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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愣地跟着常青走得离将军家着火的屋子更远一些。我本来该在今日死,然而现在却能在火场外头置身事外。常青和将军都活得好好的。
没等我稍有高兴,一阵强烈的不安再次袭来。
大部分梦境都是我回忆中的内容,可我家乡被侵占的那一段……我用力地拍了拍脑袋,仍然毫无头绪。
想起来的只有活着时的记忆,从梦中的光景推测……家乡,是在我死后出的事……
我猛地慌乱起来。
还有……梨花。
将军与常青多少都有表露出记得前世的迹象,而我很确定,我那个羞涩的妹妹没有半分保留记忆的可能。可她今生的经历,委实比前世惨了太多,本应与她成亲的那个村长儿子,早就死在竹叶青的嘴下了。上一世,我没带她去苏州,梨花自然从未见过傅贤,更谈不上有什么结局。
凭我的脑子,想不通这么复杂曲折的关节所在,只得捂着仍然眩晕的脑袋,跟在常青身后。
我又回头望了眼淹没在一片火海中的房子,略有几分晃神。
那个刺客被打晕躺在地上,将军亲自将他五花大绑,他醒来也是挣不开的。想来上一回,就是这个人射了将军一箭,并放火烧将军府。算起来,我还是被他杀掉的。
恨意难挡,我二话不说冲过去踩了他两脚。
大概是我的反应奇怪,将军诧异地扫了我一眼。
另一份记忆回到脑海中,我对将军的感情一下复杂起来。毫无疑问,我现在喜欢的人是常青,但其实我说不出上辈子对将军到底是什么情感。
感激与崇拜一定是有的,憧憬,或许多少有一些吧。只是还未待它萌芽破土,就已在朦胧时被掐灭在摇篮里。
踩完刺客,我整个人都精神了,一身飒爽地问道:“将军,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将军微愣,继而道:“得把他关起来审讯,加以他人之手……我多少有些担忧,你们可否再帮我一把?”
我点点头,与常青一人一边拖起那个刺客。常青似乎想让我休息,我拒绝了。毕竟是个一百五十来斤的突厥大汉,两个人拉总比一个人快。
我有许多话想与常青单独讲,还有许多问题想问,赶紧把将军这里的事情弄完,再与他回军营后山详说。
我们把刺客装进麻袋里,一起拖在马身侧,赶了些路,才将刺客关进关押战俘的牢中。我与常青对他都没什么客气的意思,等下马时,那个麻袋都快破了,刺客的衣服也被磨得七七八八,破烂不堪。
将刺客往牢里一丢,将军锁上大门。
这件牢房与其他俘虏的牢房不同,是与其他地方隔开的,钢筋亦比其他牢房更加牢靠些,原本是敌方大将才能被关押的地方。最近没什么大将被扣押下来,正好用来关这个刺客。
将军大抵会亲自审讯他,我拉着常青打算告辞。原本常青不想走,只是见我如此想回营地,他依旧迁就了我。
常青的眉头一路上都舒展不开,即使是偶尔在马上转头对我笑笑也如此,可见是有心事。
我心事也不少,尤其现在加上了上辈子的。我们大约可以互相吐露一大堆东西。
我忍了忍,没忍住,问常青道:“那个刺客,莫非有什么蹊跷?”
“……我不知道,但不能放过这个人。”常青摇摇头,脸上伤色愈重,“我与将军上次抓到他时,已经太晚了……阿刃,你也许忘了,当初是因为他,你才……”
“我想起来了。”我打断常青。
常青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路上恰逢人烟寂寥,倒是方便我们说话。
“我想起来了,”我重复一遍,心中不禁略泛起几分忐忑,“以前的事……所有的事,我都记起来了……”
说到回忆,离今世最近的,大约就是那个火场里,常青说他要娶我……尽管我脸皮颇厚,亦架不住有几分脸红。当时我以为自己反正要死了,倒忘记了害羞,现在我暗暗打算还要活好多时光的,自然不可控制得多了点羞涩的情绪。
但愿天色够暗,好让常青看不出什么来。
常青沉默了半天没说话,许久才低着声说:“阿刃……那你可还……愿意……同我在一道?”
