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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国相大人老是担忧这担忧那的,打就打了呗!打仗整天要讲究那些,那还打个鸟!如果突利来了,咱就打回去不就得了!担心啥!”左谷蠡王立时站起来拍了拍胸脯,“大汗!请任命我为前锋,我要砍下那个姓闻的小子的脑袋!”
“有你机会!”说着,众人都笑起来,火势渐旺起来,烤得那羊油滋滋地往下滴,整个毡帐里一片肉香。
天都在接到闻谚的简书急报后,局势更为紧张混乱,主战的多了,却仍有半数的朝臣主张立即乞和,甚至有些官员在这当口大力批驳前些日子才颁下的“府兵制”的可行性。
然而即便如此,已然决意倾力一战的女皇未露半点意思,孙永航也隐在暗处,对于相渊的种种试探,他回应得模棱两可,一时倒让这只官场上的老狐狸摸不清方向。
然而说摸不清方向,到底还是有些眉目,信王是和的。选边儿站,是朝臣最为严峻的考验,相渊也多少有些料到目前的场面,虽半数多的臣子主和,然而女皇一日不决断,一日便悬着那颗心。对于信王的猜忌,也不可谓毫无迹象,但自己却已无那个翻云覆雨手去改变立场了。或许尽量低调些,才是自保之道吧。
所料几乎极快地就应验了,甚至未曾给相渊以准备的时日。
二月初十,刑部的司田主郎中元驿上呈了一份《刑案勘录》,兵部员外郎即刻见缝插针地就近日全国各地因府兵制而起案件,递上了一份《论府兵之七大害》的表折,台谏左拾遗又有一份《兵难》,上书一十七款不能用兵之由,以及一十二条当前之碧落无以抗匈奴之实。
这后两份表折一经掷出,恰似一锥扎向了冰盖,瞬间断裂了整块的守衡,整个冰架迅速破裂瓦解,冰下的流动的锐意霎时浮出台面。
孟物华瞅准了机会,端王瞅准了机会,明远亦瞅准了机会,本是两派朝臣的交锋,甚至是主和派略过一头,然而当一切都浮上台面,当主战派的身后赫然站出了女皇,主和一派便似那艳阳下的冰雪,悄然融消,垮得太过迅速。信王忽然就孤立起来,原先的唯他马首是瞻,忽然间一切都越过了他,《市马令》一出台,紧接着,《征兵令》又颁,户部抽紧了骨头,却牵出一件大案来。
二月二十,当榆泉再度失守,闻谚退守梧郡的消息传至天都之际,孟物华亦将户部清算出来的库存量上报了女皇。
粗略估算,若按碧落每年税收均衡及各地粮仓储备,可供支持战备军饷三年又五个月,但目前实际库存却不足列账的三分之一,余者尽成了朝中官员的外债,无法回收。
首当其冲的即是信王,户部由端王接手之前便由信王打理,如今竟查出国库三中之二俱成外债,那如何了得!
因借贷官员中亦包括皇室子弟,女皇便明令刑部并宗人府严格查办,追回失款。信王无奈,只得引咎离职待审,相渊亦紧跟着被撤了兵部尚书一职,调任吏部,随后又被贬为礼部员外郎,一月后,再贬为铸印局掌事,已然失尽权力。
至三月底,朝局大变,朝臣调动频繁,不过短短两个月工夫,天都官员,甚至包括戍边将领、行军司马,以及重镇知州尽数汰换,就如同这初春的雪,融得恁快,整个碧落都步入了紧张备战的严酷时段。
“小姐!老爷被调去铜州锦河了……小姐!”春阳急急奔进园子,秋芙院此际冷冷清清的,有些阒静,阶旁的落叶未曾扫去,险些滑了春阳一跤。
柔姬一惊,手中的茶盏便一晃,茶汁尽倾泼在襦裙上。
春阳见着,立时抢上前替她擦拭,口中还直呼:“小心烫着!”然而手中绢帕才碰着衣裙,春阳眉便一紧,“怎么是冷的?”她抬起脸,“小姐,您喝冷茶?!”既而气愤,“这起小人!尽会瞅着人势,没一个长着良心!平日里得好处的时候不记得了……”
柔姬听得心中厌烦,又酸苦,就立时打断她,“你方才急着跑进来,想说什么?我爹他怎么了?”
