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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桌子边的毛巾递给母亲擦了手,轻声道:“母亲,儿子在红莲寺避难时,方丈就让这个孩子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那时儿子心内焦躁不安,几乎要铤而走险。多亏他事无巨细悉心照料,儿子方能静下心来为家事奔走。对儿子来说,他不是下人,是亲人。”
老夫人和石吟红怔了怔,那老夫人将花镜往上戴好,转过身来,对丢丢说:“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丢丢抬头往上看去。
那老夫人五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中带着一种淡淡的波澜不惊的气度,当年她陪着石念青的父亲从一个一文不名的读书人一路走来,做到礼部侍郎的官职,又陪他一同流放北方寒苦之地,她的身上早就印下了一种平静的坚韧和历经世事的洞明沧桑。
那样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丢丢。
那个少年一身半旧的单衣,洗得发白,穿着他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意韵,仿佛一根青竹,不经修饰却气韵天成。让人想到林间的晨风,深涧的泉水。
这个少年长得真好,但是他的好看异样的内敛,不逼人,但吸引人。
她心里暗暗的点头,寺庙里出来的孩子,干净,可靠。
石吟红在一旁道:“青弟,你别说,这个孩子长得还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你倒是会挑人。”
老夫人拍了拍石吟红的手说:“你看你,能当人家的娘了,拿个小孩子打趣,成什么样子。”
石吟红生性豪爽,不拘小节,她年长石念青十多岁,石老夫人年轻时生过石吟红后身子不大好,过了许多年才怀上石念青,因此这石吟红从小就是当男孩子样的养大,那时她父亲还没有做官,又是个善谈诙谐的性子,教养儿女便没有那么多的拘束,因此上她身上少了很多大家闺秀的娇柔和矜持。
她成人后石念青还小,人又精明善于持家,家中诸事多由她操持。
以前石家家大业大时,这位石家的大小姐将个内宅治理的井井有条,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竟比个儿子还管用。
到了出嫁年纪,父母不忍她远离,因此索性招了个上门女婿,她不用在婆家做小伏低,能够放开手脚理家,越发的泼辣随性。
她母亲常说她不似个丫头倒似个小子。
那石吟红随父母流放,不离左右的侍奉膝下,与父母的感情极好,她笑着说:“好好,母亲教训的是,这一看,您心里还是向着儿子多些的。”
石老夫人也不理她,只对着石念青道:“你说明年大比,少个人侍候笔墨,找个人倒也是应该的。你既然不愿意把他当下人看待,那是你的情分,就随你。但是这家里的规矩也是得有的。”
石念青笑道:“这个是自然,丢丢是个最不用操心的。”
石吟红扭头问:“丢丢?怎么叫个这样的名儿呢?听着怪别扭的。”
石念青脸色一僵。
就听丢丢道:“丢丢的名字原是幼时师兄们随口叫的,大小姐若是不喜欢,丢丢愿意换一个名字。”
石念青听他这样说,心里一酸,道:“丢丢……”
石吟红将身子又靠回垫子上,道:“就是改名字也轮不到我,叫你家公子给你改的好。我呀,就不讨人嫌了。”
对这个亦姐亦母的长姐,石念青真是头痛。
又听石老夫人也道:“改个名字也好,叫个丢丢也就是不怎么好听。”
丢丢低头施礼道:“老夫人说的是。”
☆、三十 菩萨
石念青住的院子里朝南左右各有一套房子,石念青住左边一套,右边一套稍小一点,是韩志远的屋子。东侧还有两间房子,看布局应该是客房之类。
丢丢看这院子里铺着青砖,花草不多,中规中矩的种了几棵树,窗边一棵石榴,倒也是灿灿的开着夏花。
两套房子门前都挂着竹帘子,用来阻挡夏天的蚊虫。
丢丢跟着石念青进了屋子,还来不及细看,石念青便接过他手中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将人一把抱起来,转了一圈,也放在桌子上。
丢丢急了,用手轻轻地捶他,小声说:“你干嘛呢?”
石念青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你坐好,别动。”
丢丢只好坐在桌子上,石念青退后几步,左右看看,慢慢的笑了。
看到那种久违的狐狸似的笑,丢丢就大夏天的打了个寒噤。
石念青对着他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你就是我请回来的菩萨,以后在这屋里,我就把你供起来。”
丢丢也笑了,歪着头,两只脚荡来荡去的,慢慢道:“那你说说看,要怎样供着?”
石念青上前抱住,小声道:“天天抱在怀里,供在心里。”
丢丢将头埋在他颈边, “哪有将菩萨搂的这样紧的?”
“这个菩萨是我自己的,只我求才灵验,可不是得搂的紧些才好?”
丢丢不说话了,两个人静静的抱着,过了一会儿,丢丢小声说:“放开吧,天热,出了一身的汗。”
石念青放开手,虚虚的揽着他身子,看他额上细细一层汗,抬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说道:“说起来,还是在红莲寺时有趣,那时夏天咱们总是睡在院子里的,晚上凉快的很。”
丢丢笑了一下,跳下来,道:“我看看你现在睡在哪里?”
石念青打趣道:“新媳妇相婆家,原也是应该的。”
丢丢见他又拿出那副让人恼不得爱不得的性子来,索性装作听不见一般。
石念青的屋子中间一个小厅,左右两边各一间屋子,左边一间略大一些,做了书房,右边一间是卧室。
丢丢见这房子宽敞明亮,里面布置的很是清雅。虽无富贵气象,但是自有一股书香。
想到这人将自己安放在他的私人领域内,丢丢不由得抬头向石念青看去。
石念青见他目光遣惓,心中一动,他清了清嗓子道:“怎么样,还成吗?”