常青这几个字说得十分艰难,像是喉咙里堵着东西,然后硬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脸上好像更热了,若是手中又把扇子就好了,我还能扇扇脸,不管在大冬天奇怪不奇怪。
“为什么不愿意?”我故作平静地反问。
“当真?”
“当真。”
常青松了口气,冲我一笑,眉头展开,两颗虎牙熠熠生辉。或许是光线的问题,我总觉得他面颊上的颜色,大抵与我差不了多少。
若非在马上,我总觉得他会过来拥抱我。不过,即使没有肢体接触,常青的眼神已足够温柔。
回军营的路上,我们一路话不多,气氛却很是宁和。
我对常青道:“我有话想问你,我们去后山一趟吧。”
“好。”常青颔首,笑着回答我,“我正巧……也十分想与你说话。”
我们索性连军营大门都没进,直接驾马去后山。两匹马被我俩随便找了个老树拴着,我们自己爬上一棵大树,分坐在两棵枝桠上。这棵树是我们能爬上的最高的,所以总是上来,在此处,能眺望远方种种。
在军营中这么多年,还是两辈子,我对这里熟得不能再熟,只是此刻再看那些熟悉的风景,竟又有别样的感触。我还活着,还能继续看这样的光景……
我重生了一回,只是过去的这么多年自己竟都未曾察觉。征战时每天都会接触死亡,但那些都没有真真切切地叫我死一回来得印象深刻。普通的一草一木,都变得格外值得珍惜。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我会重新在十四岁再走一遍原本的轨迹,为何常青与将军都记得,只有我失去了记忆复而想起。
但活着,我已足够幸运。
我贪婪地望着远方之景,排布杂乱的房屋与错综曲折的树木,往日瞧来平平无奇,如今竟仿若奇景。我沉浸其中,好一会儿没说话,常青亦是如此,不晓得他想得是什么。
“你和将军……后来可是逃出去了?”我斟酌了一番语言,问常青。
话出口时,我已做好听到任何答案的准备,毕竟我们三人都在今生,若是常青和将军活得好好的,那根本不可能重活。
我心底明白他们多半死于非命,但仍寄托于一丝希望,望他们二人时寿终正寝。
“我们逃出去了……尽管,我不觉得逃出去有什么意思。”常青轻声回答,“我没在火中久待,受伤不算太重,只有身上几处皮肉烧伤,还有被房梁砸出的伤。任枫伤得厉害的多,险些救不回来,京城里的所有大夫差点都要被上将军夫人的眼泪淹掉了。后来是皇上派的御医使尽浑身解数,昼夜不眠三天,才勉强保下将军的性命。”
我轻轻舒了口气,但旋即心又揪起来,我刚刚才忆起,常青上次从庞元的宴会回来时,曾与我说过,他与将军均是死在谋反的乱军之中。
我急道:“后来如何?你好像同我讲过叛军……那是怎么一回事?方才那个刺客,可是突厥的人?还是与庞元有关?”
