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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然一声,左钧直只觉得天晕地转,舱中火盆滑开倾覆一边,舱中顿时火起。船身已然倾斜,左钧直紧扒着舱窗,奋力从窗口爬了出去。
杀声动天。两艘船船身俱已断开,飞速下沉。杂贺母船上多火药,早已烈焰腾飞。贡船上人皆熟水性,雪斋弃船令下,纷纷跳入水中。后方贡船亦有小斗船前来接应。
雪斋立于斗船之上举目四望,却不见左钧直身影。抬眼向两艘将沉的大船上望去,蓦然见到翘着的舱顶上立着个纤削身影,四围烈火熊熊,映得那冷然飘飞的乌发白衣异常孤寂。
雪斋怒吼道:“左钧直!你站那里作甚!快跳下来!”
那身影却纹丝未动。
“你还怕水么?”他张开双臂,“跳下来!我接住你!”话语未落,两枝冷箭飞过,射穿了他胁下衣衫。身旁亲卫急急将雪斋拉下,“将军!危机未去,此处不可久留!”
“左钧直!”
“将军!”烈火之中的声音清清亮亮地响了起来,“将军心意我感激不尽,但我左钧直,生为天朝之人,死为天朝之魂!宁葬鱼腹,不事异邦!”
雪斋暴怒,“迂腐!”
然而那颀长身影纵身一跃,不是向他这边,却是向两船之间的火海沉波!
雪斋倾身就要跳入海中,却被身边几名亲卫死死拽住。“杂贺众遗党犹存,将军请以大局为重,勿为一异国人赴险!”
雪斋怒极,长刀狠狠斩落海波,涛溅三尺。左钧直!你真是宁可死也不愿意为我所用?!你谋划着逃离我有多久了?!
忽而想起抵达天姥城的那一日,她眺望浩渺大海,问他精卫鸟是哪一只。这段时日的相处,他早已习惯这个有些古怪的姑娘毫无端倪的飞来之语,也未曾放在心上。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她是想同他说“身沉心不改”吧!那个时候就生了死志了?
可恶!可恶至极!
雪斋愤然转身,“杂贺佣军,尽数斩杀!一个不留!论头计功!那个左钧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男人平日里俱带笑意的桃花眼里黑涛隐涌,带着水汽的长发发尾以织带束起,浓墨一般渲染在月白锦衣上。
“你同我说出海来玩玩,怎的紧赶慢赶走了这么远,倒像是专程来救人的?”
女子侧对着他,倾身拧着湿漉漉的及腰乌发,素手红唇,绯色衣袍勾勒出玲珑曲线,美艳逼人。
“我救的这人,不是恰合你的心意?”
她勾唇艳笑,斜目睨去,似讽似诮。
男子目色愈黑,逼近两步,“这就是你带我来的意思?”
女子欣赏着他隐怒的神情,愉悦地大笑起来,素手伸出当胸推了他一把:“你紧张什么?我救她是受人所托,和你岂有半点相干?只不过扶桑人武艺高强,人数众多,有你这么个高手,不用白不用不是?”
绯衣轻飏,她已快步出门。回眸一笑百媚生,道:“你水上功夫也不错,不过没我好。咱们也算是打一平手。”
干净明爽的舱室中温暖如春,海上日光从窗中打入,照在床上半卧少女苍白发紫的脸颊上。然而逆光的一边,却是一大片黑红糜烂的皮肉,水泡带血,其状可怖。
床边坐着个年近四十的女子,容色秀厉夺人,然而梳的仍是未婚女子的发式。正拿着净布、小刀细致剔去少女身上被烧伤处的腐皮和污物。
“空蝉姑姑,这姑娘怎么样了?”
绯衣女子挽着犹带湿意的长发发梢,向那中年女子说话,目光却落在身旁的男人脸上。
“断了三根肋骨,右脚脚腕骨折,都已经接好。多处烧伤,醒来会很疼,得用些曼陀罗和坐孥草。先烧后溺,肺部水肿,已经用药急救过,眼下还算稳定。所幸阿澜你救得及时,晚得半刻,这姑娘就难活了。”
云沉澜低头弹开指尖水珠儿,“没死就行,我也好交代。姑姑你忙了半夜,快去歇息吧,这姑娘我来看着。”别过头看向男子板得古朴的一张脸,戏谑道:“难为你装得个没事儿人似的,半句话不说,我倒觉得你这人真是负心薄幸了。”
男子目光浅浅落在床上昏迷的少女身上,骇人的燎泡满身,沁着血水。看了会,他轻飘飘问道:“这烧伤,能治么?”
