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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如此贤惠的妹妹,真是三生有幸。有时我不禁想,若我真是我爹从破庙里捡来的小子就好了,把梨花一娶,家里便再没什么烦恼。
我安抚地拍拍她,道:“别担心,门外是你常大哥。他前阵子忙倭寇的事,没功夫和我闲扯,这阵子空下来,我们便去喝个酒。天黑就回来了。”
“姐姐……常大哥,常大哥晓得你不是男子的吧?”梨花忧虑地说,“为何偏偏约在今日?”
我摸了摸下巴,心中掐指一算,既非初一也非十五,不用出门上香啊。
“今日怎么了?可是谁的生辰?”我问她。
梨花饱含深意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被她盯得不大自在。
梨花摇摇头,道:“算了,姐姐,路上小心。”说完,梨花便捧着我给她的用来识字的书,坐在桌边看起来。
她很好学,十分认真,我瞧见过她练字,书上字长什么样,她便写成什么样,跟拓下来似的。
梨花不说话了,我也急着出门,没再追问。我是像其他男子一般束冠的,故而草草整理了一下头发,便算打理得差不多,匆匆出门。
常青正靠在我房间门前一根柱子上,微微眯着眼,望着掉了色的红色屋檐发呆。常青身材高大挺拔,因为长期习武,肌肉很结实。我恍然想,常青这种男人,应该是很能保护家人的。
将军美则美矣,但再美的人,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反而常青却给我一种不同的感觉,令我越来越挪不开眼睛。一旦没事做,我会不自觉地去追随他的身影。
……只是,这不该是我遐想的人。
我该当一个称职的兄弟,一个为他赴汤蹈火的兄弟,一个值得信任的兄弟。
当然,也只是兄弟。
我这辈子看得比大多数女人都多,都广,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抱歉,我晚了点。”我定了定神,走向常青,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上面有什么吗?”
常青回过头来,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还能站在这里,挺不错的。毕竟,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重来。”
我忽的就明白,常青指的是那些我根本不记得的回忆,是那些不连贯的梦中间失去的桥梁。
我现在想知道我没有而常青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常青,你说过我那些梦都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对吗?”我尽量平静地问他,但我发现一回想那些景象,心跳根本不可能慢下来。
“嗯。”常青顿了顿才回应,声音很小很闷。
“我到底忘了什么?”光是这么想了想,我便感到一阵眩晕的头疼,“你告诉我吧。”
以前我对这些事无所谓,可我不再想浑沌下去了。常青和将军都在能看清楚这一切,唯有我只能瞧见满眼的朦胧。
常青对我拒绝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以为他这次也会很干脆地告诉我,谁知出乎我意料地,他竟然神情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问。
常青眼中划过许多种复杂的情绪,我来不及分辨,只听他道:“没有必要,难过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记着……让我,能护你到几时,那便到几时吧。”
接着,我眼前一暗,忽然被抱住了。
常青站起来比我高大很多,我几乎被他整个人罩住。他身上还是那股特殊的皂角味道,我闻着会产生困意,不过,很令人安心。
没由来的,我记起他昨晚说的那句“我只护一人而已”。
……有一瞬间,我真的觉得那个人说的是我。
于是我奋力推开常青,强笑着说:“别抱我,大热天的,汗都要捂出来了。”
因为我力道用得太过,常青的背直接磕到柱子,他吃痛地闷哼一声,我又愧疚起来,赶紧扶他。
“没事,不疼。”常青随意地摆摆手,“只是……下次别那么突然地推开我……”
我被他略带受伤的嗓音刺得胸口一痛。
等我们走到街上,我才发现外面气氛不对。在街上行走的女孩子多了不少,且她们着装艳丽,妆容精致,个个指甲上都染了凤仙花的颜色,与平日里悠闲的姿态大为不同,看得人眼花缭乱。
难怪梨花特意提起日子,原来还真是节日。
七月初七。
日期平白跃入脑中,我愣了一下。在外头打仗时,是没哪个汉子琢磨着要绣个荷包过七夕的,是以,这种女儿家格外在乎的节日,我反而不大记得。
我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常青,他的脸色并无异常,像是未注意到街上众多眉来眼去的男男女女。
也对,我都对七夕全无印象,常青这个真正的大男人能琢磨得起来才怪。这应当不过是个巧合,我释然了。
“今天好像是七夕。”我心态轻松不少,口气也放松下来,能开开玩笑了,“你真是邀错了人,看看,周围都是成双成对的。”
常青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会觉得我邀错了人?”
