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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某人的本命物,桑桑不得不继续扮演符文实验的重要角色,几度风雨几度春秋,终于到了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做富家小侍女的美好年月,却不料还要摔爬滚打飘来飘去,纵使有些木讷的她,最终也无法再忍受那些痒与莫名其妙的诡异感,毅然决然撕掉身上白布,搬着洗衣盆躲去了隔壁假古董店。
虽然失去了最敏感的实验工具,宁缺还是必须继续自己的研发工作,他站在书桌前咬着笔头,冥思苦想那道符文应该怎样改进,才能对羽箭带来最大幅度的增速上升效果,最麻烦的是,箭矢弹射时怎样才能完美地画出符文的最后一笔?
头发从乌巢变成鸡窝又变成二师兄养的那只大白鹅在溪中用水草乱搭的鱼家,眼神从疲惫到激昂再到疲惫如此三番五次重复直至黑得一塌糊涂,明明总觉得似乎马上就要解决这个问题,却又感觉答案似乎还在极遥远的云间飘着,伸手去触去探总是一场空,撞着水面与镜面,生痛而令人烦躁。
就在这时老笔斋的铺门被敲响。
宁缺没有喊看桑桑,连喊几声桑桑去看,却没有听到回音,才想起来她早已躲到了隔壁,只好扔掉手中墨笔,没好气走向前铺开门。
门外站着位身着短袖青衫的中年人,表情恭谨。宁缺觉着此人有些眼熟,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请柬,看着请柬上的落款,才想起来这位中年人是公主府的管事。
“啥事儿?”他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问道:“一定得去?”
管事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怔,苦笑说道:“宁大家,具体何事我真的不清楚,不过根据殿下的安排,应该是私下小聚,您最好还是去吧。”
宁缺只是顺便问问,绝没有借此展现自己不畏王权铁腰杆的意思。
自从不在长安城各处赴宴后,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参加过这种社交活动,如今忙于符箭之事,按道理更没有什么心情赴约。但对方是大唐帝国最受宠爱的公主,他与李渔有些日子未见,去看看对方想说些什么,顺便散散心,说不定对当前困局还有些好处,便说道:“明日准时到。”
……
……
夏末热意渐褪,远处廊间大叶扇还在不停地转着,不停向庭间吹入徐徐清风,更添清凉宜人之意。桑桑带着小蛮到那几棵老树下面去捉虫玩,宁缺和李渔则是坐在庭间木板之上饮茶闲叙,画面说不出的淡然随兴。
只是宁缺脸上的神情与这幅画面绝不相宜,眉头皱得极紧,左脸上的小酒窝因为咬牙绷紧颌肌的缘故分外清晰,恼火问道:“殿下,我能不能不去?”
“父皇的亲笔书信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书院。”李渔轻轻转腕将茶盏送至唇边,轻轻啜了口,赞叹说道:“山阴郡送来的岩茶果然不错。”
宁缺看着她清丽依旧的容颜,叹息说道:“殿下,我们能不能省略这些陈腐的寒暄以及以物言情的手段,直接讲正事?要知道你我都是年轻人,没必要学那些老人家一般试来探去。”
听着以物言情四字,李渔细细的眉尖缓缓挑起,似笑非笑望着他,但终究还是没有借这四字发挥,说道:“父皇亲自开口,想必君陌先生也不会反对,依我看来,这一趟荒原之行你是必须要去了。”
“我已经进了二层楼,为什么还要去实修?”宁缺不解问道。
李渔也有些不解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蹙眉说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去?要知道书院诸生将来都会是朝廷的栋梁之材,今番在你带领下去荒原实修,日后无论他们念不念你的好处,但至少在明面上再不敢对你有丝毫不敬。”
宁缺摇头说道:“荒原是很危险的地方。”
李渔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在长安繁华地里呆的时间太长,难道会把人的铁骨消磨成酥块?我不相信这种小场面便能吓倒你。我知道你那个梳碧湖砍柴者的名头,难道你还会怕草原上的那些蛮人。”
“是打柴人。”宁缺纠正道。
他继续解释道:“虽说七城寨那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和草原金帐王庭正式作战,不过战场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我也不至于害怕重回战场。但既然是战场便生死无眼,书院里那些学生说就天下无敌,做事却是糟糕透顶,真上了战场谁知道要死多少?带这样一群孩子上战场,我就要替他们的生命负责,压力太大。”
李渔笑着说道:“不要忘了他们也曾经是你的同窗,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孩子,难道你比他们能大多少?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学了一身老气横秋的感觉。”
宁缺暗想自己怎么也要比他们大个七八岁,虽然谈不上老气横秋,但看事情总会谨慎小心些,说道:“越老的家伙越容易在荒原战场上活下来。”
“但事实上你不需要承担这种压力。”
李渔看着他平静说道:“书院实修,是帝国磨砺人才的大事,哪里会让你像老母鸡一样护着他们,生死无眼便无眼,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书院学生,才有资格被朝廷认真培养,所以你只是带他们去,而不用理会他们的生死。”
听着这话,宁缺微微一惊,沉默半晌后不解问道:“如果不管他们在战场上的生死,那为什么非得我带他们去?军部随便派个人不就结了?”