云沉澜坐到床边,握住少女尚还完好的右手,两指搭上腕脉。漫不经心道:“我只管救人,可不管治人。怎的?心疼了?”
床上的少女轻嗯了一声,双目仍是紧闭,浑身微微搐动,似是无意识中仍觉得疼痛难忍。空蝉看了眼云沉澜,起身出门,与男子擦身而过时,道:“刘公子,勿要担心。我们家阿澜幼时曾被烧得面目全非,比这姑娘还重,现在还不是美人一个?”
云沉澜不悦道:“姑姑,这不过是个外人,说这些作甚!”
空蝉微微一笑,快步离去。
刘徽道:“沉澜,我答应了她的继母,要多多照应着她。这丫头单纯得很,不懂人心世故,我视她如自己的侄女儿,你莫要想多。”
云沉澜笑了声,“嗬……侄女儿,身中牵机都要死死护着,这叔侄之情,可真是非同一般哪!”
刘徽忽而低低一笑,伸手去握云沉澜的左手。云沉澜倏然撤开,他回掌反抓,疾如闪电,却是一式小擒拿手,果然将她素手捉住。低了头,一双桃花眼漫着三春笑意,深深看入那一双狭长的狐狸眸中去。
“……沉澜……这是在吃醋么?……我真高兴呐……”缱绻如酿,蛊惑人心。
云沉澜竟也不闪,任他寸寸逼近,鼻息相缠,却眸光黠然,浅浅笑道:“我云沉澜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若让你一辈子不许再见这姑娘,你可愿意?”
刘徽吻上她眉际红莲,低低道:“这有何难?以后你去哪,我便跟去哪里。你不想让我见谁,我就不见谁。往事如尘,如今但求你一人。”
云沉澜素面微红,推开他道:“那你出去,我给这姑娘上药。”
刘徽放开她手,温声道:“我去让厨房做饭,等你出来吃。”
舱门掩上,云沉澜两指移开少女手腕,少女浑身遽然发抖,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春林初盛
一别经年。
左钧直撩衣下车,踏上郢京土地的那一刹,忽生感慨万千,缠绵心头,却又无可言说。
自去年九月离京,到今日归来,整整半年。
离去时,黄叶纷飞。
归来兮,柳絮如棉。
东门入城。一路上,贡院大街、三绝书局,朝天门、琼玉海、繁楼……
桃花依旧笑春风,人,却不在了。
去岁腊月,她烧伤结痂,空蝉姑姑用药水蚀去她周身丑陋伤疤,令肌肤重生。身心之创,虽凌迟莫能相拟。
正月,在她咬牙苦忍之际,一个惊人的消息传至天姥城:
韩奉死了!