春阳瞅了柔姬一眼,又忙垂下头,只说道:“老爷今儿刚接到……外调的令,说是要去桐州锦河当知……监察使。”她说得支吾。
饶是已经删改的消息,柔姬听得仍是怔住了,转念间,眉宇已现焦色,“怎么好好的,皇上就要外调爹爹呢?爹爹年纪也大了,去铜州又远,他怎么受得了这折腾!朝廷里难道没人了?”
春阳咬住了唇,良久才强笑着安慰,“小姐,不是有话说‘能者多劳’么!老爷是深得皇上倚重的重臣,代天监察地方啊,很正常嘛!”
“可是……”柔姬欲待再说,春阳早一步打断了她。
“小姐!令至即行的,只给三天准备,你难道就不回府好好聚聚?老爷夫人这一去,也不知多久……”语中微泛哽咽,春阳及时止住,吸了吸鼻子又笑道,“小姐,春阳可早给备下了马车喽!”
“嗯!那我们快走!”柔姬一心都记挂着父亲要外调的事了,也没怎么在意春阳的神色,听说备好了马车,就立时往外走。
上了马车,车身因过于狭窄,柔姬坐得不甚舒服。春阳见状,心中酸楚,但面上仍笑着宽慰,“小姐,我刚一时心急,也没雇到好的,你就将就些!”
“嗯。”柔姬随口应了声,满腹心思也不在这上,倒也没再说话。
马车沿街转南,柔姬因心急,便常挑起帘子来看,满街上的人各自做着活计,只一群孩童跑东跑西。主仆二人坐在车里,忽地隐约传来几声孩子的拍手吟唱,初时不曾细听,待后来有些响了,柔姬也分神听了阵。
“……天都春色好,向阳木青青,不识戈矛,老目昏,一朝天变色,杏花东风薄,桂枝作则木,失女难为臣……”
虽说唱得顺口,听得入韵,但柔姬琢磨了一阵,却始终无解,不由问了春阳一声:“春阳,你听这童谣唱的是什么意思?”
春阳脸色微白,继而勉强答道:“孩子恁大一点,不过是捡东捡西地哼着,哪能有什么意思!小姐想多了!”
“可是……”柔姬还想再问,马车却已停了,春阳赶忙挑起帘子道:“小姐,到了!”
柔姬当下也转了心思,下得车来,只瞧见车后一群孩子捂着嘴,一溜烟跑了,边跑还边唱着刚那首歌谣,柔姬也再没心思理,只急着自己爹爹的事,径入相府。
才不过月余,柔姬便明显感觉出些不同来,这相府大院,别样的多了些以往不曾有过的伤感及冷清,恍恍然,令人不安。
花依旧是三月里的花,树依旧是三月里的树,幼时与现在,不过是树杆子粗了些,不过是叶子密了些,那边的秋千架还在,这边的数鱼石还在,那么,是什么不一样了呢?
柔姬边走边皱着眉分神想着,然而这一切思绪俱在见着母亲手中正整理着的包裹时抛却。她眼尖地望见包裹中有几件母亲平日穿戴的衣衫,不禁抢上前:“爹!娘!不是说外调么?娘怎么您也要走?”
相夫人一见着她就想流泪,在觉着丈夫扯着她的后襦,她才强自忍住,轻轻替女儿拢好发,扶正了髻,“自己也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慌张!荻儿近来还好吧?”
柔姬望着母亲的笑,心里觉得酸酸楚楚的,像要哭出来似的,“好!他打小身子骨好!只是不爱说话,沉默惯了,也就随他了。”
“哎,这孩子就是乖巧得令人心疼!太过聪明,但三岁看到老哇,这孩子将来只怕有什么苦处全往心里藏,你这娘亲可得细心着些!”
