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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得好!”端王闭眸叹笑一声,“垂绮啊,本王果然没看错你!你……”端王正欲说些什么,王府管家却忽然趋前禀报。
“启禀王爷,秘书监孟物华孟大人求见,说是有幅……”管家忽地抬头朝骆垂绮瞄了一眼,才复道,“有幅骆相遗作献上。”
端王也朝骆垂绮带过一眼,笑了笑,“好啊!正好骆门遗女在这儿,请他过来吧!”
骆垂绮瞧着端王沉吟,心中只是暗疑。端王最是喜好书画收藏,虽说是韬光养晦之计,却也是真心喜好。但为何这番得闻名画,却如此镇定从容?想试她?试她什么?
正思量间,秘书监孟物华已抱着一锦匣趋步而来,至石桌前也不敢抬头,立时就是一拜:“下官叩请王爷王妃万安!”
“嗯,孟大人请起。”端王随手一摆。王府管家早已沏上茶来,“孟大人,请用茶。”
“多谢多谢!”孟物华笑着接过,并不喝一口,便将手中锦匣呈上,“王爷,下官多日前幸得骆相真迹《鲲鹏万里云》一幅,呵呵,下官眼拙识浅,并不识得,素闻王爷雅意高洁,于此间知之甚详,因此,特来请王爷一鉴。”说着,他便将锦匣打开,由中取出画轴来。“呵呵,其实下官早想拜见王爷,奈何几番王爷都事务缠身,不便打扰,只得作罢。今番有幸,还请王爷不吝慧眼相鉴啊!”
端王拈起茶盏浅酌一口,才笑着朝骆垂绮道:“人家正主儿的千金在此,本王也排在后头了。呵呵,”他又扫回有些怔愣的孟物华,才继续道,“孟大人大概不识吧。这位就是兵部侍郎孙永航孙大人的正妻,骆相的遗女,孙夫人,此画有她来相鉴,想必定能给孟大人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骆垂绮听到这儿,是什么都想明白了。原来端王今番留她赏花作诗什么的,只是因为留着这一出戏哪!端王什么耳朵?天都城里有爹爹遗作,这于书画行里可是天大的事了,这孟物华想要送鉴,又岂是难的?大抵是端王也觉着有些疑问,不好定夺,才几次拒见了那人,直到此时才叫她来验一验真伪吧。
先父遗作,骆垂绮自是闭着眼都能指出真假,更何况那幅《鲲鹏万里云》真真地还留在自己手中,哪来得什么别的真迹?
浅浅一笑,骆垂绮款步上前一礼,“臣妇骆氏见过孟大人。”
孟物华直到此时才正眼瞧见一边还有一位女子,下意识地回了一礼,“啊,孙夫人客气了。”然听得方才端王所述孙永航之正妻,心中又有疑,便不由自主地抬眼一打量。这一打量之间,便是神魂俱失。
孟物华脑中轰然,几乎再听不得看不清其他物事,只有眼前这月白锦袍,娇弱兼梨花淡月之神的女子。她只是款款而笑,眉黛青青,杏眸温转,盈盈间两痕秀水深澈,那芙蓉面,那纤柳质,似是沾尽了这春光秀媚,然而却又于这美中暗敛冰雪之姿。似梨花,淡月疏风下的清丽绝人;似红梅,冰雪凛霜中的清傲绝尘。好一个梨花为神,梅花为品的女子呵!
“孟大人,可否请赐画一观?”骆垂绮浅垂着眉眼一问。然而等了许久,却仍不见回应,不由再问一遍,仍不得回应。
耳边传来端王与端王妃的轻笑,骆垂绮抬眼一瞥,神情不由带上三分恼意。她吸了口气,抿唇站到一边,不再吭声。
直到端王咳了一声,孟物华才恍然回过神来,见端王淡淡的眼神,心中一凛,连忙讪笑几声,将画卷送出,再不敢看骆垂绮一眼。“孙夫人请看,请看!”