丢丢笑道:“让我说?我没见过世面,那里知道还不好呢?”
石念青怕他行路劳累,让他在椅子里坐了,倒了杯水给他。
外面一阵脚步声,有人喊道“小舅舅,你在屋里吗?”
石念青对丢丢道:“是我外甥。”他答应一声,掀开帘子走出去,外面已是薄暮时分了。韩志远手中捧了一个碧绿的琉璃盆子,里面盛着两块雪白的半透明的凝膏样的东西。
韩志远道:“你屋里也没点灯,我还当你去前面吃饭了呢。你帮我掀开帘子,进你屋,我请你吃冰酪。”
石念青给他掀开帘子,笑道:“你哪儿弄的这东西?”
韩志远走到屋里将盆子放在桌子上,得意的说:“外面卖的太贵,这是我自己做的,尝尝。”
石念青表示很惊叹。
韩志远说:“如今再吃这东西,我总觉得肉疼,我就跟一个卖奶酥的胡人打听了方子,买了他家的奶酥,又到卖冰的老张家买了冰块儿,把冰块搁到桶里加了盐,将奶酥放了蜂蜜,用盆子盛了放到桶里一层层的刮了冰霜,就成了。这一来便宜的多,你尝尝这味道还真好。”
正说得起劲儿,一扭头看到旁边的丢丢,愣了一下,扭头问石念青:“小舅舅,你这屋里还有人哪,这是谁呀?”
石念青道:“丢丢,这是我姐姐的孩子,韩志远。”有对韩志远说:“这是丢丢,小舅舅的徒弟,从今儿起就是咱们家的人了。”
“咦,怎么这么耳熟?”韩志远自语道,随后忽然想起来似的说:“我想起来了,这个就是你那个很重要的人是吧?”
丢丢听他这样说,心里别的一跳。
韩志远来了兴趣,道:“点灯,点灯,我看看你徒弟。”
说完他跑到书房真的点了灯举过来,对着丢丢照了一圈,笑道:“长得有点像画上的人,看你比我小的样子,你几岁?”
丢丢见这韩志远人物英气勃勃,爽快烂漫,不拘俗礼,心下也不禁起了亲近之意。
正要答话,石念青拍了一下韩志远,“这你可看错了,他可比你大呢,他属羊,腊月里生的,你属猴,春天生的,可不比他小几个月吗?”
韩志远放下灯,连连摇头,“那可真看不出来。”
丢丢笑了。
韩志远又道:“刚才我去外婆那送冰酪,听我娘他们说你找了个书童服侍你笔墨,就是他吗?”
石念青道:“你娘那个嘴真是,我几时说是书童了,他是徒弟,为师父做点事是份内的,不是什么书童。”
丢丢拉了拉他衣袖道:“石大哥。”
韩志远听到这一句,就不依起来。“小舅舅,你徒弟喊你大哥,我喊你舅舅,他可比我长了一辈了。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石念青装作没听见,拿勺子要了冰酪往口中送去,甜甜的一股奶香,冰凉凉的,吃了一口,浑身毛孔都是通透的清爽。
“志远,明天记得做好中午前端过来。”
韩志远奇道:“你倒拉我的苦力,我辈儿小,你不有徒弟吗?”
“我徒弟是客。”
韩志远“……”
见丢丢在一旁抿着嘴儿笑,韩志远将另一把勺子递给他道:“既是客,我这份请你了。”
丢丢接过勺子又放进碗里,道:“谢谢小公子,我是庙里出来的,持着戒呢,中午以后不吃东西的,你莫怪罪。”
韩志远听了这话觉得胃疼,中午以后不吃东西,这受的是什么罪?怪不得这么瘦呢。
就听石念青在一旁闲闲的说:“所以明天一定记得中午以前做好。”
韩志远简直无语问苍天。还有这样的人,对徒弟比对外甥可好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志远小盆友会做冰酪啊。。。。。。
☆、三十一 莫离
几个人正说话,就听见外面王桂生家的说:“公子,大小姐打发我将铺盖拿来了。”
石念青起身出去,见那王嫂抱了竹席薄衾帐子等物正往客房行去。
石念青喊住他道:“王嫂,把东西抱这屋来。”
王嫂愣了一下道:“这是给那个新来的小哥儿的东西。”
“我知道,铺这屋吧。”
王嫂迟疑了片刻说:“你那屋里哪还有床?”
石念青道:“你叫桂生来将客房里的床搬一张摆到书房里头。”
那王嫂只好将东西暂且放到石念青屋里,出去叫她男人去了。韩志远走到书房看了一圈,比划了一下,“你让徒弟睡在书房,小舅,你可够黑的。”
石念青心里有鬼,听他这么说,倒真的心里跳了一跳。“你这话怎么说。”
“你读书到几更天,人家就得陪着侍候到几更天,你这师父可不是够阴险的?”
石念青哈哈一笑。
不一时,王桂生两口子就将床搬来放好,铺盖也安置妥当了。
韩志远一直对丢丢问这问那,这让他的舅父大人很不开心,觉得这外甥从来没有这样碍眼过,他连哄带威胁将个半大小子赶到前面去吃晚饭。
丢丢看着石念青坐在新铺的床铺上,笑着朝他招手,就知道没好事,也不理他,走到那个极大的书架边去看,这个书架可比在红莲寺小院那个小书橱大多了,上面林林总总摆着许多书,分门别类,整理的井井有条。
石念青看他目光流连在上面,眼中是深深的叹服和渴慕,就像一个贫儿骤然见到一个开启的宝藏一般。想到这样的人此生竟然差一点就和书香彼此错过,可见老天造人,终究是不忍明珠蒙尘的。
心下叹息一回,又忽的想到当年丢丢摆书的事情,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