李渔没有说话,她看着这张清新可人的脸上那几粒雀斑,忽然心中生出淡淡悔意。
去年一道自草原归来,她可以说是大唐帝国最先发现宁缺能力的大人物,也曾经试图招揽过,只可惜现在看起来,和宁缺的潜力相比,她当时招揽的力度确实显得有些太小了些,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这个谓城的少年军卒便成为了神符师的传人,二层楼的学生,长安城的名人……
纤细的手指缓缓转动着茶杯,渐从失神中醒来,她看着宁缺微笑说道:“父皇让你带书院诸生去荒原,不是看重那些学生,而是看中你,是要你去替帝国挣些颜面,同时要看看你究竟能表现出怎样的能力。”
宁缺微微一怔,说道:“陛下……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
“因为你有野心有想法,和书院后山里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不一样,而父皇正是看中你有野心有想法,对我帝国而言,年轻人有没有野心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野心。”
“或者换一个词……理想?”
“我的理想殿下应该清楚,都是很简单的一些东西。”
“但当你满足了小时候的理想,难道没有更大的理想?”
“比如?”
李渔看着他思索的神情,说道:“常年在书院后山修道,你喜欢吗?”
宁缺不假思索回答道:“喜欢。”
这个问题以往或许还能让他感到困惑,但自从陈皮皮带着他去了崖洞书屋,看到那位不停抄写看书的读书人后,便再也不成其为问题。
李渔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可是拥有足够强的力量之后,难道你不想依靠力量做些想做的事情,达成一些你想要达到的目标?”
宁缺脑海中闪过破败的府邸、染血的石狮、湿墙前箕坐的朋友,身体微感僵硬,沉默很长时间后,把这些不可宣诸于口的想法搁至身后,抬起头来看着她耸耸肩,无谓说道:“我以前热衷名利,但现在利已经有了,出名才知道有出名的烦恼,所以我现在真不知道日后还要去做些什么。”
李渔静静看着他,忽然想到,这个家伙现如今已经是夫子的学生,世间的名与利对他而言确实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许的挫败无措感。
“我记得去年冬天有一次,你在我们此时所坐的木庭间对小蛮讲过一个童话,那个童话里的小公主骄傲又胆怯而且无能,那个青蛙王子倒是有几分泼赖劲儿。”
沉默很长时间后,她开口说道。
刚一开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对,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说起那个故事,但既然已经开始,她用力握紧拳头,强自镇定平静把这个故事讲了下去,不知道是因为夏末风热还是远处廊间宫女偷懒停扇的缘故,觉得自己的双颊有些微热。
“世间任何事情想要做成,首先便要敢想。如果不去想那便永远做不成,所谓野心欲望理想其实说到底还是要依靠勇气二字。”
李渔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缓声说道。
庭间一片安静,只隐隐能够听到远处廊间大叶扇转动的声音,老树下小蛮惊喜的欢呼声,假山间淌水入池的声音。
宁缺看到她眼中的宁静温和甚至是纵容之意,听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不自禁地想起当时北山道口火堆旁听故事的那个少女,然而转瞬间他清醒过来,记起对方是身份尊贵无双的大唐公主,尤其是那些过往的猜测依然在脑海中盘桓,于是他沉默片刻后没有接话,而是问道:“吕先生最近可好?”
没有听到对方的试探性言语,李渔生出淡淡遗憾伤感,但却也松了一大口气,提起身前名贵的龙首无双一捆竹小泥壶,把宁缺面前的茶杯斟满,微笑应道:“吕先生不肯在长安城里生活,坚持在瓦顶山清修,前些日子来了封信,说是身体不错。对了,知道你进入书院二层楼后,他很是高兴。”
想着旅途上吕清臣老人对自己无私的教诲,而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个声名不显、不能修行的少年,现在的自己却成为大唐朝廷的重点培养对象,宁缺不禁感慨万分,很是怀念感激,心情也变得温暖了很多。
“殿下,我去荒原的这段时间……那桑桑就拜托你照顾了。”
“放心。”
有大唐四公主照看,长安城内应该没有谁敢欺负小侍女。但宁缺此去荒原,是桑桑生下来后第一次离开他的身边,所以在得到如此肯定的答复后,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盯着李渔的眼睛极认真说道:“不要让人欺负她。”
被宁缺质疑,身为公主殿下的李渔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心情安定下来,因为她知道宁缺哪怕担心桑桑,却肯把桑桑交给自己照看,这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
“放心,若有人敢欺负桑桑,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殿下,这太残忍了,还是直接让那人死吧,全家都死。”
“……”
“殿下?”
“没什么,我这里有封信,你带在身上。虽然我知道你不会怕那些荒原蛮人,但毕竟身在异地,若真发生什么事情,你拿这封信去找崇明太子。”
宁缺接过信放入怀中,正准备说些感恩之类的制式话语时,忽然眉头微挑,听着花墙外传来的呼吸,心想公主府里有谁竟敢无视规矩,偷听公主与自己的说话。
李渔看他神情微微一怔,向后方望去,眉头微蹙说道:“你怎么来了?今日的功课做完没有?国子监什么时候允许学生提前出堂?”
一名身着明黄衣饰的少年从花墙后绕了出来,少年眉清目秀,但脸色苍白似多日不见阳光,瘦削的身体配上脸色,给人一种孱弱的感觉。
少年笑着应道:“姐姐,你不要总这么凶嘛。”
听着称呼,宁缺知道了少年的身份——大唐帝国皇帝陛下的长子,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大皇子李珲园,于是离席起身揖手行礼。
他在这边揖手为礼,少年皇子却是眉梢一挑,苍白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悦神情,随意挥了挥手,说道:“免了。”
在他看来,虽说此人有资格与姐姐对坐,想来也不是普通寻常的小人物,但不管你是谁,既然第一次见到本皇子,不说跪拜至少也要长揖及地,这般随意揖手,实在是太不恭敬。
他在暗怒宁缺不恭敬,李渔却是脸色骤然一寒,不悦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