常青说过是庞元谋得反,那刺客虽是突厥人,只难说是否与庞元有所勾结。
“庞元之所以敢谋反,正是因为突厥可汗让他用突厥的兵。”常青目光似有锐利闪过,“他们本就是一伙的……我与将军逃出来后,将军受伤着实严重,根本无法从床榻上下来。再加上你又……将军很难受,精神亦不算好。所以,大部分事都由我接手。只可惜留给我与将军的时间不多。庞元从将军先开始下手,意味着他已不甘于仅仅当皇上手下的臣子,真正着手行动了。若是两世轨迹不改,庞元十日后就会发动政变。”
时间如此之近,我一惊。
常青继续说:“你可还记得那些进了皇宫的突厥人?庞元一声令下,他们就直接杀入寝宫擒住皇帝,然后在皇宫里大肆扫荡,男的杀,女的抢。上官云锦当时也在宫中,她顺从上官家的安排,本是准备入宫候封的,不巧赶上这一出。她年少成名,连突厥那里都知晓一二,阿史那染干点名要士兵把她献上。不过,突厥兵仅仅带回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官云锦在庞元称帝时,已经用腰带自尽殉了国,死前还划花了自己的脸。”
文人墨客大多有个与国同在的情怀,过去历朝历代,国破时跳河上吊的文人不在少数,并以此为骄傲高洁。想来上官小姐也是有这么个情结掩藏在心底。
我今生没见过上官小姐的容貌,但前世有过一面之缘,着实惊艳,无法相信上天会将如此精致的五官同时生在一个人脸上,果然可以与将军一较高下。
我默哀片刻,只听常青接着道:“上官云锦死前,溜出宫去探访过将军,我正好撞见她,她还请我不要跟外人说。自毁容貌这事,我感觉与任枫有点关系……你晓得,那日在火场,将军浑身上下都烧伤的厉害,所以外表也……”
“……将军后来,可有说什么?”
“不曾……任枫的喉咙被烟熏伤,不能说许多。他心情只在上官云锦来那天之后好了些,我就没将上官云锦死了的事告诉他,之后叛军冲进将军府,人数太过庞大,我与他也……所以,任枫大约到今日都不晓得。”
我抿了抿唇,我当初竟能以为自己死的一点遗憾都没有了……后来还有一大串事情……庞元谋反,突厥人杀入京城,将军仅仅多活了几日。
若是常青没有受那份烧伤,许是能死里逃生的,说不准,是我拖累他。
……还有,我的家乡在梦中也是……
“常青,我的家乡可也是叛军所为?”我猛地想起那梦中的情景,胸口凉得彻底,“可还有人活着?我的妹妹怎么样了?”
我从未在梦中见过梨花的尸首,便一直抱着期望她还活着,不像爹娘那样惨死。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常青回答,却见常青缓慢地摇了摇头,说:“我……没活到那个时候,并不大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常青的话令我胸口一堵;堵因有二,一是我家乡之事至此怕是要断了线索,二是常青没能逃出升天;看来我死之后,他大抵没能多活几天。
我不由得对他愈发愧疚。
当初我不晓得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将军,但此刻我十分确定,我是喜欢常青的。
我问常青:“你的意思是……庞元将在十日后谋反吗?这回还是这般?”
我没经历过所谓的逼宫,只是单听常青的叙述;亦觉得一阵心惊。百年江山一朝倾覆;对其庇护下的百姓而言,绝对是件大事。
若是天子昏庸,平民生活困苦;有人为义举杆而推翻皇室倒也罢了。偏偏当今天子还算勤政;反而庞元是个万人骂的贪官。再说,这么算来我、常青和将军都还是被他间接杀掉的,绝对算得上仇人。
“从我和任枫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大约是的。”常青仍拧着点眉头,“不过,庞元不知道我和将军换了他所有的人马,凭阿史那染干鲁莽的性格和不尽人意的才智,他不会去查所谓染了风疹的士兵的。如此一来,他若想像之前那般从挟持皇上开始,我们能轻易反制他。况且,沿海一带的倭寇已被制住,不会有人趁火打劫,应当好办得多。”
我正要再细问,常青忽然牵了我的手,我在树杈上勉强侧了身,常青的目光正牢牢地锁着我的脸。
他问我道:“阿刃,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着实让我没法爽快地回答。
我在心里扭捏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委婉的表达方式,本想打个哈哈,谁知常青的眼神竟是相当认真。
我一贯拿他有些没办法,本就愧疚,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