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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望向天空里那片乌云,开始思考抓到桑桑之后,怎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怎样才能避开这片乌云,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的心境有些不宁,他不由自嘲一笑,发现原来自己依然很在意宁缺的死亡。
天上的乌云落在他的脸上,落在雪亮的银色面具上,银色面具变得有些灰暗,就像他如今的眼眸,下一刻,银色面具变得更加灰暗。
隆庆的笑容忽然僵住,厉啸一声,弹离马背,闪电般掠向后方崖下。
轰隆隆的撞击声响起,其间夹杂着一声凄厉的马嘶,无数颗石头从山崖间滚落,把他的坐骑砸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如果他不是反应神速,此时只怕也已经成了石堆下的一缕冤魂。
隆庆皇子霍然转身,望向残着积雪的山崖间,却没有找到敌人的踪迹。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再次变得幽暗,不是乌云落在上面,也不是石头,而是无数把锋利沉重的斧头在他头顶飞过,向峡谷里的骑兵头顶落下。
第四十二章 痛饮
无数的石头从山峰间落下,那些石头上有残雪,有雪化之后的湿痕,落在山间,落在崖石上,砸出无数碎砾,然后猛地弹到空中,继续向下坠落,最终落在了峡谷出口处黑压压的骑兵头顶。
从峰间坠落到峰底,经过如此长的一段距离,石头的速度已经变得十分恐怖,比草原骑兵惯用的投掷短矛要可怕得多。
草原骑兵们挤在一处,很难闪避,无数石块落在他们身上,发出沉闷的尘土飞扬声响,有人的身上被砸出大洞,有人的头颅则像熟透的瓜果一般爆开。
峡谷出口处顿时被鲜血和肉浆涂染成五颜六色,到处都是惨嚎和马嘶,队伍大乱,马蹄乱动,烟尘四起。
很多骑兵的脸上都是血,血的下面是绝望的神情,然而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才真正令他们绝望,因为落石之后,便是如雨一般的斧影。
锃锃锃锃,无数破空之声密集而作,至少一千多把沉重的斧头,从山崖间抛下,砸向已经陷入混乱之中的草原骑兵。
那些从峰顶坠落的石头很重,那些斧子也很重,能够被抛掷如此远的距离,需要很大的力量,按道理来说,只有武道修行者才有这种能力。然而世间根本不可能找出这么多武道修行者,还能组织成极有纪律的伏击军队。
满天斧影之后是震天的喊杀声,两千多名穿着兽皮的青壮年男子,在山崖乱石间跳跃着、奔跑着、狂吼着向下方冲去,他们不是武道修行者,却有不弱于武道修行者的力量,因为他们是荒人,是天生的战士。
这完全是单方面的杀戮。
……
……
数十块沉重的石头先前落在车厢上,车厢剧烈震动起来,然后便是如雷般的撞击声。黑色马车旁如草般的箭枝,如谷堆般的断箭,被那些石头尽数砸碎,然后碾成碎屑,又被草原骑兵的血肉染红粘实,看上去异常鲜艳。
大黑马抬头向车厢外望去,看不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但知道情况正在发生变化,不由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
宁缺低声说道:“来了。”
落石声落斧声厮杀声,连绵不绝,直到很久以后才安静下来,然后是一阵激烈的欢呼喊叫声,最后又归于绝对的安静。
宁缺抱着桑桑,走下马车。
……
……
去年冬天,左帐王庭背弃与荒人部落达成的和约,暗中与西陵神殿联军携手,偷袭荒人主力部队,追杀数百里,荒人死伤惨重。
今年春天,荒人部落在魔宗行走唐的率领下,潜行天弃山脉数夜,至贺兰山缺处抱石登峰,伏袭左帐王庭骑兵。
三千名左帐王庭骑兵里只有数百骑成功逃出,十余名堕落统领只活下了三人,隆庆皇子重伤,依靠两名道门隐藏强者的舍身救助,才侥幸从唐的手中逃走。
峡谷四周到处都是草原骑兵的尸体,偶有几匹战马正惘然地守在主人的身旁,两千多名强大的荒人战士,高高举着手中的铁斧,兴奋地振臂高呼。
这是荒人对背信者的一次完美复仇。
然而荒人战士们的欢呼声,比想象中停止得更快,他们看着峡谷中间被死尸包围的那辆黑色马车,渐渐安静,脸上流露出惊恐的情绪。
荒人战士们的情绪并不复杂,和人世间别的地方看到这辆黑色马车的人们比起来,他们只是害怕,非常单纯的害怕。
尤其是当黑色马车车门打开,宁缺扶着桑桑走出来后,荒人战士们看着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的黑夜。
……
……
“很多人容易陶醉于复仇的快感中,我却觉得那没有任何意思,虽然我的前半生一直都是在做这件事情。因为复仇首先需要有仇,那就意味着先吃亏。”
宁缺看着数丈外那名穿着皮衣的强者,说道:“荒人是天生的战士,你统帅这么多荒人,去年冬天还输得那么惨,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唐想着去年冬天风雪夜里,在联军中军营帐的那场血战,即便是强悍如他,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不知道西陵神殿究竟隐藏着多少力量。”
宁缺说道:“我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我只知道荒人现在很惨。”
唐说道:“不管我们现在多惨,如果没有我们,你今天会死。”
宁缺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这和我无关,与桑桑也无关,所以我不需要对你们表示感谢,我为你们创造出如此好的伏袭机会,如果连这都把握不住,荒人就没有资格南下,更不要指望复国。”
桑桑在哪里,满天的乌云和黑鸦便在哪里,黑色马车顺着大唐北方的荒原斜向东行,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在贺兰城处,宁缺没有选择北上而是东进,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暴露自己的行踪,便是要吸引东荒人的敌人。
东荒一直是左帐王庭的势力范围,隆庆现在已经是这片荒原的主人,宁缺知道,隆庆肯定会最先出现,便是要用他和左帐王庭骑兵来吸引唐和荒人战士。
黑色马车的行踪传入东荒,西陵神殿和佛宗都来不及做出反应,隆庆来得及,荒人也来得及,唐并不知道宁缺的用意,即便有所猜测也无法确定,但正如宁缺所说,荒人不可能放过这个复仇的机会。
所以唐和荒人战士出现在了这里。
……
……
唐说道:“我们来了,复仇了,那么现在我们便会离开。”
宁缺说道:“带我们一起走。”
唐微微蹙眉,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缺说道:“为什么?就算你不感谢我,我也想听听有没有什么理由。”
唐看着他身旁的桑桑,说道:“因为她是冥王的女儿。”
宁缺说道:“我记得荒人祭拜的便是冥君。”
唐说道:“祭拜不代表喜欢,更多的是害怕,自荒人信奉明宗以来,一直在祭拜冥君,是祈求它不要伤害我们。”
宁缺说道:“桑桑是冥王的女儿,荒人现在不保护她,将来冥界入侵的那天,你说冥王会怎么惩罚你和你的族人?”
