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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便被昊天道门认为是举世难觅的真正修行天才,并且得到了知守观的认可。
关于书院大师兄,修行世界唯一的认识就是,那个人是个书生,手里时常拿着一卷书,腰间系着个水瓢,常年跟随夫子在诸国游历,很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他,而且从来没有人与他真正地交过手。
然而从来没有人敢轻视这位书院大师兄。
因为书院大师兄是唯一有资格跟随夫子游历天下的人,而变态骄傲的君陌每每提及自己的师兄都会叹息一声,然后用最不可置疑的神情表示自己的无上敬意。
这个世界里有很多强大骄傲自信的人,比如那位中年男子,但这些人深夜静思自问想必没有谁敢说自己比君陌那个怪物更加强大更加骄傲自信,所以只要但凡还没有真正疯狂的人,都不会尝试去挑战书院大师兄。
所以当气息寻常的书生出现在宁缺身边,那个挟着数十年狠厉肃杀之气,便是十万座山都无法让它停下的拳头,便不得不戛然而止。
中年男子没有见过对方,但他看到了那个书生腰间系着的水瓢和随意插着的那卷书,所以他知道对方就是书院大师兄,没有任何理由,非常肯定。
因为书院大师兄就是书院大师兄,无论他是握着书卷行走在荒原的车辙里,还是半蹲在小溪畔以瓢取水,只要你看见他,就能知道他便是传说中的书院大师兄。
因为世间只有一个书院,而书院只有一个大师兄。
……
……
和那名在尘世里打熬多年,所以即便在呼兰海畔沉思多日,试图与往日隔断过往,要逆天行事,却依然被太多红尘意牵住心神从而停下拳头的中年男人不同,站在雪峰之巅的叶苏,一直很想挑战书院大师兄。
他是知守观传人,昊天道门最强大的当代天下行走,十四年前,还是少年时便是那般骄傲自负,最能了解轲先生以及书院二师兄君陌的骄傲自负里所蕴藏的意味,所以他会因为君陌的态度,对那位一直未曾相遇的书生保有尊重和敬意。
但他绝对不会错过挑战对方的机会,因为他青春时的骄傲自信,便是因为黑线那头那名书生的平静喜乐而渐渐敛没,化作沉默孤独。
他很清楚,沉默孤独背负木剑行走天下的自己,要远远比当年骄傲自负的自己更加强大,然而他总想寻回那些失去的东西,所以他必须遇见当年线那边的那个人。
这种想法甚至可以称之为渴望的情绪,在这些年里随着修行境界越来越深妙圆融,随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越来越清晰,在他心里也越来越强烈。
甚至比雪峰上方太阳洒下的光芒还要强烈。
十四年过去了,他终于遇见了书生,而且遇见了一个挑战对方的机会。
为了那卷天书,中年男子踏湖冰而行意欲狙杀,书生如果不想看着那个叫宁缺的家伙就这样死去,那么便必然要出手。
叶苏没有把握书生如果不动,自己能不能强迫对方出手,但既然对方现出踪迹准备出手,那么他便有自信能够让这场相遇变成现实,因为他可以先出手。
单薄的木剑悬浮在雪峰之巅的半空中。
那轮太阳是如此的明亮。
木剑已然变成一道金剑。
强大而纯净的道剑气息,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山腰间那片小水潭。
雪峰之巅的白雪尽数被剑息碾压成比精铁还要坚硬的冰砾,那些冰砾把阳光折射成了七彩的颜色,仿佛变成了一地玛瑙珠宝。
这是叶苏此生施展出来最强大的一记道剑,蕴藏着昊天道门的无上妙诣,他在知守观苦修十余年,周游天下十余年,自死关之前悟到的极致生杀剑意。
当道剑无视遥远的距离,落至水潭畔时,叶苏的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叹息,便是他自己都因为这一剑而动容起来,觉得完美纯净到了极点,未惹一丝尘埃。
那时水潭畔的书生抬起头有些意外向雪峰之巅看了一眼,他身上那件破旧棉袄上面满是尘土,留着千万里路的痕迹,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干净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书生一眼之间。
雪峰之巅的冰砾渐渐融化,汇成极细的小溪。
站在雪崖畔的叶苏缓缓低头望向脚旁的积水,看不出脸上是何神情。
凝聚着万束阳光,纯净而强大的生杀剑意,瞬间将积雪碾压成冰,而冰却在此时化了,只能说明那道本应聚束如光的剑意,竟是在慢慢泄漏开来。
那柄单薄的木剑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双手中。
山腰间水潭畔的书生已经没了踪迹。
叶苏脸上露出一道极嘲讽的笑容,唇角流出一道极黯淡的血水。
嘲讽自然是嘲讽他自己。
知道对方多年,默默渴望相遇多年,然而一朝真的相遇,自己所能施展出来最强大的一记道剑,却根本无法压制对方,甚至连留下对方更长一些时间都做不到。
……
……
勘破死关、无比强大的知守观传人,没能留下那名书生。
书生出现在山谷中宁缺身边,平静请那名武道巅峰强者收拳。
长安城南有间书院,书院后山有位大师兄,而用那位以骄傲自负闻名于世的二师兄的话来说,大师兄之所以是大师兄,自然是因为他在书院排在第一。
无论修行境界弈棋弄琴绘画绣花还是烹饪,他都排在第一。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又有个人从天上跳了下来
直到拳头停下,通道里的风才骤然狂呼而作,天地元气一片紊乱,一应雾气全部被吹拂得干干净净,光滑陡峭的石壁表层像放久了的糕点一般开始脱皮,震酥了的石壁簌簌向下落着薄如纸片般的石屑雨。
那个拳头稳定无比,没有一丝颤抖,坚硬的手指关节呈现淡淡的白色,看上去就像是风中的劲竹,又像是钢刀的圆柄,能在一往无前气势达到顶峰之时骤然静止,而且还能如此稳定,证明击出这个拳头的中年男人非常强大。
但中年男人和他的拳头表现得越强大,越证明书院大师兄更强大。
大师兄平静看着那个拳头,没有说一个字。
中年男人缓缓屈肘,把拳头向后缩了几分。
大师兄温和的目光落在中年男人脸上。
中年男人微微低头,沉默向后退了一步。
大师兄的目光落在中年男人脚下一片石屑上。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沉默向后再退一步。
大师兄平静望向他肩头。
中年男人再退。
大师兄继续望向他。
中年男人一退再退,直到快要退出通道。
便在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浓如墨蚕的双眉微微挑起,平静回视大师兄的温和目光,红如稠血的双唇微启,声若金石嗡鸣道:“抱歉。”
随着这两个字迸出嘴唇,一直半伸在身前的那个拳头缓缓松开,五根手指像老竹开花一般缓慢释放,然后骤然一缩!