骆垂绮将画卷于石桌上一展,几人,尤是端王,立刻便起身就近相看。伏海万里,有鲲露一鳍;朗朗青天,有大鹏展翅。这气象便是开阔极致,夺目地抓住人的眼,攫住呼吸。使人似乎猛然间便被吸到画中去一般。
骆垂绮眉峰微收,将几处笔峰一一触抚而过,又细看了题跋:千尺渊海,鲲之藏焉;万里云山,鹏之志也。
约莫看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抬起头来,眸光一掠众人,似是炫过一片星辉,让众人微怔。“回王爷、孟大人,此画是极真之作!除去题跋落款闲章,也算难得一见的佳作,然若是冒先父遗作,恐怕笔力未臻。”
孟物华眸光一紧,却闭紧了嘴。端王听说,便沉不住气地马上问道:“哦?那何处看出破绽?”
“此画若论功力,也是当世罕见。但说到真伪,便有五处。其一是笔力,先父画浪,有一特性,破墨之法多变,一幅画作间,力避重复,且勾形传质,其波线,力而流畅,重于骨力,这与其书法间重于求神有别。此画勾波描浪之笔法与其题跋完全一致。”骆垂绮于此一顿,笑了笑,才道,“这题跋写得倒与先父极为形似,只是立意不畅,用笔微涩。显然是临时有些心怯,思索良多所致……有云:‘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此画之波虽属上成,然此处浪尖却微有重墨轻笔……”她纤指一点画偏左一处。
端王点头沉吟,孟物华也是喟叹地点了点头。
只听骆垂绮继续道:“其三,是纸质。先父唯有这一幅《鲲鹏万里云》是取饶乡磁青纸所绘,是以,臣妇记得特别清楚。而这幅画作却是取用花绫。其四是用笔。先父画作题跋多用秃笔,而此幅却用新笔,笔锋较尖,与秃笔这圆略有差异,首看就觉眼生了。其五是印章。先父这方‘执笏总忆掩月松’闲章,用的乃是木章,而此画卷中所落之章却是冻石之质。”
“不错!的确是冻石之章啊!”
骆垂绮欠身一礼,“臣妇班门弄斧,还望王爷与孟大人见谅!”
端王朗笑几声,才叹道:“天都第一才女,果然不凡!呵呵呵,孟大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孟物华深敛一笑,也是赞道:“此画得骆门遗女一鉴,正是下官天大之幸了!多谢孙夫人赏鉴真伪!”他轻轻收起卷轴,忽然又道,“孙夫人,下官还有一问。此画中题跋,夫人方才所说是秃笔新笔之差,那若除去这一差,与骆相笔法相较,可能乱真?”
骆垂绮微愣,随即在孟物华深密的眼神里浅浅笑了,“回孟大人,此画中题跋,若书于画作之外,不细看,当可乱真!”
“不细看?”
“哈哈,孟大人于书画一行也是执拗得很哪!”端王显然非常开心,连连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看看这诗作如何?”端王递过骆垂绮方才诗作。
孟物华细细一看,“这是……”
“呵呵,这是孙夫人作的《禅房新雪后咏杏花》。”
采六言之体为律,用典雅致,寄意遥深,这骆相之女,果不简单哪!孟物华再度审视了骆垂绮一眼,这于方才貌的惊艳之中又多添一份才情的惊艳。而这手字,已颇得骆相真意,只是略欠火候,“到底是骆相门庭,孙夫人之才,下官拜服!”他又朝骆垂绮欠身一礼,同时眼角又划过那几句诗作,在“彩凤难得旨归”一句上微微顿了下,目光便深了起来。这位夫人如此用意,难道他们孙家也弃信王而就端王?可又为何前番迎娶相氏千金呢?
心下思量,孟物华与骆垂绮眸光一对,便即转开。
骆垂绮也被瞧得一惊,心下立时对这孟物华重新考量起来。这孟物华,一个小小的秘书监,不过掌经籍图书之事,为何与皇亲往来?不甘汲汲无名之志?那又为何不投现下正当权的信王?为何会如此示好端王?