唐说道:“如果她死了,冥王可能永远无法找到人间,自然也就没有冥界入侵这件事情,既然如此,我的族人为什么要担心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信奉冥君,没有人敢杀她,那么冥界就有可能会入侵,你们为什么不能为可能发生的将来提前做些准备?”
唐说道:“如果收留你们,不用等到冥君现世,荒人就会被世间围攻而灭族。”
宁缺冷笑说道:“整整一千年来,世间有谁对你们荒人释放过任何的善意?不要忘了你们现在还在战争状态中,就算没有我和桑桑,中原诸国一样想灭你的族。”
唐沉默。
宁缺又道:“收留我们或相反,荒人都是全世界的敌人,而我们也是全世界的敌人,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天然就应该生活在一起?”
唐说道:“收留你们对荒人有什么好处?”
宁缺感慨说道:“怎么说我和桑桑对你妹都算不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市侩?”
唐面无表情重复道:“有什么好处?”
宁缺显得有些无奈,然后神情严肃说道:“若冥界入侵,荒人能够拥有最肥沃的土地和最多的羊群。”
对荒人来说,肥沃的土地便是他们的生命,是他们毕生追寻的目标,尤其是被驱赶到极北寒域千年之后,更成为他们难以抵抗的诱惑。
唐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盯着宁缺的眼睛说道:“冥界入侵,永夜来临,整个世界都将变得寒冷无比,土地再如何肥沃,没有阳光又如何生出青草,没有草又哪里来的羊?没有羊,我们荒人靠吃什么活下去?最终都会死,死之后能住多大地方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我看很多达官贵人整整后半生,都在考虑死之后住哪里,阴宅多大的问题,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很重要,你们荒人会很在乎……好吧,就算不重要,我依然承诺冥界入侵之后,让荒人成为最有权势的鬼。”
宁缺斩钉截铁说道:“我保证到时候会让你们觉得,纵做鬼,也幸福!”
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是书院之耻,却没想到你无耻如斯。”
宁缺苦思而不得其解,问道:“何解?”
唐说道:“比如你现在这样子就很无耻。”
宁缺笑了起来。
唐说道:“将来的事情太过虚无飘渺,对现在进行选择没有任何帮助,所以你和冥王之女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
宁缺平静说道:“收留我们,荒人会多出我这样一个很不错的战士,最关键的是,有我在,书院便不会加入到对荒人的战争中。”
听到这句话,唐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这倒确实是极不错,我承认自己有些动心,但长老会不见得愿意收留你们。”
宁缺说道:“你先带我们回去,我有办法说服他们。如果你最近有和小棠联系,你就应该知道,我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哄骗老头子。”
唐把酒囊递了过去,说道:“那便这样定了。”
“这算是庆功酒?”
宁缺接过酒囊饮了一大口。
第四十三章 战争,始于一张腰牌
唐率领的两千余名荒人青壮年战士,在冬天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荒原上游荡,凭借着对天弃山脉的熟悉,成功地避过了左帐王庭和西陵神殿联军的追剿,直到最后在峡谷处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伏袭。
复仇这种事情永远是没有尽头的,左帐王庭和西陵神殿联军,必然会加大对荒人的清剿力度,唐带着荒人战士开始撤往北方,队伍里多了一辆黑色的马车。
中原早已是盛春时节,荒原北方深处却还在飘着雪。
过去数年间,南下的荒人与左帐王庭及西陵神殿联军连续作战,最终没有能够撑住,被迫向北退去了千余里地,来到这片苦寒地带。
与已经冰封的热海还有极北寒域相比,这里的气候对荒人来说还可以忍受,甚至称得上温暖,但对于宁缺尤其是病重的桑桑来说,这里的气候着实有些严酷。
唐安排他们二人住进一个比较偏僻的兽皮帐篷,宁缺看着远处加绵十余里的荒人部落营地,问道:“什么时候去见元老会里那些老人家?”
“这件事情我先处理,你们在这里等一个晚上。”
唐把腰间系着的酒囊递了过去。
北归的十余天里,天天喝这种荒人自酿的苦酒喝成了习惯,宁缺不以为意,喝了几口,觉得身体热乎了不少,桑桑从他手中接过酒囊小口喝着,看似秀气,实际上没有任何间断,片刻后酒囊便