一股极为强大霸道的气息,从中年男人身上释出,吹得他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散开复又合拢的五指间释出无形的力量,隔空袭向宁缺的胸腹!
他毕竟是武道巅峰至强者,虽然忌惮书院大师兄的存在,却不代表他在对方面前会变成一个鼠辈,会怕到完全不敢出手。
当大师兄出现之后,他始终在示弱,一退再退,结果却在快要退出通道,眼看着完全无法威胁宁缺、场间众人都已经开始放松的时候出了手!
嘶的一声,宁缺胸前的那根布带应声断裂。
布带系着的那个铁匣子骤然激飞而出,落在了中年男人的手中。
将拳杀之意化作指缚之意,他展露出了对武道最深刻的理解,而他对出手时机的把握以及强大的决断力,是将兵法用到了武力对峙之上,堪称用兵如神。
世间能把武道及兵法都能修至炭峰的人极为罕见。
即便是大唐帝国,也只有四位大将军能够做到。
铁匣到手,中年男人再无所求,静默看着大师兄,继续缓缓向山谷外退去,脚下的速度似乎并没有加快,但却瞬间掠退了十余丈。
……
……
看着向山谷外退去的中年男子身影,大师兄微微一怔,他确实意外于对方居然明明已经有了退意,最后却还是强行出手,叹息说道:“何苦。”
大师兄说话的语速并不是太慢,只是音调有些偏轻,而且似乎在说出每个字之前都有一个很奇妙的停顿,所以感觉何苦二字竟是说了很长时间。
那名中年男子的动作连他都没有想到,没有来得及做出应对,宁缺当然更是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中年男子拿着铁匣退出去很远,他才醒过神来。
而且他此时的心神受到了太多震撼,根本分不出多余去思考别的问题。
那个眉如墨蚕,唇若稠血的强大中年男人,按照自己背了这么多年的外貌描写来看,应该就是夏侯?就是那个杀了将军府满门,把自己幸福人生变成一场冥间修行的夏侯?就是那个在边境屠了数个村庄,杀了小黑子全族的夏侯?
而身旁这个穿着破袄草鞋的书生又是谁?宁缺进书院第一天便见过对方,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干净可亲可信到让自己心生恐惧的书生,他记得对方想用腰间的水瓢换自己的大黑伞,他这时候当然已经猜到这书生大概便是自己的大师兄。
大师兄叹息完毕,才望向宁缺问道:“匣子重要吗?要不要抢回来?”
宁缺不明白那个可能是夏侯的中年男人为什么要抢那个铁匣子,也不明白身旁这个可能是大师兄的书生为什么这时候还能慢条斯理地发问,匣子里面装着莲生大师的骨灰,一分钱都不值,当然不需要冒险抢回来,只是对方已经抢了这么长时间,您才想着问自己会不会显得稍微太慢了些?
忽然间,他想起陈皮皮曾经对自己说过大师兄做事很认真,非常认真,所以他动作很慢,非常慢……今日一见,对方果然是个很慢的人啊。
宁缺恭敬行礼,低头说道:“那匣子不重要,不用抢。”
然后他抬起头来,认真看了两眼——那是一个穿着棉袄破鞋的书生,腰间插着卷旧书,系着只水瓢,身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强大的气息,也不如何高大威猛。
然而站在这书生身旁,宁缺便无由觉得安全,心生平静喜乐,有回家的感觉,知道再没有人敢欺负自己,就像站在一棵茂盛的大青树下,根本不怕外界的风吹雨打,这种彻底肯定不容置疑的安全感,甚至让他感动到沉默起来。
大师兄大概了解他此时的心情,神情温和一笑。当他开始认真思考应该和小师弟怎样开始闲聊时,忽然间若有所感,有些诧异地抬头望向天空。
山道里的雾气早已被那个拳头击碎,半空中雾气依然缭绕其间,向天空望去根本看不到雪峰,只能看到雾气被撕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裂口之前是个人影!
那个身影应该是从雪峰上跳了下来,便更像是从天上跳了下来,接连不断撞破空气和雾气,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振鸣声,可以想象速度已经达到何种地步。
山道上的薄雾轰的一声散开条圆形的空洞,那个身影从中落下,身周裹着半圆球状的水雾,双腿上血色的火焰正在蓬勃燃烧。
一股强大霸道的气息从那个身影向地面笼罩而去,将数十丈的区域全部锁死。
那双从极北寒域一路走来的旧靴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踩向那名中年男子的头顶。
那名中年男子来时侵掠如火,退时也极为迅速,然而从空中跳下来的那个人,明显已经潜伏了很长时间,竟是霸道的一脚锁死方圆数十丈的地面,算准中年男子无论往何处退去,都无法完全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