回到府中,骆垂绮取出橱格中的画轴,于灯下细细触抚,人似是痴了一般只怔怔地望着烛火。
溶月将小菁儿哄着睡下,便端了盏茶过来。一入房门,却见着骆垂绮正不舍地瞅着那卷老爷留下来的遗画,溶月微叹一气,“小姐,夜里寒气重,早些就寝吧!”
这一唤,倒使骆垂绮回了神,她抬脸合上了眼,久久才吐出一口气,“溶月,历名去歇了吗?”
“还没呢!”
“那请他来一趟吧!”骆垂绮朝溶月安抚地一笑,眸光深浓,几能把一片神伤盖住。
溶月微微一怔,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起身将历名唤了进来。
“少夫人。”历名进屋,瞅了瞅溶月略有些担心的神色,眉下微皱。
“啊,溶月,你捎封信给成刚,请他给菁儿做柄木剑。这孩子镇日吵着要玩呢!”她笑眼盈盈,似是全副心神都摆在了菁儿身上,让溶月心头略宽,以为自己多疑了。
溶月“哎”了声,便去书房写信。厅里夜风微过,仍带些儿冷凉。骆垂绮朝神色有些黯淡的历名看了几眼,将案前的那卷画轴往前一推。“历名,将这幅画送至踞虎街秘书监孟物华孟大人的府上,就说……就说请孟大人代为保管此画半年,半年后即当取回。”
嗯?代为保管半年?这是……历名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何以少夫人的语气这般狂狷?
骆垂绮见他愣了,只淡淡一笑,“你只管这么说便是。”她拈起茶盏呷了口茶,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他道,“啊,对了,溶月与成刚的婚事也不宜再拖。历名,你着着心,给挑个好日子,布置布置。银子么……我会想办法。”语毕,一双剪水双瞳便紧紧地瞅住了历名的神色。
果见历名神情一涩,那一抹郁悒便深埋眉间,隐隐还带过一片自责。“是。”
骆垂绮叹在心底,便是真正地放了心。“嗯,麻烦你了!”看着历名落落寡欢的背影,她抬脸望向屋外中庭的月色,眸色愈深愈沉,暗暗拢住的是放心。想来,历名对溶月亦是有心,对于溶月的被掳,他亦是深深苛责自己,只可惜……骆垂绮闭目浅浅一叹,溶月这一生,便是再无差池了……有成刚的坚定不移,也有历名的自责暗慕。
当孟物华展开这一卷画轴时,几乎整个人都傻愣住了。“呃……孙夫人,居然,居然叫我保管它半年?为什么?”他几乎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卷画轴,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鲲鹏万里云》啊!居然会送到他手上?这是真的么?怎么可能!
历名并不多说什么,只行了一礼,“孟大人,我家少夫人没说其他的话,就只劳烦孟大人代为保管半年,还请大人不吝相助。”
“啊……啊,好说!好说!”孟物华喜出望外,那回望向历名的神色简直就是失态的受宠若惊,“啊,呵呵,小哥,请偏厅稍坐!来人!看茶!小哥,请回禀少夫人,下官……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孟物华一时想不出什么话,也摸不准骆垂绮的意思,只能往这面上想,定是有什么差遣吧!
“大人您太客气了!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啊,夜已深,小人打扰大人安歇了!”历名一拱手,便是辞意。
孟物华全副心神都在那画上了,见历名急着走,正中心意,连道“招呼不周,不送”之类的话。待送走了历名,孟物华立时就扑到了这幅他几近仰慕半生的画作上。
他满怀崇敬又小心翼翼地展开,细细周览,足足看了有半个多时辰,边看边赞。许久,当那一腔激动终于平复下去之后,他才蓦然惊觉过来。
那孙夫人送他此画何意?啊,不,可不是送,只是代为保管……半年!孟物华敛起了眉,越深思,越觉得此举背后的不简单。
她有画,为何不直接送给端王?给他是什么意思?
眉微微一跳,孟物华骤惊,难道,她已猜到今日那幅伪作是自己所作?如果这么说……孟物华闭目叹笑,天都才女,果然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