“两个男人在大街上一起走,谁还能想到别的?”我好笑地摇摇头。
“可我知道你是谁,我们也不是两个男人。”常青答我。
我无言以对,心脏像是被什么硬物突然抽紧,猛地痛了一瞬。
民俗这种东西,各地都是稍有不同的。我和常青去拜了牛郎织女庙,今日人多得不同寻常,拜得不仅是善男信女,还有专程赶着七夕祭祀的人。
街边多了许多小摊贩,摆出的多是香囊、穗子之类精巧漂亮的小东西,应当是方便情侣们买来交换信物定情的。我老家也有类似的风俗。
为不白出来一趟,我在一个摊位上挑了挑,给梨花买了一个香囊,上面绣了个挺大的花样,瞧着漂亮,卖的老婆子说是苏州城中手最巧的绣娘做的,专门赶在七夕卖。我对刺绣这玩意儿不敏感,梨花倒是比我好些,应当会喜欢,便准备买下。
“是送给心上人的吧?其实,你们小伙子,送梳子比送香囊好。”卖香囊的老婆子热情地提点一句。
“不是。”我老实答道,“香囊是给我妹妹的。”
我摸出钱袋结账时,老婆子大约误会我情路坎坷,同情地瞅了我好几眼。
吃过午饭后,街道比上午更热闹,我拦了个过路人问问,才晓得是下午有绣娘要穿针比赛,算是七夕特有的庆贺方式之一。
既然撞上,我和常青自然要去凑个热闹。
我从小不擅长针线,自然不会觉得穿针有什么看头,于是全程便盯着绣娘的头饰和衣服打量。
其中有个绣娘甚是美貌,我不由得多瞥了她几次。她似有察觉,含羞带臊地从针线上抬头,谁知这绣娘刚往我这儿偷偷一睨,就受了惊吓地低头回去,握着线的手抖得很是厉害,穿不过线,一下被旁边另外一个绣娘超过一大截。
我听见旁边一人道:“皎云怎么突然握不住针线了?我记得她的绣工是一等一的……”
原来那姑娘叫皎云……
常青拽住我的手腕,硬是将我带出了人群,道:“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其实那些绣娘,还是挺好看的。”我真诚地说。那些不愧是整天在屋内与针线打交道的女人,个个皮肤白皙,眼神灵动,尤其是她们的手,手指修长而灵活,实有江南水乡的柔美。
我还真挺羡慕的。
常青往远离绣娘们的方向走得更快了,几乎是拖着我,愈发坚决道:“不行,我们去别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时间一晃便到傍晚;夕阳渐渐沉入山下,只余斜光浸染流水。
常青抬头望了眼被染得通红的天色,回头对我道:“时间差不多了;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心知这差不多是最后一处了。
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街上人影逐渐稀疏。不过毕竟是七夕节,路过牛郎织女庙时,我仍闻得到浓重的香火味。
常青带着我沿着街道一路往河边走。
一条小小的旧乌篷船浮于橙红的河流之上;静静地停靠着河岸。
常青率先跳上了船;接着便在船上向我伸手,道:“上来!”
我住的村庄附近没有足以河运的大河,渔业也不发达;我与水最亲近的事不过就是跳进村边的泥泞河道摸泥鳅;船是从来没坐过的。
我一时没有跳下去,而是站在岸上,细细端详了一番这艘船。
乌篷船只有江南人才用,细细长长的。我之前只是听闻,从未得见,这还是头一回。光是看着,我便感到一阵与平日里不同的宁静平和。
“这船你从哪儿搞来的?”我新奇地问道,“别是跟谁抢的吧?”
常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回答:“不是,跟附近的老渔民借的。好说歹说了很久,他才答应借我。”
常青一向很能吃苦耐劳,听他抱怨的机会向来不多,他都能说好说歹说很久,那想来一定是费了番功夫的。一思及,他是为我才费这些精力,我心中便一阵苦涩酸甜。
我好笑道:“这是吃饭的家伙吧?能借到算你运气好了。”
“快上来吧,我都要手酸了。”常青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留,将手往这里递了递。
军营里的其他汉子自不会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方式待我,常青让我有种身上不是男子的衣袍而是女子的裙衫的错觉,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扬。
我就着他的手,到了船上。
乌篷船承受我的重量后,不稳地左右摇晃,我被晃得站不稳,脑袋直接跌到了常青的胸上。常青托住我的腰把我接住,我一仰头便瞧见他在夕阳的余光中灿烂的笑脸,露出两颗我再熟悉不过的洁白的尖尖的虎牙。
我一时不知自己的头是为什么晕的,因为常青的笑容,还是因为摇晃的船。
“你到乌篷下面坐着吧,我来划。”常青从船身里拿出一条船桨。
“我一起吧。”我道,让常青一个人划船,我却在一旁休息,这实在让我无法不生出愧疚之感。
常青摇摇头,对我微微展颜,说:“今晚,一定是我来……何况,我只拿了一条船桨。”
我往船舱中一扫,果然空空如也。
“要不我们轮流吧?”我不泄气地问。
常青显然不想留一点余地,依旧固执地摇头。我嘴上没有再说话,心里却暗暗决定一会儿,常青如果稍微露出疲态,就去抢船桨。
我还是第一次坐船,十分新鲜。过去不是在老家,就是在遥远的边疆,我从未见过这般能被流水穿过的城镇,更不曾有过乘船游览的经历。因此,当船移动起来,河流在我身边打着细小的波浪潺潺而过的时候,我根本不舍得进入乌篷中,而是在船头蹲下,把手伸入清流中,感受水在指尖划过的触感。
斜阳西下,余晖近乎被河水吸入其中。
常青站在船尾,他划起来似模似样的,只是显得还有些生疏和笨拙,头上很快冒出了细汗。
我正准备过去强行接棒,他却把船桨丢回船中。
常青道:“不必再划了。”
我这才发觉,方才不过两臂之宽的小河,已经进入了更宽阔、更平和的河道。上弦月升入天边,星辰在夜空中辉放碎光。两岸的民居也点起了灯,竟让人一时分不清天地。
常青从船篷下穿过来,在我身边屈膝坐下。
“给。”常青递给我一个不大的坛子。
“你带了酒?!”我惊喜不已,接过晃了晃,拆开便灌了一口,酒香四溢。
常青又自己摸出来另一个坛子,仰头喝下一口,伸手把误流到脖子上的酒抹去。
我赞道:“真是好酒!”
这才是酒的味道,比方知县家那个白开水似的花酿酒好多了。常青闷声不语,又往嘴里灌下一口酒。
夜色更浓了,岸边的灯光也愈发鲜明。往常镇里是不会点这么多灯的,由于是七夕,晚上才弄得明亮些,想来此时有许多人在自家院里等着银河中架起鹊桥。
我从来没好好观察星空,小时候整天想着怎么吃饱、怎么凑隔壁欺负黑子的混小子,大了就想着怎么砍死别人、怎么活下去。如此一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