“嗯。”柔姬拭了拭泪痕,点头应下,“娘,爹,怎么忽然就派你去做监察御史呢?您年纪也大了,娘身子又不好,要不这样,我去跟永航说,让他……”
柔姬还没说完,就叫相夫人截了去:“你还提那个孙永航,还不都是因为……”
相渊立时将妻子往身后一拉,赔笑着对女儿道:“永航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去办呢!左右不过去些日子,你娘正好是想去外面看看,就跟着我过去了……柔姬啊!你也长这么大了,爹爹有些话,想跟你说啊!”相渊忍不住抚了抚女儿的鬓发,那神色虽在笑着,然眼神却透出诉不尽的酸楚来,“孩子,你打小是爹娘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心不坏,就是脾性儿多少倔气些,这爹娘一走哇,可就你一人了,荻儿还小,你,你可要……”相渊忍不住抿住了唇,沉了沉气,才继续道,“你嫁去了孙家,已是人家的媳妇,这人世复杂啊,你可要记得一个忍字,凡事想得开些,别去计较,啊?”
柔姬早已泣不成声,只是一阵抽噎着点头。
“唉,养女儿这般大,却还是小性儿。可真让你去别家成长,爹爹实在有些心疼!”相渊话到后来,也实在忍不住,只将女儿一把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好好过日子,好好守着荻儿过日子,啊?……别记挂你爹娘,咱们没事!没事……”
“爹……”
一时,这一家三口俱抱成一团涕泣不已。
晚间,相渊在屋里踱着步子一圈圈地绕着屋子走,当烛蜡熔至小半截的时候,他终于站定了身子,朝着阒暗的窗外怔怔出了会儿神,便扬声叫唤下人:“来人!备车!我要去趟政务房!”
一旁打点着行装的妻子瞅着他,不解地问:“这么晚了,去政务房干什么?落了东西么?”
相渊看她一眼,抿着唇,直到下人进屋回说已备下车马,才开口吐了一句:“去求求人家高抬贵手。”
一连一月,孙永航一直待在政务房里,抗匈政策可以说几乎全是他在负责监督,由马匹求购至户部粮草军饷,再至府兵制的施行状况,同时还兼边防防务,以及信王一案所牵涉的一干官员的妥善处置派任,俨然身领尚书令一职。
是晚,孙永航亦是忙得无法再回府去休息,一封关于府兵制施行择要的奏本正在一豆灯火下渐渐成文。
当相渊跨入屋内时,正瞧见孙永航熬夜写着奏折。一时间相渊不禁重新审视这个女婿:孙永航,年纪轻轻便才华横溢,在大家族里历练出来的干练,或许经历平定叛乱一役,孙老爷子病逝一事,或许还得加上自己的这一段逼嫁,眼前的孙永航已由年少的意气风发被磨砺出藏而不露的锋刃,那是一柄太过敛藏的精钢宝剑!
相渊低垂了眉目,想了一阵,才抬起头来,轻轻一咳。
孙永航回过头,一见是他,也便立时起身一揖,“岳父大人。”
相渊颇带着复杂地看他,最后才勉强自嘲一笑:“也难为你,时至今日还能唤老夫一声‘岳父大人’。”
孙永航沉默地望着他,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最后仍是相渊开口:“永航,当初之事,我虽有强逼之心,然事到最后,却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纵然我相家百般算计你,然朝廷时局,风云四变,亦如……亦如如今之我。这些都属于朝廷里的事儿,柔姬她不懂!她只是爱慕你,才一心想要嫁你,当初那一切事端,也是我这个溺爱女儿的父亲所设的局,这一切,真与她无干,你……”相渊说到后来,不由紧赶上两步,重重地抓住了孙永航的手,“你,就当我这个老人求你……”他枯瘦的身子几乎就要向孙永航跪了下去。
一把扶住相渊,孙永航抿着唇不语,久久,才呼出一口气道:“时至今日,许多话也便可以摊上桌面来讲。当初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