也就
是一个安慰吧,每个人这会儿都成了“冷血动物”啦,哪里还有热乎气呀。
我记得尤志民最后说出的话是他存了二百几十元钱,二百元给他妈,剩下
的交团费。以后怎么跟他分开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们都筋疲力尽,进
入了半昏迷状态。
我估计,要是再不遇救,三几个小时之后,肯定就淹死了。你问人在
快死的时候想到什么?开始感到恐惧、懊丧,后来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家
里人一个都没想到过,另外,什么活着回来继续为党为祖国做贡献呀,压
根就没想过。可能还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求生欲,主动的死仍不值得,管
球呢,随它漂吧。那时候,头脑一会儿空白一会儿清楚,我还记得叫一个
浪头拍醒了,觉到救生衣里滑溜溜的,下意识去抓,抓到了一条小鱼,我
很想拧下它的头来,吃了它,后来又想,吃它有什么用,也是一条可怜的
小生命,一撒手,把它放走了。我是共产党员,无神论者,可直到今天都
有个迷信的想法:本来八月,是鲨鱼的发情期,调皮的季节,最爱攻击人
啦,我没碰上鲨鱼,是不是发慈悲救了小鱼一命的缘故?现在,我也基本
上不吃鱼,尤其是海鱼。它们不吃你,你干嘛要去吃它们!
人在奄奄一息的状况里,哪还有力气去胡思乱想呀。后来看一些小说、
杂志,说英雄人物在最后关头一会儿想到人民一会儿想起党的,还不都是
作者拔高乱编的,胡扯蛋嘛!可你说啥也没想吧,党多年来的培养教育还
是起作用的。 大概到了后半夜了, 我昏昏睡睡听见有人说话。一个说:
“哎,看到了一个死的。”另一个说:“死的也给捞上来。”过一会儿,
就觉得有人捅巴捅巴我。我睁开眼,一看不认识,马上意识到可能是敌人
来抓我了,就叫:“我不上去,我不上去!”可见,宁死也决不当俘虏,
这个观念在头脑中扎根很深的。后来,硬被渔民拽到小船上去了。
上了渔船,我和周方顺、赵庆福、季德山警惕性仍然蛮高的,由于语
言不通,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大陆渔民还不敢完全相信。我们悄悄商量,如
果是国民党特务,情况不妙,咱们都马上跳海。我们在大海里已整整泡了
三十六、七个小时了,肚子里灌饱了苦水,浑身的皮都泡脱了一层,躺在
船板上冷得发抖动弹不得,但仍有那么一股子气,宁愿二次回到大海去,
死也不上他们那里去。现在回想,当时虽算不上什么英勇壮举吧,对党赤
胆忠心那是没说的。
今年(1994),美、英、法张张扬扬举行了诺曼底登陆五十周年纪念活动,向盟军烈士墓敬献了鲜花。是否可以说,毛泽东所言“战争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的论断并末过时,为正义流血永远不朽?
虽然今天中国人谋求统一已不再倡言战争,但谁也不能否认,历史上,凡谋求统一的战争均为正义,为统一而流淌的鲜血不会枉流,永远不朽。
因此, 我有一个相当冒昧的建议, 在百部优秀爱国主义影片之后再加一个第101部——《海鹰》 。“海鹰”那神勇矫健的形象有理由亦有资格为人们所深深铭记。
我承认,在青岛听到的委婉的牢骚曾触动了我。但我的建议绝非仅仅为了平息那些可以理解值得同情的牢骚。
开始,各级都准备大大宣扬我们175的,海军也考虑给175授“英雄艇”
荣誉称号。后来听说,有三个被国民党逮过去了,一个姓陈的电信兵,一
个鱼雷兵于德和,一个轮机兵杨永金,被俘了,可能向敌人供了什么,于
是,175只能甘当无名英雄了。
死了四个。艇长徐凤鸣,鱼雷业务长尤志民,雷达副业务长朱××,
雷达兵邱玉煌。听说邱玉煌是游到了金门又往回游,被敌人的机枪打死的。
牺牲的几个人里,我对徐凤鸣印象、感情更深一些。我跟他共事两年
多,他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岁,东北人那种耿直干脆的特点,人挺实,
实干精神很可以,张张罗罗很能讲,和大家打成一片也不错,思想作风很
正,服从命令坚决,就是性子急,有时脾气挺大,讲领导方法艺术好像一
般。打仗那年,他刚成的亲。七十年代,听说他的没见过父亲的儿子找到
部队要求参军,当没当成我不清楚,没见到人。
我们活着回来的五个人,当时都记了一等功。就是一个喜报。我寄回
家,事后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可能糊了墙了。
我在部队的最后职务是支队政治部副主任,正团职。周方顺转业在宁
波,季德山在山东菏泽,赵庆福在家乡体委工作,黄忠义在温州。前几年
我出差到温州见过黄,一块泡过海水的战友,见面特别亲热。几个人里边,
季德山的境况最差, 今年4月,我从山东农民报上看到一条消息,报道菏
泽地方政府给季德山解决了吃商品粮的问题,他晚年的生活,总算有了一
点保障吧。
过去的事,我实在不愿唠叨。现在九十年代的形势可不是1958年了。
我们这些人,摆那个光荣历史干啥。我们还不错,还没掉胳膊断腿的,断
了又怎么样?想想过去,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也对得起老婆孩子,不
亏良心,问心无愧就行了。
我们打过仗的,爱提个意见,发发牢骚,人家不喜欢。现在,他妈谁
能吹、捧、送,就是好家伙,就不知道南北东西了……
这几年工作上同台湾商人经常打交道,你看现在台湾人有几个臭钱神
气的。有时我想,当初让台湾抓去了没准还不错呢,现在八成也是个台商
大款啦,人都羡慕你,……你不要记录,话只能说到这了!
我这个人怪话、牢骚多,你别认真。其实,最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