左钧直想象过无数种韩奉倒台的可能性:太学生伏阙上书,御史台、翰林院等清流党聚众讨伐,策乱不成、反遭三大营清剿……
却从没想过是这样一个直截了当的结局:韩奉称府中出现祥瑞,邀皇帝入府一观,皇帝孤身赴约,仅携武英殿最后一名、也是当下唯一一名侍读少年括羽相随。韩奉以武力胁迫皇帝退位,却被括羽一掌击杀。括羽挟韩禅为质,以一人之力护得皇帝周全。随即总督京营戎政叶葵率领五军营赶到,秋风扫落叶般一举肃清韩奉府兵乱党。
皇帝归位,列举韩奉十大罪状,连诛十族。余众党羽,连根拔起,论罪有差。
右相既除,左相告病辞官。皇帝首肯。随后,废丞相,立内阁,擢礼部侍郎姜离为内阁首辅大学士,特侍皇帝左右,参预机务。
皇帝铁腕,自此方显。雷厉风行,涤尘除秽,此前依附韩奉的诸多迂顽老臣,见势纷纷告老还乡。八英分散各衙,此时与有为新臣联袂而起,据要害之位。朝政气象,顿时为之一新,刚健厚朴,简明轻快,不复此前尾大不掉之状。
这三个月接连发生的事情令她目不暇接。
回京的路上,淮河以北天寒地冻,水路不通,只得走旱道。逆旅处处,驿亭个个,凡有人语处,俱言这朝政之风云巨变。
她元气未复,肺腑受损,途中又生风寒。走走停停,及至郢京,已是阳春三月,时至清明。
越发觉得世味年来薄似纱。
羁旅中,几番夜听春雨,朝折杏花。闲暇处,习练草书、默诵异国文字以作消遣,独自窗下读诸集、品清茗,也让她做出十二分的情致来。
素衣染尘,掸去便罢。
其实,只要忘了刘徽,一切都好。
到了家中,翛翛见她消瘦苍白,不由得握着她手好一阵心疼,痛骂那行人之职不是人做的活儿。爹爹虽未多言,却将她紧紧抱了许久。长生欢喜地跳来跳去,整只狗身都扒在了她身上,粗糙的舌头添得她脸上新生的细嫩肌肤火辣辣地疼。
她从海上回到天姥城就托人给爹爹和翛翛报了平安,只字未提险些遇难身亡之事。
总之她已经平安归来,过去的事情就随风而散罢。
死亡边上走过,刘徽已然离去,她竟有了万事不萦于心的感觉。仿佛世间事俱为蛛网,一拂便落,除了身边亲人,再没有什么能令她真正挂怀。
早有地方官将她的事迹报上朝廷去。馆中体谅她病体初愈,长途跋涉艰辛劳累,放了她两个月长假,让她安心养身。
左钧直心中紧绷的弦一朝松懈,竟变得无比嗜睡。许是此前曼陀罗和坐孥草服多了,她愈睡愈想睡,终日昏昏无力。翛翛忧心,请了郎中来看,却说是过于疲惫紧张,虚耗精元,多睡静养,是自然之理。
一日午后入眠,竟又昏昏沉沉一睡不醒。隐隐约约感到额上温热,一声声带着担心和焦灼的呼唤响起在耳边。
姐姐……姐姐……
那尾音带着无比熟悉的柔软依恋,迁延在悠长岁月里。
又是梦么?
左钧直挣扎着起身睁眼,夜色幽光中,是秀挺的眉清湛的眼,蒙了一层忧色,定定地看着她。
她撑着床铺,亦定定地望着他。
梦耶?非耶?她眼睛一眨不眨,唯恐面前人又幻化为虚。
“姐姐……”
他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一时间心潮叠涌而起。左钧直呜咽一声,捏住面前少年的双肩狠命摇晃,“死常胜!臭常胜!我还以为你也再不回来了!”
少年的声音被摇得支离破碎:“我……我才不会……丢下……姐姐!”
左钧直使劲摇了两下,倒把自己摇得眼冒金星,才发现自己久睡不动不食,整个人都虚乏了。
常胜小心扶住她微晃的身子,忧心忡忡道:“听说姐姐受伤了,还疼不疼?”
左钧直摇摇头,“都好了……我就是困……”
常胜忙道:“那我不说话了,姐姐继续睡。”
左钧直看着他,似乎又清瘦了一些,长大了些,可那眉宇间的稚气犹在,依旧是乖巧得让人心疼。轻叹一声,她道:“常胜,我好想你。”
如墨笔描过的修长眉毛轻轻动了一下,他垂下眼睛,竟是有些羞涩,嘴角却弯起一个可爱的弧度。
他声音低低的,一字一字,缓慢,认真,而欢喜,像是在诉说一个久贮心中的秘密:“姐姐,我也好想你。”
左钧直心中有些异样,睡意却不依不饶袭了过来,她捂嘴打了个呵欠躺倒在床上,“常胜,我后面还有好长的时间休息……你要来找我。”
常胜“嗯”了一声。
左钧直睡了会,心想这孩子真是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一睁眼,却见常胜靠着她的床沿坐在地上,目光熠熠地看着她。
她蹙了眉,“你怎么不走?”
常胜摇摇头。
“不用回宫?”
常胜把下巴搁在床边,笑嘻嘻地盯着她不放,“我也有挺长的时间休息。”
“那你也要回宫呀!”
“不回。”
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